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宴于是继续。
宁宁:“上将是我和联合研究所合作项目的负责虫。昨天有狂热粉丝潜入我之前暂住的小区,好在当时上将在场,立刻派虫把对方押走了。”
宁宁:“昨晚我是在上将家里住的。他问我要不要搬过去。”
科尔:“那你的想法呢?”
宁宁:“我知道这是为我考虑,但也太麻烦他了……而且,科尔叔叔,你还记得我之前提到过的同事吗?其实就是卡洛斯上将。虽然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尴尬了,但我总感到……”
宁宴指尖微顿,一时难以组织语言。
习惯了独来独往后,不论是生理亦或是心理,保持距离感已经是宁宴习以为常的事。波昂一个简单的拥抱都会让他手足无措,更不要提卡洛斯那双红瞳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炽热温度,像是要将他灼伤。
于宁宴而言,亲密关系是很危险的东西。它只存在于遥远的童年时代,存在于模糊的记忆中。它曾经温暖、将年幼的宁宴包裹在无限爱意之中;但如今他回想起来,历历可数的,唯有孩童稚嫩的哭声与往后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
宁宴无法掌握亲密关系的缰绳,也无法再一次承担失去后的痛苦。于是他筑起高墙,将风雨与阳光尽数隔绝,既是自我保护,也是自修囹圄。
他虽然迟钝,但也能感受到卡洛斯对待自己的不同。那不仅仅是军雌面对雄虫时的珍惜爱护,还藏着宁宴不敢深究也不敢靠近的东西。
宁宴逐字逐句地打着,像是在一点一点梳理自己的心。
宁宁:“……但我总感到不安。”
待他勉强用文字拼凑出所思所想后,才发觉对面很久都没有动静。
宁宁:“科尔叔叔?”
难道又去忙了吗?
就在他打算收起终端时,聊天框内弹出一条消息。
科尔:“宁宁,如果可以,试着去信任对方吧。”
*
下午六点整,卡洛斯在文秘官难掩惊讶的目光中离开办公室,去联合研究所接宁宴下班。
当他来到实验室门口的时候,宁宴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一见到他,就主动起身走出来。
路上只有几句简短平常的对话。直到上了飞行器,卡洛斯设置自动驾驶时,身旁的宁宴忽然开口:“上将,先去一趟研究员住宅区吧,我把直播设备带走。”
似乎是担心军雌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宁宴又小声补充:“都放到你那边,以后就不用再搬来搬去了。”
第35章
这是波昂独自待在房间里的第二天,他将终端中的各种游戏都翻了个遍,无聊得快要发霉了。
好不容易等到大门开合的声音,波昂跑下楼,见门口堆着几个大箱子。
“我们把直播的设备和道具都带过来了。”宁宴在后面解释。
卡洛斯将最后一个箱子摞在上面,关上门后对宁宴道:“阁下,您去挑一个房间当工作室。”
“你决定就好。”
于是卡洛斯将宁宴带到二楼走廊尽头。那是一个空闲的次卧,与楼梯相隔最远,和宁宴的卧室又只有几步距离。由于安排了机器虫按时清扫,地板并没有落灰。
那个阁楼上的工作室,一切设计完全是由卡洛斯安排,却让宁宴格外满意。回想起那个漂亮的大天窗,宁宴还有些惋惜,直到卡洛斯走到墙边,将窗帘拉开。
房间的一侧设计成转角落地玻璃窗,宁宴望见了窗外还未完全暗下来的天色。
“这间可以吗?”卡洛斯征求他的意见。
宁宴自然没有异议。
“明天我找虫过来装隔音板。”
波昂也跟着他们上楼,正靠在门口听他们商量装修的事宜,忽地灵机一动:“装修时会不会很吵?那我能跟着宁宁出去吗?”
卡洛斯不由分说地拒绝了:“出门风险太大,不能让其他虫发现你。”
波昂在家时,不论佣虫还是雌父都对他百求百应。就算是有些过分出格的要求,只要他撒一撒娇,没有雌虫舍得对小雄子说一个“不”字。
但卡洛斯就是这样铁石心肠的军雌,不管波昂怎样软磨硬泡,就是不松口。
都说外甥肖舅。卡洛斯和波昂这舅甥俩,除了瞳色却没有多少相像的地方,连家族遗传的棕发都是一深一浅,性格气质更是差得天南海北。
波昂的神色越发委屈。一双瞳仁本就是剔透的红色,现在连着眼眶都红了,像一只蔫头耷脑的兔子。到后来,波昂见卡洛斯始终不松口,愤愤瞪他一眼,气鼓鼓地夺门而出。
波昂的房间在三楼。宁宴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后,走廊上回荡着房门被重重甩上的声音。
一直到晚餐时间,卡洛斯做好饭后,去楼上喊波昂。宁宴在餐厅坐着,见军雌独自下楼,就知道他没能把波昂叫出来。
“不肯吃饭吗?”
卡洛斯语调无奈:“还在气头上,晚些时候我再去叫他。”
虽然和波昂真正认识没多久,但宁宴也知道他还是孩子心性,顺着他的意就能轻而易举地哄好,不答应他的要求则会倔得不行,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消气。
尤其是对上卡洛斯,一个执拗任性,一个冷硬板正。就这么僵持着,完全不能解决问题。
“明天我把波昂带去研究所吧?”
卡洛斯将餐盘从厨房里端出来,放在桌上,又折回去取餐具。宁宴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他的身影,脑袋也跟着转来转去。
“只要准备齐全,不会被发现。”宁宴尝试着说服卡洛斯,“就让他在实验室看一圈,然后带去休息室里。波昂其实很听话,不会乱跑。”
卡洛斯将餐叉递给他:“研究所内虽然没有外部虫员,但往来的虫太多。要是平常,波昂想去看一看,我派几名手下陪着就是。但现在哈雷尔还在调查他的行踪,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宁宴也知道卡洛斯说的有道理,也不再劝。
他们相对而坐,安静地用过晚餐。卡洛斯将厨房里温着的一份饭拿出来,正准备上楼,宁宴叫住他:“我送过去吧。”
卡洛斯也能预想到,自己多半又会被波昂拒之门外,于是将餐盘递给宁宴:“小心烫。”
宁宴捧着饭来到波昂的房门口。他腾不出手,只得在门外轻唤:“波昂?”
似乎没听到动静,宁宴又叫了一声:“波昂,让我进来好不好?”
片刻后,“咔嗒”两声锁芯转动的轻响,房门缓缓转出一条缝隙。宁宴轻推开门,走进去将餐盘放下,对一旁闷不做声的波昂道:“先吃晚饭,不要饿坏了。”
波昂只是生卡洛斯的气,这时候也很听宁宴的话。更何况,刚才他隔着门就闻到饭香,肚子十分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埋头猛吃几口,被家政机器虫荼毒多日的味蕾终于得到了安慰。
“这是新食谱吗?我怎么没在菜单上看到。”
宁宴犹豫片刻,还是实话实说:“这是上将做的。”
波昂的动作一顿,面前的饭忽然就不香了。
宁宴见状心下好笑,清了清嗓子才道:“好啦,上将也是担心发生什么意外,毕竟哈雷尔元帅还在暗中搜查。”
波昂像一只被戳瘪的气球,进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又咽下去几口饭,才小声道:“我知道舅舅的顾虑。但是我成天只能自己待在房间,实在是太无聊了。”
他用叉子拨弄着盘中的一根菜叶:“我可以装成亚雌,还可以戴口罩带美瞳染头发。”
“而且我很乖的,肯定不会给你添乱。”
波昂说着说着,委屈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他耷拉着脑袋,浅棕微卷的头发仿佛一只委屈巴巴的小狗。宁宴被那双泪汪汪的眼睛注视着,顿时心软。
他思忖许久,迟疑着开口:“你打算扮成什么样?先让我掌掌眼。”
波昂的眼神瞬间亮了。
宁宴拿着空盘子下楼时,正看到卡洛斯站在玄关处,低头系着领带,看上去是要出门。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客厅没有开灯,只有餐厅的暖黄灯光从转角照过来,勉强映亮了他的身影。
“上将,”宁宴放下餐盘,走到他面前,“这个点还有工作要忙吗?”
“临时有一个会议,今晚不一定回得来。”领节系得稍紧,卡洛斯将它扯松些,心中估算着时间,“如果抽不出空,明早我再派虫送您上班。”
“是出了什么事吗?”宁宴闻言,不禁露出担忧的神色。
确实不是机要,卡洛斯直言道:“有几颗能源星的勘测数据不准确,影响到后续的军需调动。不算大事,但比较紧急,需要连夜重新核算。”
他披上外套,又看了一眼时间:“阁下,那我先走了。”
宁宴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在门口处停下。他扶着门框微微探身,见卡洛斯又回头望过来,便朝他挥挥手:“那明天见啦,路上小心。”
屋内透出的暖光为宁宴的轮廓描出一层朦胧的虚影,倚在门边的挥手的模样很乖。尾音轻柔,散在夜色中,却尽数为军雌所捕捉。
卡洛斯在这个瞬间感受到一种名为温馨的氛围。他对着门口的雄虫温声叮嘱,头一回在出门前生出了不舍:“好,您也早些休息。”
光线昏暗,卡洛斯又走得匆忙,因而没有发现宁宴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
就在刚才,宁宴答应了波昂,等某天卡洛斯不在的时候,偷偷带他去一次研究所。
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次日,卡洛斯派来的军雌准时带着临时通行码来到停车场,却发觉飞行器的前灯已经亮起。雄虫阁下居然已经等着了。
军雌正惶恐不安,却见后座车窗缓缓摇下一半,黑发雄虫露出半张脸:“你好,直接出发吧。”
军雌不认得宁宴的长相,但对他的声音无比熟悉。他这辈子也没见过几次雄虫,更不用说平日里只能通过耳机听到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
军雌的大脑停摆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是!”
他飞快地钻进驾驶舱。设置好自动驾驶后,依然牢牢盯着实况监视面板,生怕这趟护送任务出了任何差错。
不过飞行器的自动驾驶功能十分成熟,很快就在研究所前稳稳停下。
驾驶舱与后座之间有一块可移动的挡板,将空间分割成两部分,同时也隔绝了里外的声音。
军雌听到耳侧内置对讲机启动的电流声,随后传来宁宴的声音:“辛苦了。”
飞行器微微一震,是车门被关上的动静。
军雌忍不住扭头往外望去。研究所正门前的长阶上散布着几名研究员,黑发雄虫的背影在其中格外醒目。
下车后,宁宴和波昂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两个陌生虫。直到在门口处,宁宴面不改色地替波昂刷了脸,自己又刷了一遍,然后把他带进了实验室。
埃德加和往常一样,已经在里面了,见宁宴身后跟着一只带着口罩的虫,不由问道:“阁下,这位是?”
宁宴解释:“我的朋友,就过来转一下,一会儿我带他去休息室,不会影响到实验室里的工作。”
他顿了顿,有些底气不足地补充:“组长,我是偷偷把他带过来的。你不要告诉上将,好不好?”
埃德加失笑:“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和我知会一声就好。”
宁宴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其他雄子在这个年纪,身边多少都有几名要好的玩伴,再不济也有雌兄雌弟陪着。但自从他在木南星初次见到宁宴以来,对方虽然不是孤僻的性格,身边却一直没有出现过亲朋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