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这场远距离的猛烈对轰虽然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但是其猛烈程度已经让人咂舌。城头上烟尘遮天蔽日,在夜风吹拂之下蔓延整片天空,遮蔽了天空中的一轮皓月。这原本是中秋时节,本是望月抒怀全家团聚的时刻,在应天府内外,却是血腥的杀戮之夜。
只小半个时辰,城头死伤便达千人。城下官兵也有死伤,那是床弩攻击投石车造成的杀伤波及周围的操作手,数十名官兵被坍塌的投石车砸死,另有一百多人受伤。
但这一切只是这场大战的序幕而已。城下的人不会因为目前这点战果而沾沾自喜,城头的人也不会因为这些死伤而懊恼惊恐,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大战尚未开始。之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前戏罢了,真正的大戏是接下来的攻城肉搏战,那才是最终决定成败的关键。
投石车轰炸结束,隆隆的战鼓却轰然敲响。一万名禁军展开阵型,像是决堤的洪水,向着城下奔涌而来。
虽然攻城不力,但不能否认郭旭的领军才能,亲身经历的军旅生涯和大量阅读古代战事兵法让郭旭初步具备了指挥兵马的能力。即便是在郭冕抢占先机,此刻急需要攻下应天的清香下,郭旭依旧保持了清醒的头脑,他没有不过脑子的下令所有兵马倾巢而出,而是将三万攻城兵力分为了三个梯队。
这三个梯队每一队万人,呈散兵阵型布阵。在兵种的结构上,郭旭也做了安排。第一波的万人队以刀盾兵和弓箭手为主,其中夹杂着两千名负责牵引三十架云霄车的攻城敢死队。刀盾兵立起大盾在前方抵挡城头必然汹涌的弓箭袭击,掩护四千名弓箭手抵达城下六十步之内,让弓箭手能够向城头射箭压制。有了弓箭手的掩护,云霄车便可抵近城墙,展开攻城。而刀盾兵则会在云霄车搭通上城通道之后成为从云霄车中登城的攻击主力。
这是一个相互协作循环掩护互相协同的万人队。郭旭做到了兵种搭配互相协作的基本的领军套路,比之许多只知道狂攻乱攻的将领要高明的多。
至于后方的第二梯队,他们则是在前队展开攻城之后发动更为迅猛的第二波的进攻。第二梯队基本是只配备兵刃和简易云梯的主力攻城兵马。一旦第一梯队和城头兵马形成焦灼之势,便没有办法阻拦传统云梯攻城部队的抵达。数百架云梯只要挂上城墙边缘,那便是城头守军的噩梦。
第三梯队是生力军,当兵马阵亡过多,攻城献出疲态,人数不足的时候,他们便可填补空挡,维持攻城的强度。
其实,后方尚有中军近九千兵马,由郭旭亲自统率。郭旭既然下达了战至一兵一卒的死命令,那么倘若前方战事不力的时候,郭旭会亲自率领这九千兵马展开最后的进攻。当然,如果到了那种地步,其实郭旭已经失败了。耗尽五万大军,即便拿下应天府,那也是一场败仗。
总之,郭旭现在赌上的是手中的一切,他必须拿下应天,即便是一场惨胜,也比铩羽而归要好太多。他没有别的选择。
隆隆的鼓点声中,高举大盾的禁军抵近了百步之内。他们像是一群幽灵出现在城头守军的视野之中。没有呐喊冲锋,没有奔跑冲杀,他们只是举着盾牌护着身子,掩护着缩在盾牌后方的弓箭手一步步的朝城下挺进。
除了他们,一架架高达数丈高的云霄车也在马匹的拖动和士兵们的推动下滚滚而来。巨大的一人多高的木轮子转动之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让人牙酸恶心。云霄车是前几日攻城作战中威胁最大的攻城器械,虽然被烧毁了数十架,但眼前这三十余架云霄车像个巨大的高塔一般的缓缓迫近,还是让城头的守军感受到了极大的压迫感。
其实城头守军不知道的是,这三十架云霄车已经做了改装,它们已经不再仅限于成为通向城头的攻城通道之用,他们的顶部已经安装了一人多高的围栏,用铁皮制作的围栏围出了一个方圆丈许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十几名连弩射手已然就位。如此一来,云霄车其实已经成为了一座座移动的箭塔。
这么做的原因自然不仅仅是需要这几百名连弩射手的火力增援,那在整个攻城作战中其实算不得什么扭转战局的安排。他们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让云霄车拥有防卫能力,十几名连弩手可以有效的控制住云霄车靠近城墙后的一小段城墙,可以掩护云霄车中攻城的禁军尽量少受干扰的通过吊桥登上城墙。同时,吸取了前几日攻城的经验教训,敌军会用火攻对付云霄车,丢入火油瓶进去会烧毁云霄车。所以,在顶端配备弓弩手便是防止守军这么干,也算是亡羊补牢之举。
海东青站在尚且部分完好的城楼一侧,面色冷冽。在他看来,对方这种好整以暇的踩着鼓点逼近的作法是对自己的漠视和不尊重。他并没有被这种阵势所吓倒,只目测着距离,缓缓的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对方已经迫近到了九十步之内,早已进入了弓箭的射程之中,终于,在所有守城青教教徒们的期盼中,海东青手中的长刀向前划出了一道弧形的寒光。
“放箭!”宋铣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大吼声。他的声音落下,城头上无数的人头冒了出来,上万张弓箭拉开了弓弦,但听‘蹦蹦蹦,嗡嗡嗡’弓弦之声大作。成千上万的箭支爆发出一道黑色的烟雾,齐刷刷朝着城下的禁军人群笼罩而去。
“嗤嗤嗤!噗噗噗!”箭支带着风声划破短短的数十步距离,凶狠的扎入一个个血肉的身体之中,爆发出一朵朵绚烂的血花。
“笃笃笃。”更多的箭支激射在禁军们手中的大盾上,势大力沉居高临下的箭支的强大力道会让举着盾牌的士兵一屁股坐在地上。很多士兵手中的盾牌上一刻还是空空如也,下一刻却钉满了十几只劲箭,像是攥了个刺猬在手中。大盾都是木质的,有些是有些破损的,在被劲箭击中之后更是会轰然爆裂开来。
叮叮叮!爆豆一般的连响,那是云霄车高大的车身被密集的箭雨射中。不过云霄车的外皮都是铁皮覆盖,箭支是无法破坏起结构的。但前方拉着云霄车前进的牲口马匹却尽数被射杀。
嗡嗡嗡!第二轮箭支紧接着射出,这一次造成了更大的破坏和杀伤。下方禁军士兵人仰马翻,死伤无数。激射的箭支在地上激荡起烟尘来,像是在地上爆裂开无数的尘土的花朵。在距城九十步距离的一条宽约二三十步的带状区域内,平整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条羽箭的丛林。密密麻麻,全是插在地上和死尸上的箭支。
即便有着盾牌护身,即便有着精致盔甲的保护,但在如此密集的箭雨之下,官兵的伤亡数字还是极为惊人,并且不断的上升。无数的官兵中箭倒下,闷哼声和惨叫声响彻战场。士兵们一个个将盾牌挡在身前,身子缩在盾牌之后,像是暴风雨中颤抖的鸟雀,期望着身前这块小小的盾牌可以替他们遮风挡雨。而在牲口马匹被射杀之后,数十架云霄车也戛然而止,停在了距城八十步的位置。
面对守城方如此猛烈的阻击,就连后方的郭旭等人也大出意外。这几日攻城,虽然早已知道教匪们手中拥有大量的兵器弓箭,但是今日城头的弓箭阻击的规模还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这恐怕得有一万多张弓箭的齐射,才有如此恐怖的后果。在这之前,所有人的判断都是,对方的弓箭不会超过五千张,。谁料想,居然发生了如此意料之外的情形。
这一切自然得益于海东青的战前布置。今日休战一天时间,海东青不仅下达了拉壮丁补充人力的命令,更是要求在战备物资上想尽办法的补充。弓箭是给攻城官兵造成大量杀伤的最直接最有效的东西,所以海东青亲自带人在城中搜罗收集。百姓家中藏有的弓箭自然是全部收缴,除此之外,海东青还从钱德章口中得知应天府军械库中有一大批报废的弓箭。这些弓箭都是已经废弃不用的,因为弓箭本身价值不高,所以也没有什么回收的价值,故而长年累月的堆积在库房之中无人问津。
海东青带人去将这些废弃的弓箭都搬了出来,将可用的配件全部给挑了出来。三四张破弓箭拼在一起便可成为一张可以使用的完好弓箭,这么一凑合,居然多出了数千张弓弩可用。海东青想的很清楚,这些弓箭无需多么经久耐用,哪怕只能射出两三只箭便断裂废弃,那也是值得花时间去修缮,在城头上哪怕是多射出一只箭,便给守住城池贡献了一份力量,增加了一分希望。
正因如此,今日城头上陡然增加了四五千张弓箭,这其中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百姓家中自制的简陋的长弓,又富贵人家收藏的精美的弓箭,有长弓,有短弓,有的精致,有的粗陋。有的坚固,有的甚至随时可能绷断。正是这五花八门东拼西凑出来的弓箭,却在第一波对官兵的打击之中造成了巨大的震撼和伤害。
看到攻城的官兵一个个人仰马翻死伤惨重,更有的缩在盾牌后瑟瑟发抖的狼狈样子,跟之前好整以暇踩着鼓点的进攻态势大相径庭。城头的教匪们发出一阵怪叫声。
“圣公至大,天下无敌。邪魔外道统统都得死。敢进攻我们,自寻死路。”
海东青抚须微笑不语,他知道,今日守城算是有了一丝希望。经过这么一轮凶猛的打击,对方死伤人数恐达两成,他们还敢攻么?只要他们一退,今天这场攻城战便算是腰斩了。还没摸到城墙便要退却,这对士气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而己方,将士气高涨,应天府将固若金汤。
然而,让他诧异的事情发生了。两轮箭雨之后的间隙里,官兵后方阵中号炮连响,鼓声更为猛烈起来。百步之外,上千骑兵奔驰而出,这些家伙似乎打着赤膊上身,手中抱着鬼头大刀勒马而立。也不前进,也不后退,就那么一字排开的站在战场后方。海东青瞬间明白了:那是督战队。眼看前方的兵马有溃败之势,官兵主帅祭出了督战队在后方督战压阵。
督战队的出现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所有的官兵将士都知道,禁军督战队都是一群刽子手,他们在军中不杀敌人,只杀自己人。所有从战场上退却的人,他们都丝毫不讲情面的全部斩杀。此刻后退必死,只有猛攻城池一途。倘若左右是个死,被督战队杀了反而死后名声不佳,牵扯家人。死在攻城作战中起码能落得个抚恤,落得个为国捐躯的好名声。
“进攻!”领军的将领从盾牌下站起身来,举刀冲着城头方向大声吼道。
一个个躲在盾牌后的身影站起身来,开始继续朝城墙推进。数十名士兵充当了骡马的作用,在前方拉动云霄车往城墙挺进。木轮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鼓点伴随着兵士们的脚步一刻未停。咚咚咚,咚咚咚,仿佛敲打在所有人的心里,响彻在整个天地之间。
无数蝼蚁一般的身影在此刻就是卑微生灵的缩影,古往今来,无数这样的身影前赴后继的在各种战场上奔向死亡,他们无从选择,也无法摆脱这样的命运。他们当中有很多人的儿女子孙将来也要走他们同样卑微赴死的路,虽然悲哀,虽然令人叹息,但谁也不能否认,整个历史的进程便是这些卑微之人死亡的鲜血所铺就,而非是那些高高在上的,驱赶他人赴死的达官贵人,皇族贵胄。
“给我放箭!”宋铣大吼道。
“嗖嗖嗖!嗡嗡嗡!呜呜呜!”一蓬蓬的箭雨如瓢泼一般浇在人群之中。血肉纷飞,惨叫连天。一个个生命在箭雨之中消逝,留下血污纵横的躯壳。几乎所有人的盾牌都成了一只只带刺的豪猪,钉满的一只只箭支。死亡已经不再是让人害怕的事情,更让人害怕的是不知道下一刻自己会不会死。这种未知才是最让人恐怖的。
短短数十息时间,城头教匪连续射出了三轮箭雨,城下官兵死伤人数已逾三成。短短的数十步的挺进距离,一万名攻城先锋队已经死伤三千五百多人。
但官兵们的反击也终于开始了。
数十息时间,攻城官兵已经挺进到城下六十步的距离之内。这个位置,禁军弓箭手已经可以将箭支射向城头了。尚存的三千多名弓箭手开始弯弓搭箭,这些专业的弓箭手经受过专业的训练,他们知道该以何种角度将箭支送到城墙上去。他们也知道如何保证对城墙上敌军的杀伤力,他们不是盲目的到处乱射,而是集中攒射,让大量的箭雨将城墙上一个局部的区域覆盖。
“嗡嗡嗡。”如黄蜂翅膀震动发出的声音一般,好的弓箭射出箭支时发出的声音一点也不刺耳,充满着低沉的带着威慑的嗡嗡声。鼓动着周围的空气产生的共鸣,更是有一种雷霆般的混响。
黑压压的一朵黑云笼罩了城楼左侧三十步距离的区域。这里集中着大量密集的守城人员。因为城楼是重点防范位置,两侧必须要聚集大量的人手来防守。几乎只在眨眼之间,这三十步城墙范围内的四百多名教匪和被迫上城的百姓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箭雨浇了个通透。箭雨过后,这里全是尸体,瞬间被清空。受到波及的还有城墙后方搬运物资的教匪和百姓。部分箭支越过城墙落下来,射杀了他们当中的七八十人。
除了禁军弓箭手开始施射之外,三十架云霄车顶端的连弩手也进入了攻击距离。他们躲在铁皮围栏之中,从一个个狭长的射击口开始往城墙上施射。他们的位置比城墙还高出丈许,居高临下的连弩施射更是让城墙上密集的守军难以躲避。惨叫声中,城墙上的教匪大量被射杀,这也干扰了教匪们对城下禁军的弓箭压制。一时间城墙上一片混乱。
“笃笃笃。”一连串爆豆一般的声音响起,城楼前沿的廊柱上,一排弩箭连续钉在上面,崩出的木屑四散而飞,烟尘弥漫。
“圣公,小心。”几名护法大叫起来。
海东青身子踉跄着坐在地上,幸亏他还有些警觉,第一支弩箭射在旁边的木栏上的时候他便往侧首纵跃,这才没有被接下来的十几只弩箭射中。但事出仓促,脚下也不太灵便,一下子坐在地上。
宋铣等人忙上前搀扶,口中惊慌叫道:“圣公无恙否?没有受伤吧。”
海东青的帽子掉落,露出一头花白散乱的发髻,脸上满是灰尘,样子着实有些狼狈。他有些恼羞成怒,他是圣公,可是有神功护体的,应该不至于被几只弩箭弄的这么狼狈。最好的结果是他站立不动,弩箭从身侧划过钉在廊柱上,那便显示了他毫无畏惧,神功护体,刀箭也主动避让他的身体的神迹。可惜这一切只能想想罢了,他可不能冒这个险。
“慌什么?我不过是走了神罢了,只是本能的躲避,实际上就算弩箭及身,又怎能伤我?”海东青喝道。
几名护教护法鼓着眼不出声,心道:都这模样了,何必还来死撑?真当我们是傻子么?
海东青重新戴上帽子,看向城下局势。因为对方的反击,城头的压制力已经不足了。攻城兵马已经抵达了三十步之内。云霄车只需靠近两丈之外,便可以将长长的吊桥搭上城头,那便是肉搏战的开始。而远处战场后方,官兵的第二梯队的上万兵马已经开始挺进。一旦双方肉搏战开始,后方的官兵便会发动冲锋,将战事拖入残酷的近战。
“传本尊之命,所有人做好肉搏的准备。所有的物资都准备好,一个官兵也不许让他们活着爬上城墙。”海东青冷声喝道。
“遵命!”宋铣等人齐声应诺,命令迅速传达到城墙上的每个角落。所有教匪都开始抱起石头,抬起滚木。滚烫的油锅也抬到墙边。准备烧毁云霄车的火油瓶也攥在手中。所有人都紧张的等待着更为惨烈的一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