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很多时候,出现在众人跟前的温玹,并非真的温玹,而是张玉郎。
张玉郎与温玹同吃同住,为了让他更好的模仿温玹,亦让他同受名师指点,学礼乐射御,若一察觉危险,温玹则会被抚霞郡主带到了安全处所,留下张玉郎应对。
而也因此,温玹躲过了几次杀机,顺顺利利活到了十七岁。
“所以,这张玉郎,其实是玹儿的替身?”
抚霞郡主不语,擦着泪,默认。
“那平时进宫觐见朕的?跟朕畅谈国家大事,甚至主动请缨去海疆剿匪的……”弘帝怒了。
“是玹儿。”抚霞郡主急急道,“皇兄,我担忧玹儿危机,替他寻了张玉郎,却断不敢再让区区替身进宫来见皇兄的,这等欺君之事,抚霞不敢。”
弘帝脸色阴晴不定,似在思忖。
“皇兄,我接张玉郎入府的时候便商议过,永昌侯府供他吃食护他周全,他唯一要做的事,也就是必要时候,替代玹儿受罪罢了,可他没有。”
抚霞郡主愤恨道,哭泣,“原本以为他与玹儿一起死在了安顺侯的人手里,算他尽忠守职!可他竟然原来还活着,那玹儿出事的时候,他在哪里?玹儿是他的主子,眼见主子遇害,他却苟活,这一年多以来,对玹儿遇害一事不管不问,甚至还有脸回京考科举?而如今,大喇喇地坐在殿里,妄图与其他贡生一起摘取功名?皇兄,我不服。”
“这等无情无义之人,就该千刀万剐!”抚霞郡主悲鸣。
弘帝闭了闭眼,问:“让张玉郎做玹儿替身这事,永昌侯也知晓?”
抚霞郡主抚住嘴唇,摇摇头。
“这么说,给玹儿找替身,是你一人所为?”
“皇兄?”抚霞郡主急急辩解,“我只是护子心切!”
“你可真大胆,这么多年来,都一直瞒着朕。”
弘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抚霞郡主赶在这个节骨眼来见自己,将事情摊开,不就怕张玉郎在她之前,将曾经身为温玹替身的事禀告上来吗?
张玉郎先秉了,会坐实她欺君瞒上,但她先秉了,则张玉郎是蓄意欺瞒。
“既然如此,那这便只是你的一面之辞,等殿试完了,我自会问罪张玉郎。”
弘帝满脸气冲冲离开御书房,朝大殿走去的当儿,吩咐刘福安,“去,找些人手,等那张玉郎交卷离开时,把人给朕截下来,越少人发现越好。”
刘福安领命。
弘帝走回大殿,见着里头的学子有不少人已经交卷离开了,正首的会元郎早已经不见了,但左右侧的学子还在。
张玉郎其实已经答完题目,正端坐在案前,见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掠过,知是弘帝回来了,于是起身,将墨迹已经干透的答卷交了上去,再朝弘帝行拜跪礼,这才收拢案桌后,转身离去。
一路走出去,他那张脸不知道惹来多少官员注目。
等出了大殿,见得有小公公正领着禁军朝自己走来时,早料定有此事的张玉郎微微一笑,束手就擒。
这一幕,落到不少人眼里,眼色惊疑,却没人敢质疑发问。
张玉郎一路被押到了御书房,见到长跪在此的抚霞郡主,意料之中,亦在意料之外。
“张玉郎,你这该死的狗奴婢!”抚霞郡主暗恨。
“抚霞郡主慎言。”张玉郎淡然朝郡主见礼,“张某虽在永昌侯府为奴为婢,但我却并非奴籍之身,这事,想必抚霞郡主心里亦清楚,而世子亦答应,时机成熟,允还张某自由之身。”
“没错,玹儿对你这般好,为什么他死了,你却还活着?”抚霞郡主质问,“无论身为替身或是护卫都?????没有尽责,苟且偷生,你对得起他吗?”
张玉郎脸色一暗,缄言。
“朕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弘帝走了进来,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个人,宽袖一挥,坐到了书案后面。
“陛下!”张玉郎叩跪,“在解释之前,臣想请一位大人与我对质,好澄清事实。”
“谁?”
“明海大师!”
弘帝跟抚霞郡主均愣了。
“当初我跟着温世子一起到海疆剿匪,意外发现市舶司官吏与海寇勾结的罪证,并与朝中安顺侯暗通曲款,无奈被奸臣察觉,我们二人商议过后,温世子按兵不动,如期启程随军返回京城,我则将世子搜罗的罪证带出藏匿至安全处所,而后以世子名义去见明海大师,告知其罪证所在之处,让大师前去收取证据返回京城上交与陛下。”张玉郎回忆道,“待我复赶上世子一行人时,已经迟了,世子已经……”
“狡辩!若当真如此,那你发现世子遇害,为何没有及时返京复命?”抚霞郡主不信,“明明是你做贼心虚,推诿罪责!”
“非也。”张玉郎频频摇头,“我因被安顺侯残余爪牙追杀,有幸保住一条性命,重伤逃到海礁村,却发现自家亲族悉数死于海啸,失控下心神错乱,到今年方忆起与世子过往,此责,张玉郎担下。”
张玉郎垂首道,认罪。
“一派胡言。”抚霞郡主半点不信张玉郎所言,朝弘帝求助,“皇兄?”
“不必说了,等明海过来问问,不就能一辩真伪了。”
此时,大殿里应考的最后一个贡生都已经离开了,殿内宫婢公公纷纷点燃宫灯,三百名考生的卷子均已经糊名,被礼部官吏收集起来,封箱后由专人看管。
待明日早朝后再由负责殿试的审卷官审阅评卷。
宫门外,所有接到自家贡生的家眷都走了,唯独陈念莞还站在马车旁,看着紧闭的宫门。
“东家?”
等得时间过久,小佑跟四丫不免担心。
“没事。”
应该,没事的。
张二说过,如今大周朝的皇帝政见开明,宽俭待民,是以他才铤而走险,走科举殿试面圣这一条路博一线生机。
可招惹的是国亲抚霞郡主,况且伴君如伴虎,如果他们不打算饶过张二,那张二岂不是分分钟人头落地了?
陈念莞焦虑,却毫无办法。
她一介小商女,哪里能寻得到入宫的法子?虽然早叫柳风去找那位宫里当差的萧七爷帮忙,可至今没个准信儿。
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我们先回香桂街吧!”
陈念莞的马车没走多远,一辆马车便又停到了宫门前,马车上下来的人,正是明海大师与了心,落玥宫门的侧门开了,将两师徒迎了进去。
御书房内此时亦燃起了宫灯。
明海大师进去的时候,见着永昌侯也在,将将才了解实情,知道这张玉郎原本便是自家夫人帮儿子找的替身,半天没缓过劲来。
直到抚霞郡主跟张玉郎均保证,这些年绝无做过欺瞒过圣上的事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竟是连自己蒙在鼓中这事也不提了。
只是,缅怀儿子,还是忍不住频频看向张玉郎。
毕竟,若是同样跟儿子养在永昌侯府的,那岂不是说,他在儿子府院里头,亦曾见过这张二郎,甚至可能还亲口唤过他作玹儿?
这般一想,永昌侯简直以为荒谬,对抚霞郡主的那股子怒气,隐隐地又涌了上来。
明海大师见到张玉郎,亦是脸色一变:“世子?”
可世子,不是给自己送信之后,就殒命了吗?
怎么会又冒出来一个世子?
张玉郎忙解释:“明海师傅,在下并非真的世子,但,两年前,我冒世子之名,曾有幸到过大风寺拜见过大师,您可记得?”
“当时那位,不是世子?”
明海大师也呆了,再看看跪在一旁的抚霞郡主还有永昌侯,马上明白过来了。
怕这张玉郎,是永昌侯府找回来顶替温世子的。
张玉郎将当日偷偷潜入大风寺见明海师傅的经过前前后后给在座的人讲述了一遍。
包括遇见给明海师傅做吃食的陈家姑娘。
以及吃了什么,说过什么,甚至将藏匿证据之处,都跟明海师傅对上了号。
明海师傅听得连连点头。
这些细节,自然是两年前亲自来见他的人才会知晓的。
这张玉郎长得跟温世子这般相似,还将温世子的性子模仿得入木三分,难怪连他都给蒙骗过去了。
张玉郎能假装温世子不露纰漏,那是自然的。
两人可谓是自小一起长大,作为替身,自然时时处处模仿世子言行举止,务必骗过旁人,便是亲近之人,短短时间内也难辨真假。
“没错,陛下,当初及时告知我安顺侯犯事罪证所在之处的,确实是这位张玉郎。”明海师傅跟弘帝回禀,“若非张玉郎有此一行,怕老衲亦找不到安顺侯勾结海寇的罪证,更会被蒙骗以为温世子其实死于海寇之手,据此来看,这张玉郎确是有功。”
“大师你可不要为这竖子说话。”抚霞郡主怒。
“老衲从来不打诳语。”明海大师伸出手指推算了一下,“得张玉郎交代,老衲自知事态紧急,连夜启程,故而老衲记得,这张郎君找上门来那一日,是七月十三日,然而,护送世子棺柩回来的护卫,亦说过世子是七月十四日遇害的。”
温世子遇害是在归京的海船上,途径威海时被杀的。
按照脚程计算,而从抚宁县的大风寺赶回威海,一日之内,绝对不能赶回去。
因此能在十三日见过明海大师的,唯有与温世子样貌相似的张玉郎。
抚霞郡主痛哭起来,“既然如此,为何去大风寺报信的不是玹儿,而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逃过一劫?明明该是你替玹儿去死的。”
“郡主,对此张某惭愧,当时我亦是奉命行事!”张玉郎黯然,“温世子之命,张某不敢不从,亦唯恐有负重托。”
“你……”抚霞郡主看着张玉郎,咬牙。
“郡主,温世子大义,先平定海疆,又助陛下揪出逆臣奸贼,这张玉郎听世子之令行事,不辱使命,不畏权臣,亦是澄清世子之死的功臣,温世子有此得力部属,乃是大幸。”明海大师仗义执言,“抚霞郡主,你可不能一时意气,反而坠了温世子英名。”
“人都没了,还要什么英名?”抚霞郡主依然愤懑难平。
“陛下?”
弘帝看着眼前跪了一圈的人,只觉得心里堵得很。
“好了,都给我退下。”
“皇兄!”
“还嚷什么?这事可都是你招惹出来的。”弘帝指着张玉郎问抚霞郡主,“若不是你先找了这张玉郎,现在能出这么多乱子?若不是他与明海通风报信,你儿子怎么死的你都还不清楚!如今眼见事情败露,你还有理了?”
“永昌侯!”弘帝一喝。
“陛下!”
“把你夫人给朕带回府去!这几日朕不想见到她。”
“臣遵旨!”
永昌侯起身,扶起抚霞郡主,抚霞郡主不甘地瞪了张玉郎一眼,行礼告退。
永昌侯夫妇走后,弘帝这才长长松了口气,盯着张玉郎。
“楚州府张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