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没有这张船票,只要一个电话,加上足够的钱,阮成栋随时都可以登上那艘船。
亡命天涯这种事情,从来都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范勇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可谁能保证他会永远忠于自己?
面对花花绿绿的钞票,谁能不变心?
……
那个暹罗人大客户约了晚上见面,范勇负责谈判,他一再声称:存货不多,而且已经有很多人尽快拿货。于是两边很快谈好了价格与出货时间,约在第二天中午交易。
这种情况极少发生。毕竟毒品交易不是在商场里买衣服,看中了就直接花钱买走。如果没有对客户进行足够详细的了解,谁也不敢确保对方是不是警察派来的鱼饵。
如果不是时间仓促,必须尽快拿钱逃跑,阮成栋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这种客户。
危险性和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大了。
翌日,中午。
缅国这种地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很热,羽绒服和皮草在这里没有市场,只有降雨的时候才会变得凉爽。
无论腊达居民还是军警,这个时间段都很少出门。酷热把人类活动的欲1望压缩到极致。
交易地点安排在城外的旧货仓,那里是阮成栋公司的一个据点,常年有两个人在那边值守。说是货仓,其实根本没有存货,只在需要的时候当做交易场所。
对方口头上说是要五吨货,可是从接触,谈判到交易,其中的时间太短了,买家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钱,只能先要半吨。
一切都是范勇在谈,阮成栋这次彻底放权。
交易瞒不过黎文告手下的那些人,阮成栋索性把事情公开,让那名山里来的中尉(副连)带着其他人一起前往城外货仓,共同参与。
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车上,阮成栋总感觉心绪不宁。
他昨天把一部分重要物品偷偷运到了码头,藏在一个临时租用的柜子里。主要是早年在国外购买的两处房产凭证,以及少量的黄金。
阮成栋做事历来很稳妥。重要财产分为两部分,哪怕其中之一出了问题,至少还能保住剩下的一半。
半吨海洛因分散装运在几辆越野车上。连上他和范勇,参与交易的人多达十二个,大部分是黎文告的旧部。
货仓里很空,出入口和二楼都设置了具有伪装效果的临时工事。阮成栋看着人们把货从车上搬下来,一包包扛进屋子里,他控制住焦躁不安的情绪,跟着后面,信步走入房间。
约定交易的时间是中午一点。
买家很准时,十二点五十分,楼顶负责瞭望的哨兵发出信号:远远看到了从远处驶来的车队。
交易方是个胖子,剃着莫西干头,胳膊上有大面积刺青,性子还算沉稳,说话也很注重礼节……总的来说,初次见面给阮成栋留下的印象不错。
到了双方互相验货验钞的环节,阮成栋为了避嫌,故意让范勇告诉黎文告的那些旧部,由他们负责这个最重要的部分。
暹罗胖子一再对阮成栋表示歉意,说着“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时间紧,他还能筹集更多的钱,购买更多的货。当然,初次合作很关键,这意味着双方相互信任的第一步。胖子一直喋喋不休,要求下个月再交易一次,出货量高达三吨。
阮成栋没有遮遮掩掩,所有谈话都是当着黎文告那些旧部的面进行。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怕透露消息,毕竟按照山里的命令,公司目前由自己暂管,至于以后的事情……呵呵,只要过了今天晚上,就与自己无关。
第一次做这种事,中尉有些紧张。他带着人,打开一个个手提箱,拿出一摞摞捆扎好的钞票,仔细验看。
钞票没有问题,整个交易过程很顺利。
看着黎文告旧部把一个个装满美元的手提箱搬上越野车,阮成栋微微地笑了。
“信任”两个字,光靠嘴上说是没用的,必须做出实际行动。
让黎文告的旧部验货,表明自己对他们没有恶意。更重要的是,这些钱分装在两辆车上,一辆由自己的人驾驶,另一辆由他们负责,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中尉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脸色不像之前那么阴沉,望向阮成栋的目光也不那么冰冷。
总共八个手提箱,阮成栋搭乘的这辆车上装了四个箱子。
回到城里的公司所在地,阮成栋吩咐手下把车停在楼下的僻静位置,他和范勇一人拎着两个手提箱上了楼,进了办公室。
关上门,屏息凝神站在门背后侧耳听了足足两分钟,确定外面没人跟踪,阮成栋这才缓步走到屋内,放下手里的皮箱,低声对范勇说:“钱虽然少了点儿,可他们没起疑心。”
能够得到四个钱箱,阮成栋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范勇轻轻点了下头:“还是连长你有远见,昨天就让我通知对方使用指定款式的手提箱,否则这事还真不好办。”
装钱的箱子很有讲究,在腊达市场上很常见,价格也不算贵。阮成栋乘坐的那辆越野车上都是亲信,他事先在改装过的后厢里放置了四个空箱,等今天交易完成,钱箱装车,返回公司,他和范勇堂而皇之从车上拿下四个一模一样的空手提箱,当着所有人的面,带进办公室。
真正的钱箱都放在那辆越野车上。这样一来,省去了搬运的麻烦,也不会引起怀疑。
阮成栋脸上浮起志得意满的笑。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计谋,便可将黎文告那些呆头呆脑的旧部耍得团团转。反正车钥匙在自己手里,什么时候开车,只有自己说了算。
他凑近范勇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咱俩分开走。你现在就去码头,把柜子里的货取出来。我晚上再开车过去,这样一来,目标会小得多。”
范勇心领神会:“行,我这就去码头安排,顺便让他们把船准备好,等晚上连长你到了,立刻开船。”
阮成栋浅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到了八喜,我们再好好喝几杯。”
范勇笑而不语,点点头,转身走出房间。
吃过晚餐,夜幕很快降临。
阮成栋随便找个了借口,换上一套毫不显眼,却很干净的旧衣服,慢条斯理下了楼,装作散步,走到那辆越野车前,拿出钥匙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室,发动引擎。
一切都很顺利,没人注意,也没有人朝着这边刻意观望。
车辆起步的那一瞬间,阮成栋觉得心跳的厉害,有种当年在战场上输死搏杀的意味。
他一再告诫自己必须冷静,用微颤的双手握住方向盘,操控越野车驶出停车场,上了公路。
腊达的夜晚很热闹,沿途驶过的街区与平时一样,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这一切在阮成栋看来意味着正常,也是自己逃离的关键。
他直接把车开到了码头。
船停在岸边,远远可以看到船上有来回走动的人影。
阮成栋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松开方向盘,熄灭引擎,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码头泊位与停车场之间有一段台阶,阮成栋快步走上去,就在距离那艘船只有二十米左右的时候,他猛然站住,瞳孔瞬间骤缩,细密得堪比针尖。
从船上走下来几个人,他们手里拿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
左右两边也有人围过来。
阮成栋下意识地转过身,发现四个身穿便装的男人堵住了去路。为首的人他认识,就是那名从山里来的中尉。
“你们……”
阮成栋勉强挤出一丝笑,本能的张口打招呼。他一直认为语言交流是最重要的沟通方式,也是消除人与人之间敌意的最佳手段。
可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名中尉动作很快,几个箭步就冲到近前,用冰冷坚硬的枪口抵住阮成栋侧腰。另外几名跟随者一拥而上,扣住阮成栋的两条胳膊,直接反拧至身后,将双手拇指并排,用铁丝紧紧箍住。
他们的动作太粗暴了,阮成栋疼得发出嘶声。他拼命挣扎,发出恼怒又心虚的低吼。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吗?放了我,快把我放开!”
掉进绝望深渊,即将被黑暗吞噬的人,脑子里都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闭嘴!”
中尉抡起手枪,用枪托狠狠给了阮成栋脸上一下。这是标准的格斗动作,阮成栋眼角被当场砸裂,他感觉整个头部变得麻木,无数诡异的颜色与闪烁点在眼前冲撞。两秒钟后,被击打的位置传来剧痛,视线也变得模糊,眼角部位感觉湿漉漉的,那是鲜血正往下缓慢流淌。
阮成栋停止了挣扎。他与这些人是同胞兼同事,很清楚对方的手段。挣扎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痛苦,而且看样子对方已经知晓了自己想要逃亡的秘密……既然如此,索性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
他心中虽然充满了恐惧,却仍然有着几分底气。不管怎么说,阮成栋毕竟是武清程委派的团队执掌者。尤其是黎文告死后,中尉就此给山里传递消息,得到的回复并未追责,而是确认自己目前的首领地位。
尽管思维有些混乱,脸上被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阮成栋还是强迫着自己尽快理清思路。
这应该是个偶然,是一个巧合。
中午在城外结束交易,中尉和他的人就看见四箱钱装上了这辆车。他们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就盯着自己,等到晚上看着自己离开公司,悄悄跟在后面暗中尾随,直到现在才跳出来,突然发难。
阮成栋觉得脑子很乱,无法正常思考。这想法是他此刻唯一觉得合理的解释。如果换在平时,阮成栋肯定能察觉其中的问题,直到这想法经不起推敲。然而现在他被人揪住头发,硬生生地拖着走过码头,上了跳板,进入船舱。
阮成栋以前来过这艘船。船舱里的摆设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然而被中尉拖拉着强行拽进来的那一刻,他整个人仿佛遭到电击,瞬间僵直。
船舱正中摆着一把椅子,那里坐着一个自己熟悉的人。
黎文告。
阮成栋浑身颤抖,难以置信地张口叫道:“你……你不是死了吗?”
这话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已经想到了答案。
可惜,太晚了。
黎文告坐姿端正,时刻保持着整肃的军人风格。他盯着阮成栋,冷冷地说:“你想干掉我,可惜我命大。怎么样,现在看见我还活着,是不是很失望?”
中尉重重一脚踢在阮成栋左腿后面的弯曲部位,逼迫他瞬间失去平衡,当场跪倒在黎文告面前。
阮成栋抬起头,汗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涌入了右眼,又刺又痛,难受到极点。他努力将头部侧转,想要在肩膀上蹭掉那些液体,一边扭动着身子,一边恨恨地说:“原来这都是你计划好的。你故意设局,让我往里面钻?”
黎文告阴森森地发出冷笑:“如果不是你想杀了我,我又怎么可能这样对付你?”
阮成栋几乎是立刻否认道:“我没想要杀你。你……你诬陷我。”
黎文告没想到阮成栋会这般回答,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浓了。
“阮连长,你这撒谎抵赖的本事可不小啊!怪不得这些年你一直呆在外面不肯回去,就连将军的命令也敢违抗。你已经不是当初跟随将军的战士,你现在只是一个不要脸的商人。”
“在我面前演戏有意思吗?你以为你的这些伎俩能骗过谁?实话告诉你,如果没有证据,我也不会把你拿下,所以你就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说着,黎文告皮肉不笑地问:“阮连长,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阮成栋老谋深算,无论如何也不肯认输。他扯着嗓子发出尖叫:“这是我朋友的船,我找他有事。”
“什么事?”黎文告步步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