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周翰初护住佟颂墨,往外看了一眼,眼瞳急剧收缩,刹时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臭气冲天,迎面而来。无数具形状恐怖的尸体堆积起一层又一层的高度,那些血肉模糊的身体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腐朽,露出白骨森森,恶臭引来了无数的老鼠食人腐肉,叫人头皮发麻。
此处……竟是个埋尸处。
“别看——”
佟颂墨的双眼被周翰初给盖住了。
他见惯了风起云涌战场上血流成河的模样,所以比佟颂墨更快的反应过来。
感受到佟颂墨的呼吸不均匀的进出好几次,周翰初低声道:“你站进去。”
佟颂墨抬起手,握住周翰初的手腕,紧紧地。
就这么沉默良久,佟颂墨下定决心,将他的手又拉了下来,哑着嗓音说到:“……没事。可以克服。”
周翰初皱紧眉头,看到佟颂墨坚定的往前迈了一步。
那些食人腐肉的老鼠感觉到脚步声,便一下子哄散开来,吱吱吱的乱成一锅粥,很快钻入了旁边不知哪来的小洞里面了。
佟颂墨凑近细看了好几个人,才下了论断:“方才在路上我已经有了猜测,眼下更是笃定了。”
“死因是什么?”
“毒气。”佟颂墨说,“此处恐怕是一个制造毒气的老巢,这些人……尽是在毒气中无处可逃而身亡的。”
第96章 解释
周翰初新换的那块腕表在他极大地用力之下又断成两截。他将腕表扯下往地上狠狠一砸,半跪下去仔细观察那些尸体的死态,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身后有零星几个人已经开始呕吐了,一来这里臭气熏天,众人死状恐怖,二来有毒气未散,难免让人头晕脑胀,有些中毒反应。
“这事与那些洋人脱不了干系。”周翰初将垫手的绢帕扔掉,重新站起来,“二福,让你跟着由川玲子,跟得如何?”
“她没有在庐城外多逗留,而是去了隔壁县城。”二福捂着鼻子答道,“行为也没什么异常之处。如今我还派人跟着。”
“加人手继续盯,一天连一眼也别错过。”周翰初深深地望着那些尸坑中叠积起来的尸体,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再睁眼时,佟颂墨已经苍白着一张脸更往里走了些,不仅如此,还蹲下身去查看那些人脸上的具体症状,眉头拧得极紧。
周翰初见他表现如常,不似特别难受,便也没有去劝阻,而是上前问道:“能看出什么来?”
佟颂墨轻轻摇头:“我们顺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看看能走到什么地方。”
“好。”
一群人踩过尸坑,往另一侧的小路走。这一回甬道供人行走的距离就更窄了,以周翰初的身高,甚至要弯着腰才能勉强通过,走了没多久便觉得后腰酸胀。
他领先,所以佟颂墨看到他的为难。
周翰初的距离慢慢缓下来时,佟颂墨的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捏了捏他的侧腰。
周翰初顿住,回过头看他一眼,眼神转深。
佟颂墨说:“我以前跟老中医学过点推拿按摩之术……咳。”躲开周翰初意味不明的视线,佟颂墨往他腰部看去,“你继续走,我帮你按按。”
洞中光线本就不明显,但在这不明显的光线之下,周翰初仍能看清楚佟颂墨脸上暗红似乎多了点,连心情都不由得放松了许。
周翰初继续往前走,只是慢了许多。佟颂墨在他后腰上好几处位置都按捏了一下,周翰初也确实觉得刚刚酸疼难忍的地方舒服不少。
终于是又见光亮,周翰初站直身体,佟颂墨要将自己的手缩回去,却不想被对方一把给抓住了手腕,攥得紧紧的。
周翰初自然地把他拉到身边站住,转为十指紧扣:“这便是当初发现你的地方。”
“嗯。”佟颂墨有些不自然,不敢看周翰初握住自己的手,道,“那一日余青便是从这里找到的我……你有多信任余青?”
“怎么?”
“余青好端端的,怎么会往这里跑?”佟颂墨垂下眼,有些生硬的说到,“我绝不是因为你二人的关系才故意怀疑他。”
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这弯弯绕绕的,就连周翰初都缓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嗤”的笑了:“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觉得我和余青关系不一般?”
“不是觉得,而是事实。”佟颂墨说,“但这不重要。”
“这对于你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周翰初故意逗他,“既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重要……那便罢了。”
佟颂墨有些生气,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不想周翰初故意似的,将他手腕死死捏着,丝毫也不放手,佟颂墨愣是没抽走。
“……”佟颂墨盯着自己的手腕,说,“松手。”
“生气了?”周翰初故意逗他,“不是说不重要?”
“是不重要。”佟颂墨冷着声音道,“先办正事。”
“事关余青身份,这难道不是正事?”周翰初继续道。
“……”佟颂墨见周翰初眼底笑意,恨得也是牙痒痒,偏偏周翰初将他给拿捏住了,他的确很想知道余青和周翰初那段陈年往事到底是怎样的——毕竟从别人嘴里听到的不一定可信,他想听周翰初亲口说。
想来想去,佟颂墨还是道:“余青到底是什么身份?”
周翰初也是给了台阶立马就往下跑了:“彼时我刚来庐城不久,想往我这儿送人的比比皆是。余青算得上是庐城最大花楼里的活招牌,一次意外认识了我,她这人性子聪明、意志坚定,有意要跟在我的手下,我想着有个女人帮忙也好办事一些,便让她进了将军府。”
佟颂墨立马将自己的手狠狠抽出,脸色难看了许多。
“不是那种进——”周翰初立马解释道,“只是,作为下属的那种。但这的确也给了她可趁之机。因为她办事牢靠,得心应手,所以变成了我心腹一样的存在。直到一次意外,我中了销魂散,我才发现原来她对我有其他的心思。”
“自那以后,我便逐渐疏远她,后面慢慢的,她也就很少出现在我面前了,再往后,她就离开了将军府,”周翰初道,“再听到她消息时,她已经是赫赫有名余青舞厅的老板了。”
“一个美人在你跟前转了这么久,你就从未心动过?”佟颂墨斜晲他一眼。
“从未。”周翰初笃定答道,“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只喜欢你一个。”
一旁的二福听得不由得默默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旁边的其他人也撇开视线,看看天、看看地,只想当自己不存在。
佟颂墨被他这话说得局促,垂眼躲避视线的同时,露出红透了的耳垂。他轻轻咳嗽一声,道:“……说正事。”
“余青此人与毒气一事到底是什么关系,确实还是个谜。”周翰初也转得极快,立马进入正事道,“眼下我们先回庐城,再做打算。”
“嗯……这附近恐怕还要找人多往地下挖挖,我总觉得这里断不可能只有个埋尸坑,想来造毒气的地点也在这附近。”佟颂墨声音沉下,一字一顿道,“这些人是冲着灭庐城来的。”
这道理,周翰初同样懂。他早就知庐城是众矢之的,他自己虽然属衡系,但惯是不听命令,早就惹人不快,若有人要对庐城动手,还不一定会是谁呢。
第97章 百姓在哪边
庐城城门,黑色福特驶过时,佟颂墨眼尖的看到城墙一侧有一个女子正在跟兵士起冲突,不由出声道:“等等。”
司机将车停下,周翰初也侧过头去看,问他:“你认识?”
“嗯。”佟颂墨把车窗摇下来,支出一个脑袋,问道:“甄小姐,你如何在此处?”
甄晓晓如同握住了救命稻草,双眼一亮,提起裙摆飞快地跑到佟颂墨旁边,道:“佟先生,我可否求个出城令?”
佟颂墨颇为尴尬,人人都来找他求出城令,可他又做不了庐城的主。这些人其实都是看在他和周翰初的关系上。
佟颂墨想了想,问她:“你出城要做什么?”
“杜先生那边出了点事,我得去助他。”甄晓晓说到这里,眼眶竟红了。
其实上回佟颂墨就察觉出甄晓晓和杜衡的关系不一般,只是没往这方面想过,眼下看来应当是八九不离十。只是不知道是暗恋还是相恋。
“我给不了你出城令,不过周将军倒是可以。”佟颂墨说着回过头看了一眼周翰初。
周翰初问他:“你朋友?”
“算是。”
这样一答,周翰初竟什么也没说,直接伸出一只手去挥了挥,那头僵着不动的兵士便都散到了两侧去,没有要再拦甄晓晓的意思。
甄晓晓立马道了谢,说:“佟先生,多谢。”
“你该谢的不是我。”佟颂墨笑笑。
甄晓晓转过身来看了坐在里头,被佟颂墨挡了大半的周翰初一眼,道谢的话在嘴里转了好几圈,才最终说出了口:“……多谢周将军。”
佟颂墨知道譬如杜衡一流,对于周翰初这样的军阀党派是十分不屑的,让甄晓晓说出道谢的话的确不容易,佟颂墨放她出城也有自己的私心,想让甄晓晓承周翰初一份情,只是不知以后她认不认这份情。
福特重新启动,佟颂墨往后靠了靠,脑袋正好撞上周翰初的胳膊,便侧过头看他一眼。
周翰初没收手,而是径直勾上了他的肩膀,问道:“那位杜先生,莫不是我想的那位吧?”
佟颂墨咳嗽了两声。
周翰初道:“你是什么时候跟他搭上的?”
“不是我。”佟颂墨言尽于此,没有再说更多。
周翰初觉得他仍不信任自己,也就有自知之明的没再多问。
结果等回了燕喜楼,书房里只剩下他二人时,佟颂墨竟主动开口问道:“你对杜衡了解多少?”
周翰初挑眉:“名门望族,世代书香,一生来便是天之骄子。”
佟颂墨听不得“天之骄子”这四字,眉头一拧,道:“你这是在暗示我什么?”
“绝无此意,”周翰初道,“杜衡出生时就轻易捏在手上的东西,是寒门子弟为此拼命厮杀一辈子都得不到之物。”
佟颂墨道:“那他瞒得倒是好。”
“什么意思?”周翰初察觉出不对味来。
“心在军阀,却心系天下百姓。”佟颂墨和盘托出,“他与我大哥同在一个组织,是扎根在军阀党羽中一个最大的暗哨。”
周翰初本在饮茶,听闻此言,手中茶水一荡,竟洒落了一些于桌上。
于是抬手以绢帕拂去,周翰初平静了片刻,才将茶水饮下,问道:“你如何知道?”
“自然是因为我大哥也是他们组织的核心成员,”佟颂墨坐在周翰初身侧,叹了口气,道,“但他所说是真是假,仍需时间来验证。他帮过我好几次,倒是不假。”
“那你为何告诉我?”周翰初心中想知更多的问题问出口,心下也松快不少,“你明知他的身份一旦暴露,兴许会给他和他的组织带来极大的麻烦,而我与他几乎站在对立面。”
佟颂墨抬眼扫他一下,眉梢微挑:“你说呢?”
周翰初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