……
俞清昀胃里本就没东西,吐的几乎都是水。
池彻拿了瓶矿泉水,面无表情地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她。
等她吐完了后,开了瓶盖递向她。
俞清昀小小的一团靠坐在卫生间角落里,瞳孔无光,眼尾被生理盐水染红,没有反应。
池彻又蹲下来,把矿泉水递到她面前。
她视线转都没转。
池彻直接捏住她下巴,不容置喙吐出个字:“喝!”
俞清昀不知是在跟他作对还是跟自己作对,反而用力咬住下唇,瓶口抵在了唇边,水渍顺着她嘴角往脖颈滑落,她却仍死活不肯张嘴。
池彻脚步一跨,人挪到她面前,长腿膝盖一上一下,眼神居高临下地逼迫她,语气强硬威胁道:“自己喝?还是我给你灌进去?”
对峙了长达半分钟。
俞清昀眼眶一点点潮湿起来,很缓地抬手,接过水。
极为小口地抿动着。
池彻微不可查又长缓地呼出口气。
他眼底戾气仍未消去,紧紧盯着俞清昀肿胀干裂的红唇和苍白至极的脸色。
“满意了吗?”池彻倏地冷冷道,“嗯?俞清昀?把自己呛死辣死恶心死就开心了是吗?”
室内安静,俞清昀没回答他。
矿泉水瓶被她细嫩的指尖掐出细微的窸窣声响。
她身体在十分微小弧度地颤抖。
“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死?”池彻的温柔仿若已在这几天内被她消耗了个干净,咬着牙说,“想死趁早说,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哪用得着这么复杂。”
俞清昀身体颤抖弧度愈发明显,呼吸声沉重,每一寸都染着颤意。
池彻似乎是存心要叫她爆发出来,话语愈发薄凉刺耳:“俞清昀,我劝你少做这些既没用又只能感动自己的事儿,你做戏给谁看呢?今儿是你妈头七!你以为你妈很乐意看到你这幅样子?”
果然。
下一秒。
“那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俞清昀声量倏地抬高到极致,扯着嗓子嘶吼道,“你让我想死趁早说?!好!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恨不得死的那个人是我!我恨不得那缩在骨灰盒里的人是我!”
从俞华月去世起,就有无数只火苗一直被她强制压制在胸腔里。
摩擦着,紧掩着,蓄力着。终于在这一刹那全都舔舐而上,摧枯拉朽,将她整个人置于熊熊燃绕的大火中。
俞清昀目眦欲裂,手指蜷缩,指甲狠狠地陷进掌心,右手手臂伤口崩裂,猩红血液霎时涌出,将她新换的上衣再次打湿染红。
“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想的吗?我恨死我自己这副样子了!我宁愿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这样我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了!不在乎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还是但凡有个男人多看我妈一眼,我就要努力去讨好我妈,因为担心被抛弃!不在乎魏明泽那恶心至极的嘴脸,反正我妈也回回站在他那边,家里的坏人永远都只有我一个!”
俞清昀的语言毫无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整张苍白小脸儿逐渐涨得通红,头发凌乱,眼眶血红,瞳眸里不停泛起的汹涌潮水朝下滚滚而落,快要将她整个人淹没在里面。
“也不在乎我妈是不是被骚扰,‘摸一下又怎么了’,对啊,摸一下又怎么了?我怎么没想到呢?反正警察马上就到了,当初就给那纹身男摸一下,后面这些破事儿就都不会发生了!我也不会这么多年来,一想到那血肉崩开的场面,就恶心害怕到连肉都吃不下去!没这些颠沛流离,说不准我妈还能多活几年!就因为我!全都因为我!我要向所有人赎罪!”
……
池彻从始至终都没说话,也没做任何神情,就这么蹲在她面前,任由她厉声发泄,放声痛哭,仿佛要把过去六天葬礼上欠下的泪水全偿还个干净。
直到最后,俞清昀力气耗尽,仅有的火柴都燃烧透彻。
爆发过后,徒留被掏空的子弹壳。
她削瘦的身躯虚弱地靠在墙角,跟一团棉花似的软绵,仿若一碰就碎,半闭着眼,残喘着极浅的气息。
池彻缓慢半跪至她身前,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俞清昀轻飘飘的下巴无力地靠在他胸膛上,缓慢地吸着鼻子。
嗓音已然是哑到了极致,竭力发出的也只剩气音。
“我要赎罪……池彻……可是我没有感觉……我感觉不到疼痛。”
她低低地呜咽着,身体轻轻颤抖着,“池彻,她那么痛,活着痛,死了也痛,凭什么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池彻,你能再划我几刀吗?求你了……让我痛吧……”
她语气近乎恳求,用尽了全身力气,不停地,执拗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池彻静静听着,不知沉默了多久。
很轻地呼出口气,手抚在俞清昀后脖颈上,大拇指一下又一下摩挲着,像在做什么决定。
须臾。
池彻把俞清昀拉起来,手腕一撇,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好。”他郑重地轻声道,和她干涩的红眸对上,停顿了好几秒,“我给你。”
下一刻。
池彻双手缓慢游走至女生下颌处,拇指和食指握住她领口。遽然发力,侧边青筋极为明显地鼓起,蜿蜒在他劲瘦有力的臂弯上。
“哗——”
俞清昀衣服被他撕成了碎片。
作者有话说:
我写文有个强迫症……每个起承转合都要铺垫好才能继续往下走,所以这就导致我总是把握不清自己的进度……嗯……反正上卷结束肯定就这两章了,我努力写,大家随意看。
第68章 六十八束光
窗帘紧闭, 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细细的尘埃漂浮在空气中,房间里温度炽热,气息缱绻。
全世界停滞、下沉。
大颗的热汗顺着皮肉滚落, 曲线尽是滑腻的触感,胸膛深深起伏, 喘息纠缠在一起,抵死缠绵,不分你我,沉闷又急促。
俞清昀低低呜咽着,像只奄奄一息的流浪奶猫, 嘤咛和嘶声不住地从喉管深处溢出。肋骨被他坚硬指骨紧密按压住, 腰间皮肤白皙, 重叠的一层层指印像被烧红的铁钳烙印而上, 黑暗下都显得触目惊心。
池彻手指穿过她早已被汗浸湿的乌黑发丝,轻轻一扯。他覆在她耳边, 嗓音低哑, 咬着牙问:“够疼吗?”
俞清昀唇齿疯狂战栗, 甫一张嘴又被他咬碎吞没在口中,话不成句。
疼。
太疼了。
像是浑身被无数遍地拆解又组装, 每一秒都在突破忍受的极限, 却又每一寸骨骼和皮肉都在疯狂叫嚣着。
再疼一点。
再疼一点。
再疼一点。
……
眼前模糊,人影重叠,她看到白光闪过, 以为呼吸就要暂停在这一刻。
下一秒, 无边虚无被填满。
她略一伸手。
抓住了那道光。
原是千帆过尽, 抵达彼岸后的光。
他做到了。
-
深春, 暖风习习, 正是草长莺飞,花开满园的时节。
历经一周多的时间。
俞清昀待在池彻家里足不出户,情绪几经来回往复,在一次次的爆发、低沉、痛哭、平静、再次爆发、抽泣、又再次平静中,终于逐渐好起来。
一切都会过去的。
任何事都是。
心病成疾,心理上好起来的同时,为这一段混乱划上句点的,是俞清昀身体抵达极致后发出的危险信号。
长期的饮食不规律,依靠雷尼替丁硬撑的胃炎,加之这段时间的情绪积攒,最终引发了胃部的剧烈疼痛。
池彻将俞清昀送去了医院。
不幸中的万幸,胃镜检查下,只是胃部生了一块小息肉,微创手术切掉后即可恢复。但俞清昀身体素质不好,再加上这几周的休息不足,伤口恢复较慢,医生建议多住院几天观察。
等着俞清昀做完手术,被推至单人病房,正输液昏睡时,池彻准备趁这个机会,回俞清昀在馥郁区的老房子,帮俞清昀把必要的行李收拾出来。
他给黄前前打了个电话,和上次一样,用条件交换,让她过来守一会儿俞清昀。
黄前前口嫌体正直地来了。
“就这一次啊,就会浪费老娘时间。”黄前前把保温桶“啪”地放到床头柜,声称是“路上捡来的粥”,坐到病床边,吊着狐狸眼打量了面色虚弱,正睡着的俞清昀一眼,“这人什么身体啊,一天天的,只知道生病,你就把人照顾成这样儿?”
“确实。”池彻正给俞清昀调着点滴速度,吊儿郎当回了句,“论照顾人这点儿,那还是比不上老闻的。”
黄前前面色一变。
“赶紧滚啊。”她抢过点滴管,爆红着一张脸,“谁不会调似的。”
池彻嗤笑了声,抛了抛钥匙,走出病房。
路上不堵,车程半小时左右就到了老小区。
池彻把车停在空地,手里卷着编织袋,轻车熟路地往七栋二单元走。上楼时正好遇到带着孙孙下楼玩的蒋阿姨,他打了个招呼。
“哟,小池呀,好久都没见了哇。”蒋阿姨关切道,“你是来探望清昀的吗?小姑娘好像在家里待了一星期都没出来,看来是心情很不好……不过也是,发生了这种事儿,谁心情能好啊,唉,可怜的小姑娘,你多安慰安慰她。”
池彻皱眉,顿了一秒才答:“她这周住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