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夜半。
一道黑影越入东厂,入前厅拉下遮脸的黑布,曲单膝跪拜:
“属下石磊自南苑回,特来向督主复命。”
冷青堂负手旋身,落拓身形逆在盈盈烛火里,凤眸幽暗落在新任七挡头年轻俊方的脸上,敛尽光华:
“东西见着了?”
石磊颔首神色肃然,语气笃定:
“见着了,属下幸不辱使命,那份作料业已拌下了。”
冷青堂满意的点头:
“辛苦了老七了,下去吧。”
“是。”
潋滟瞳眸中倒映的黑色影像逐渐淡出,冷青堂收回目光,若有所思间寒了眼芒。
未及多时,晴儿闯进来,圆圆的脸蛋上泪痕遍布,手里握着一枚翡翠笛:
“督主……督主不好了,姑娘她离开东厂了……”
一丝精光荡过清凛眸底,定定的看着那寸闪光的短笛,冷青堂不慌不忙的扶住晴儿,表情沉稳道:
“何时的事?莫急,把话讲清。”
“属下担心姑娘伤口疼睡不安稳,刚刚去她房里送些夜宵,没想到她根本不在里面,被褥也是凉的,该是走了多时。这是她放在床头的东西,想来是留给您的。”
晴儿将笛子交给冷青堂,冷青堂走到烛火下反复细观,终于发现那夜令他幡然识破她身份的物件,居然是件罕见的暗器。
快步回到小院里他的房间,被刻意留在桌上的羊皮果就不见了踪迹,冷青堂知眼下大局基本已控在自己的掌中,随即对晴儿道:
“放心,云汐有事暂时离开一段日子,本督知她在哪,想辙再接回便是。别哭了,留神小慎见了担忧,去唤大档头过来随本督回宫。”
晴儿瘪嘴擦干眼泪,答应着退出督主的屋子。
……
顾云汐借着稀微月色一路纵跳提身,越过重重房瓦高檐,渐渐与东厂背道远离。
之前与冷青堂聊过,听他说昆篁岛图就在东厂,她立时想到这图将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趁冷青堂去前厅之际,顾云汐潜入他的房里盗取宝图,之后悄悄的逃离了东厂。
她并非存心要再次背叛督主,只因那面具人身份诡秘武功高强,她不想督主因为她、因为那不祥的岛图,自身招惹上什么麻烦。
更何况寻图原本就是面具人派遣她的任务,如今图已在手,她决心拼个鱼死网破,回去与那可狠之人做个彻底了断。
向隐山行进的半途又被一伙人截住,为首的蒙面女子扬声高喝:
“屠暮雪,交出昆篁岛图!”
“是你?”
听到来者开口嗓音与自己的相差无二,顾云汐眸色阴寒,后退一步回应:
“休想!除了尊上,任何人别想从我手中夺去宝图!”
那女子凛眸,沉声一句:
“做梦,尊上不想再见你,故命我来清理门户!”
扬腕做个手势,手下一拥而上,与顾云汐激烈交手。
顾云汐手无兵刃拳脚功夫可是了得,即便肩上有伤身体却受内力加持,短时间内支撑着与对手交锋倒不至吃亏。
可渐渐的,她感觉心房越发虚空,四肢软弱无力,身子一歪便趴在了地上,不受控的桀桀乱抖。
“呵呵,她的药瘾犯了。”
蒙面女人调笑一声,脚尖轻点越至顾云汐近前,抬腿将她踢翻,凝视她口鼻流涎,一手抽抽_缩缩的艰难伸向衣襟,想要摸出随身带着的寒芙散。
蒙面女子怨恨的眯眸,靴底猛踏顾云汐受伤的肩头,惹她五官拧然骤变,长声呻吟了好一番。
正要蹲身时四下人声鼎沸,马蹄如潮,进而百名白衣缇骑杀出来,将黑衣人如数困在当中。
“是西厂!”
不知谁喊了一声,包围圈里的黑衣人顿时个个手忙脚乱,相互背靠成团紧持兵刃,遮脸布下容色仓皇失措。
明澜在骏马上扯了扯点蔻朱唇,似是嗤声过后重紫眼影傲娇飞扬,冷然吩咐:
“给我统统活捉。”
缇骑飞身上前,刀光剑影,打斗再起。
众黑衣人武功不差终是是寡不敌众,为首的蒙面女子闪身避开攻击,掏出暗器袭向药瘾发作、正在就地打滚的顾云汐,被安宏挥舞银锤,将暗器挡下。
见势不妙,女子怨愤叹息,发出一记尖利的口哨声,招呼同伙纷纷逃离了现场。
明澜派出一小队缇骑策马追赶,自己则翻身下马,在安宏的保护下走近地上奄奄一息之人。
顾云汐在地上仰躺,受药瘾所控脸色蜡黄,全身大汗淋漓,耳廓里尽是些嘈杂混乱的声音,如同潮汐汩汩涨涌,接着迷离不清的视野中兀自闯入一张阴媚盛妆的模糊脸孔。
“嘿呦,本督当是谁呢,原来储秀宫的暮姑姑,想不到你与叛贼竟是一伙啊!来呀,把人带走。”
顾云汐心头遁凉,已然清楚眼前这说话的人正是西厂提督。无奈寒芙药瘾发作不能及时取药,武功再强此刻也是沦为废物。
明澜却以为她是伤痛难耐而挣扎不休,便叫安宏点了她的昏睡穴,将人带往西厂去了。
……
天光微亮,明澜按捺不住心头大喜,一夜未眠却急着梳妆更换朝服,准备赶在璟孝皇帝上朝之前入宫面圣,将前夜西厂拿下叛贼屠暮雪的消息带给皇上。
西厂大门才开,便见一青衫外罩团花斗篷的男子立于门楣之下,俊眼无俦。
“你?……哼,消息够快的,本督才拿了屠暮雪,你便来了。”
明澜由着手下缇骑们簇拥,挑眉直视脸色平静的冷青堂,转眸又看了看随他左右的两三便装番卫,神情得意非凡。
先前也从宫里听说过一些传闻,就为那个贱婢,这位司礼监首座不惜正面顶撞万皇妃,搞得两人当庭翻了脸面。
现下又是他,一大早便来西厂堵门,可见还是为她。
凤目粲然迎上明澜一对明丽的桃花水眸,冷青堂悠然勾唇,音色澹然靡丽:
“明督主一大早这是要进宫去?”
“要你管?看样子你并不打算上朝。”
明澜漫不经心说着,桃花眸上下翻看,细细审视冷青堂的装扮。
冷青堂温玉面容上笑意不减:
“本督才从宫里头出来,劳驾您让让,容本督进去讲话。”
素手抬起拨开明澜,冷青堂撩动斗篷大摇大摆的迈进门槛。
西厂缇骑冷脸上前拉起打架的姿态,冷青堂不慌不忙,从袖袋里面掏出一卷黄绸,迎空高举扬了扬。
“喂,冷青堂,这、这是什么!”
明澜遁然心头大震,脑子里能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一时间胸口急促起伏,仓皇挥手,提示手下闪开。
冷青堂眉眼弯弯蓄起狡黠的笑意,快步走入西厂正厅,挺身伫立,气宇轩昂:
“西厂提督明澜接旨。”
“……”
明澜极力隐忍内心不适,与手下正冠跪地,颔首低眉规规矩矩。
冷青堂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叛贼作乱京城,夜入皇宫偷盗龙袍金冕,渎先皇之灵,扰四方不安。特委东厂提督以重任,查假人案,拿作乱贼,持先斩后奏之权。西厂与众当全力协助东厂,及早缉捕罪魁元凶归案,慰朕心安。钦此!”
宣读声音落下半刻,明澜才幽幽回神过来,愤然举头,璀亮眼眸映上冷青堂容色浅淡、似笑非笑的俊美玉面。
“明督主,不肯接旨?”
冷青堂斜起一侧眼尾,含笑歪头,将合拢的黄绸向明澜的眼前递了递。
明澜嘴角下压,五官隐隐抽搐着,不情愿的高举两臂接过圣旨,硬声答:
“臣,明澜接旨。”
起身,明澜眉目沉沉,不甘不愿道:
“没想到冷督主如此厚颜无耻,居然进宫讨得圣旨一张,要本督的西厂协助你东厂查案!”
冷青堂笑弧轻浅,拱手道:
“哪里、哪里,虽说圣上要明督主作冷某的助力,然在冷某眼里,始终都视与明督主为平等合作之关系,这次东、西两厂联手查案,冷某自然还需多多仰仗明督主才是。”
明澜拂袖冷嗤: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当年你还不是想要本督死!”
冷青堂落手澹笑,嗓音温润之中透着丝丝入骨的寒凉:
“明督主说的哪里话,冷某如何舍得明督主死?您该知道,冷某想要您死的话,您绝对活不到今天。”
“你……”
明澜被噎到当场快要气绝,双拳紧握颤颤巍巍,颜面愠怒:
“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冷青堂视线越过明澜放远,漫无目标看向他的身后某处,负手颇是自信道:
“相信本督,东、西两厂此番联手对谁都是百利而无害。如此,合作第一步,让本督见见屠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