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开始吃饭后水果了,絮果又想起来了这事,一边啃着哈密瓜一边气鼓鼓地说:“对啊,杨小郎这样真的很不好!如果他不和犬子道歉,我以后都不要喜欢他了!”
“嗯嗯,我们不和他玩啊。”连亭没怎么走心地哄着儿子。
“犬子要减肥都是因为他。我还以为犬子报完仇就不在意了呢,没想到犬子回去后偷偷伤心了好久,然后就开始减肥了,可我觉得犬子这样一口都不吃是不行的,会饿坏的。”絮果没有当场戳破,是担心膳堂里那么多人会伤了犬子的面子,但事后的私下里他却和犬子沟通了许久。
“那怎么办啊?”连亭终于有了点兴致,想帮儿子解决问题,顺便给絮果扶了扶快要掉下来的口水巾。
絮果吃水果总会吃得一脸一身,又自己嫌弃自己,连亭只能为连少爷提前服务。
“我们已经解决完了哦。”絮果得意洋洋,连瓜也顾不上吃了,只专注和阿爹分享自己“绝顶聪明”的好主意,“是我和小叶子一起想到的办法。既让犬子可以继续吃饭,又不用再担心体重。”
“是什么啊?”连亭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儿子说什么,他都要猛夸他聪明伶俐。
结果他就听到絮果说:“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四十二斤啦!”
连亭微微一愣:“嗯?”
“我是五十斤。”絮果宣告道,说到兴奋之处,他还手舞足蹈的挥起了瓜皮,把汁水甩得到处都是,“小叶子也不再是三十八斤,而是五十斤!因为在我们商量之后决定,我从此替犬子分担八斤,小叶子分担十二斤,这样犬子减去二十斤,就也只有五十斤啦。”
连亭:“……哈?”
“爹,我们是不是超棒的?”絮果等不来表扬,就开始自己要了,他脸皮也超厚的。
“那是,你们挺厉害的。”连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想了半天也只能说几个孩子九章算术学得不错。
那个时候的连亭怎么都不会想到,此去多年,他儿子的体重始终是实际体重再往上加八斤,因为他一直记得这个和好朋友犬子在幼时的承诺,真的超讲义气的。
絮果就像一个解决问题的专家,在解决了犬子的烦恼后,又在第二天开始替纪老爷子解决烦恼。
那个时候的纪老爷子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有意试探,或者只是一个饭前的闲聊,刚好就聊到了这个话题。他说他其实晚上也在膳堂吃饭。
絮果以及几个小朋友齐齐睁大了眼睛,好奇极了。
“晚上也可以在外舍吃饭吗?”
“膳堂晚上竟然还开门的?”
“听起来好厉害。”
“只对要升内舍生的大孩子开放。”不苦一边给橘子辛辛苦苦地拔白丝,一边闲不住的回答,“你们这些小孩子暂时是去不了的啦。
大启的官学内卷也很严重,想升国子监的内舍生,就得自己实打实的考,虽然考不上最后也能依托于父亲的官职进去读书,但进的学斋却有着天壤之别。为了提高考上去的名额,外舍就延长了应届生每日的上学时间,晚饭自然也就要在膳堂解决。
絮果等人发来了羡慕的声音,倒不是想上学,只是想变成大朋友。
“啧,长大有什么好的?你们将来肯定会后悔的。”至少不苦大师现在就恨不能变回小孩子,那个时候他爹还活着,他娘对他还很温柔。虽然家里没有特别有钱吧,但他在泮宫的其他宗亲同窗家里也一样没多少俸禄,大家每天什么都不用想,只想着怎么逃课就行。
“什么是逃课啊?”小朋友们的注意力和好奇心立刻被转移。
不苦:“!!!”救命,连亭不会杀了我吧?
幸好絮果并没有特别关注这一句,他反而更在意纪老爷子:“那你有在吃晚膳的时候交到朋友吗?”
话赶话,纪老爷子就问了句:“那你希望我交到其他朋友吗?”
“当然希望啊。”絮果是这么说的。
“你有一个朋友还不够吗?”闻兰因是这么说的。
两个小朋友异口同声,说完之后就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彼此,眼神交汇的那一刻,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三观再次开始进行激烈碰撞。
一个说:“我阿娘说了,喜欢一个人也不能要求对方只和自己一个人玩。”
另外一个却说:“喜欢他,就会想要独占他啊,不然算什么喜欢?”
说着说着,两人就吵了起来,肯定不会对彼此动手,却是谁也不服谁,旁人怎么劝和都没用。纪老爷子看着这不受控制地发展都蒙了,心想着,自己都一把年纪了,不会要当一把蓝颜祸水了吧?真是罪过啊罪过。
然后……
不到当天下午,两个小朋友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小朋友的爱恨情仇就是这么快,根本不讲道理。
絮果和其他人其实是能相处得很好的,几乎从不会吵架,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闻兰因总会一会儿吵一会儿好的,很不稳定。但即便如此了,他还是想和闻兰因继续当朋友的。
那晚来吃饭的纪老爷子,在大门口等到了迟迟没有回家的絮果。今天连大人有事,没办法来接儿子,是不苦大师在一边拎着书袋陪孩子。
纪老爷子诧异地看着眼前已经换上春衫的絮果:“你在等我?”
这是准备陪我吃晚饭啊,还是邀请我去你家吃饭?
结果老爷子的两个猜测都没有料对。
絮果只是为了祭出了他和阿娘学来的交朋友大法,继传授给了阿爹之后,又传授给了他的新朋友纪老爷子。只不过这一回絮果给的不再是五颜六色的糖果,而是一堆最近外舍流行的玩具:“要和别人分享着玩哦。”
纪老爷子接过玩具的时候人都傻了。他不是不明白絮果的意思,但就是因为明白絮果是在教他如何交朋友,他才会更震惊。
絮果真的一如他白天说的,发自肺腑地希望他能拥有更多的好朋友。
对于这个年纪的絮果来说,交朋友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呢。
纪老爷子面对别有用心来劝说他小心连亭的人,真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就连絮果那个性格,他都怀疑连亭到底知不知道儿子在外面交了他这么大一个大朋友。
在那人走后,纪老爷子也就终于确认了,这些背后算计来算计去却反而被一个小朋友的无意之举轻易对抗了的感觉,他可……真是太喜欢了。
老爷子对这老妻的牌位说:“你总说我少时颇为纨绔,好鲜食,好争斗,好繁华。我当时还与你争辩,说人总是会变得,终有一日我会只想要一二肥田、三五牲畜,像个隐士一样恬静又悠然过完这一生。但现在我发现还是我错了,你是对的,你总是对的。”
你在我还不完全了解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先一步看到了那个原原本本的我,并坚定不移地爱着我,支持我。
他就喜欢看别人蝇营狗苟忙活到九十九,却被他一力破之。
青山很好,绿水也很好,但他纪关山果然还是个大俗人,只喜欢这红尘俗世、争强好胜的名利场啊。
***
至于连亭到底知不知道纪老爷子和絮果这些时日的频繁互动……
连亭很满意的对破笔道:“你做得很好。”那个上门找纪老爷子挑唆的小人,就是破笔安排人去“启发”的。他和絮果的关系是瞒不住的,与其等后面被纪老爷子知道了再多想,还不如一开始就主动挑破此事。
连亭对小皇帝说,纪关山此人天生反骨,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哄骗、利用、陷害对他都是没有用的,倒不如大方些,把条件直接摆出来,任由对方选择。
絮果确实是个巧合,但也正好给了连亭灵感。
他没有选择像清流派一样不停游说,也没有像杨党一样上门进行什么挑拨,只是以小皇帝的名义给纪老爷子又送回了当年那根景帝的御赐之鞭。
纪老爷子在杀了妖师后,鞭子就被先帝收了回去,并泄愤一样地让人毁了。只不过当时被安排做这件事的人正是连亭的师父张太监,兜兜转转,鞭子又重新回到了纪老爷子的手上。连亭的用意,一目了然。
我们敢把鞭子给您,就是不知道您还敢不敢像当年一样执鞭。
第37章 认错爹的第三十七天:
这天絮果一放学回家,就迫不及待地跑回了自己的书房,看上去比他爹还要公务繁忙。
絮大人的书房就在连大人的隔壁。本来是连亭整理出来哄儿子玩的,有点像过家家,在他忙着公务时,好让儿子去隔壁也忙自己的“公务”。
没想到用着用着,就真的变成了儿子在自己的书房盘踞,让阿爹去隔壁“过家家”。
莫名地,连大人望着儿子欢快跑走的背影,就有了一种他在提前感受儿子长大后自己会有的落寞与萧瑟。
不苦大师一手搭上好友的肩,很懂得安慰道:“别难过,狗剩,你不还有我吗?只要你给我按时发零用钱,我能当你一辈子的好大儿。”
连大美人薄唇微启,道了一句字正腔圆的:“滚。”
“得嘞。”不苦大师潇洒退场,准备回隔壁打坐,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晚饭开始了记得喊我啊。”
絮果和他爹的书房布局几乎一样,都不是很大,因为现在大启就讲究一个书房不能大,也不能堆叠太多东西,要既小又开阔、不伤目力。不过,两间屋内的陈设是镜相反转的。一个书桌靠南,一个靠北,桌案后是条幅的名家山水画,身旁是画缸与花瓶,正对着的就是一排排的书架了,简单又素雅。
当然,那是在絮果没有“入侵”前的版本。
如今连家哪儿哪儿都是絮果小朋友生活过的气息,不是之前那种很凌乱的扔的到处都是,而是明明看起来整齐有序,但就是能让你感觉到这个家里生活着一个孩子。
他是明亮的,欢快的,五彩缤纷的。
五花八门的玩具,奇形怪状的画作,乃至是专门用来逗狐獴的大小羽毛,都错落有致地放在家里的角角落落,与原本的装饰完美融为一体。
絮果书房里的小孩子烙印会更明显,却也反过来被连大人影响了不少。好比连亭每次监督儿子写功课时随手拿过来的闲书,如今就直接留在了絮果的书架上;也好比更符合连亭审美的狼毫,正大大小小地与儿子的文房四宝摆在一起;甚至在墙角的龙门架上,至今还挂着一件连大人不知道何时遗落的常服外衫。
不过,整个书房里最显眼的还是挂在墙上的小红花表。
虽然絮果现在上学了,但他依旧担当着小红花监督员的重任,只不过因为小红花的发放确实没办法像过去那么频繁了,他们家就也跟外舍看齐,变成了一月一比。
这个月的小红花角逐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依旧是絮果和阿爹在齐头并进地争夺一二,不苦大师在第三的位置上以逸待劳。用他自己话来说就是:“我已经是探花了,还要我怎么样?探花不厉害吗?有本事你去大街上这么喊一下试试。”
当然啦,对于如今的絮果来说,小红花能不能赢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他当下更关注的是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私试。
全雍畿的外舍,都是统一比照国子监的规定来的,一月一私试,一年一公试。由朝廷统一派发差官出卷,私试只每个外舍内部排名,公试会全雍畿的学生一起大排名。
絮果此前从未参加过这种正儿八经的考试,不知道试卷上会考些什么,只能笨拙的把每一科书本上学到的内容都看一遍,幸好内容不算多,他还能看的过来。絮果本人其实对名次是没什么特别强烈的得失心的,只是他不想和朋友分别。
小叶子作为两省学政的儿子,那真的是天生学霸,别人还在练习说话的年纪,他就已经能简单地吟诵唐诗了。
怎么看叶之初都一定会考得很好。
那絮果和司徒犬子就要努力了。
司徒犬子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肯定没问题。絮果也挺自信的,毕竟他始终觉得自己超棒的。可是呢,他也得承认,自己的字不算太好看,至今还写得像个手抖患者。而能否写得一手流畅的馆阁体,也是很重要的考试内容。除了书法外,还有更要命的音韵,不仅要考笔试,还要像背诵一样挨个面试。
絮果在看完书本上的内容后,就一直在脑内模拟练习面试,他根本不知道夫子会问什么,只能靠自己的想象一问一答,然后自己给自己打分。
以絮果的性格来说,必然只可能给自己打满分的,他觉得他可真厉害啊。
等吃晚饭的时候,不苦大师如约来蹭饭,坐下后就问絮果:“私试准备得怎么样了?需要帮忙吗?”
“没有问题!”絮果骄傲挺胸。
连亭却一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加重儿子的负担,最近朝堂上除了纪关山重新起复便直接入阁的大事外,一部分朝臣当下更关注的便是这一月一度的私试。
毕竟他们本身就是靠考科举才拥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自然也会更重视下一代的考试,这是他们所信奉、并且自己真的实践成功的一条路。哪怕家里的孩子是絮果他们这样刚入学才一个月的小郎君,朝臣们也都在操心,仿佛连空气中都流动着一丝肃杀。
只连亭觉得他们太夸张了,在家里提都不提,生怕搞得儿子紧张起来。他自然而然岔开了话题:“等私试完了会有一天假期,你想去哪儿玩?”
“我们去踏春吧!”絮果脱口而出,他最近总听外舍的同窗说起。
“可以。”连亭点点头,一口便答应了下来,痛快极了,他在京郊汤山上也有庄子。
于是,絮果就怀揣着好好考试,考好了就能去踏春的美好梦想开心入睡,第二天精神饱满地去了外舍参加私试。
先笔试,后面试。
考试非常严格,差不多还原了科举考试的现场。倒没有一人一个小隔间那么夸张,却也是一人分配了一个监考。大多是由斋仆和各位小郎君的书童打乱顺序来担任的,偶尔也有直讲和助教。絮果的监考好巧不巧正是闻兰因的内监,他一路跟着自家世子从北疆到雍畿,很是明白世子爷的心。
本来内监还想着,如果连小郎有什么,咳,需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地方,他一定往死里配合,甚至可以给他放哨。
万万没想到,絮果唰唰唰地就开始飞快答题,等全部写完了就坐在原位上……玩起了弹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