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觉眉头紧锁,伸手在下巴上摸了摸,打算表现的像个老谋深算的郎中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的胡子是假的,是黏在薄皮面具上的,可不能乱揪,于是忙放下手来。
“据你所言,寨主夫人这病情不轻啊。你们二位……哎,不是我说你们,你们耽误了病情啊。你们用的方子不对症啊。糊涂,糊涂之极。”林觉皱眉说道。
“这个……先生可否明言?”两名郎中愣愣道。
“一开始寨主夫人受了风寒,你们用的是荆防败毒散是么?你们可知荆防败毒散是主治什么的么?”林觉道。
“这个……不是主治风寒内热的么?寨主常用之汤剂啊。”两名郎中眨巴着眼道。
“糊涂!荆防败毒散确实是主治风寒内热的,对于大多数风寒是有效的。然而,风寒有两种,一种是内热内躁,一种是内虚内寒。后一种多见于女子。特别是体质孱弱之女子。寨主夫人既然一向体质羸弱,体内必是寒毒侵蚀,你们用的荆防败毒散是取内热而非驱内寒的,一样是治疗风寒之药,却起了截然相反的效果,能治好才怪呢。没出人命算你们运气了。”林觉摇头叹息道。
“啊?”两名郎中傻了眼,他们行医多年也没听说过这种说法。这要真的如此,他们可犯下大错了。荆防败毒散是治疗风寒内热的,但当时他们诊断的寨主夫人确实是风寒内热之症啊,难道说诊断有误?
“好啊,你两个庸医,居然药不对症,难怪夫人的病一直没好。你们想害死夫人么?啊?”董魁大声喝骂起来。
一名郎中面容愁苦的道:“不对啊,这位先生。可是后来我们用了麻黄散和青龙汤。这两味汤剂可是驱内寒的怎地一样的不见效呢?”
“这个……”林觉那里知道麻黄散和青龙汤是什么,更不知道这两味汤剂的功效,对方这一问倒是有些卡壳了。
高慕青皱眉担心的看着林觉心想:“我的郎君啊,你入戏也不能太深啊。你并不懂医术,当着两个郎中的面说的这么多,岂非是自己找麻烦么?说的越多,破绽越多啊。”
“糊涂!太糊涂!”林觉口中叫道:“病症难道一成不变么?日升日落阴阳变化,日暖夜寒,温度变化。同一天时间便有各种变化,天地万物都是在变化之中的,这病情也是如此。这内热到了一定程度便转为内寒之症。之前是外热内寒,现在是外寒内热,寨主夫人病情开始的那一段时间是不是身子伴有热症?后来是不是手脚发凉?”
“这个……好像是。”两名郎中对视一眼嗫嚅着道。
“什么是好像是,必定是如此。”林觉得理不饶人,他也非全部胡诌。这伤风感冒大多数时候都伴随着发烧鼻塞,也不是什么难判断的。寨主夫人这风寒这么严重,怎会没有发烧的症状。但发热的症状会被荆防败毒散缓解,退烧之后体表会发寒,这也是常识。
“所以说,热症不在体表,那是身体内部反而是热症了,这时候你们要是继续用荆防败毒散,反而是对症下药了。可是你们偏偏用了麻黄散和青龙汤,反而又是药不对症。如此拖延下来,病情加重,本是简单的风寒之症,却逐渐至肺腑之中,造成了现在的咳喘出血的凶险之症。你们呐,真是糊涂的庸医哦。”
林觉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脸的痛心疾首。
“……”两名郎中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们本来就不是内科的郎中,不过是治疗外伤的跌打郎中,而且医术也只一般。被林觉这么一顿饶舌之言,说的是晕头转向,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医师一般,他们不过是一窍不通的学徒了。
“方……方先生。那可怎么办?还有救么?”不知不觉,董魁连称呼都该了,开始喊先生了。
林觉想了想喝道:“磨墨,备纸,我开一方。”
“是是是,快快,磨墨铺纸。”钱豹连声招呼周围人,几名头目手忙脚乱的铺上纸张,师爷双手递上蘸好松墨的毛笔来。
“紫苑汤中知贝母,参茯五味阿胶偶。再加柑桔治肺伤,咳血痰多劳热久。”林觉神棍一般的叨叨着四句汤头诀,提笔沙沙在纸张写下一味药方来,那正是当初从西湖边上的老医师手中得到的那个药方,不过林觉少写了几位药,多以药性温平之药写上,这么做自然是担心药效会产生副作用,发生意外。若是吃死了这寨主夫人,那便全完了。
“拿去,三碗水煎成半碗,趁热服用。药渣倾倒于十字路口。快去,我在此等候进一步的病情。这病需急治,不可拖延。”林觉将笔一丢,走到一旁。
董魁忙喝道:“还不去?你两个还不赶紧按方子抓药配药,快去。”
两名郎中连忙答应,上前捧起药方瞧了几眼,上面的中药倒是一些驱除风寒肺症的常用药。而且这药方也没什么出奇的,不知道会不会有效。他们来此的目的之一便是甄别药方。辨别这位新郎中是否是真的有医术。此刻看来,他的举止做派显然比自己高明,而且药方也中规中矩,不是胡乱开的方子。虽不知疗效如何,但这已经不是他们所能质疑的。
两名郎中走后,厅内众人看着林觉的眼神都不对劲了。没想到这个人还真的懂医术,虽然大部分人都没听懂他刚才的一番长篇大论,但从那两个郎中毕恭毕敬的神态来看,此人怕真的是个医术精湛之人。钱豹心中微觉后悔,方才上山的时候自己训斥了这个家伙,没想到这个家伙还有这样的本事。若是他当真治好了寨主夫人的病,大寨主必是对他敬若上宾的,到时候这人若是翻旧账,表达对自己的不满,那可有点麻烦。大寨主必是要骂自己的。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还是现在献献殷勤的好。
钱豹亲自捧着茶壶上前给林觉沏茶,脸上堆着笑容道:“方先生,适才多有怠慢,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林觉笑道:“钱寨主想多了,钱寨主对我们照顾有加,在下感激不尽。不过,话说在头里,夫人这病,在下尽力而为之,可不敢担保能治好。这病拖得太久,有些危重。”
董魁咂嘴道:“方先生多想想办法,可一定要治好夫人的病啊。这样对我两家山寨联盟之事也有促进。搞不好大寨主一高兴,会多派兵马助你们攻下落雁谷呢。你们不是抱怨我们出兵太少么?”
林觉皱眉道:“我可不是不愿尽力,但夫人这病拖延反复,导致肺气大伤、阴虚火旺。外加久嗽不止,咳血有痰,少气憋闷,胸肋逆满。再拖延下去,会至肺部痈瘤,肺管萎缩。到那时便无回天之力了。可是,我又不能亲自去给夫人诊断,医家需要望闻问切,亲自把脉断定病情,然而我现在却只能坐在这里等消息。那两个郎中的医术不谈也罢,就是他们去按我的方子煎药,我都不那么放心啊。哎,爱莫能助啊。”
董魁缓缓点头,他明白林觉之意了。林觉的意思是病或许能治,但他必须要亲自去查看病情。现在不许他见病人,他也没有办法。
“你们应该知道,医家用药永远都是看症下药。用药更是讲究君臣相佐,温猛调和。我方才开的药方皆为温平之药,效果会有,但不会太好。为何?因为我不能亲眼看到病情,便不能根据病人的身体状况用药。若病人身子不允许,一旦用了猛药便会适得其反。反之,若错失用猛药的机会,不能一举扭转病情,便错失了最佳的治疗时机,这便是拖延了病情。哎,我也没办法啊。”林觉叹息道。
这番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位方先生是说必须要看到病人,亲自诊断,才有可能治好夫人。当然,在高慕青和阮平听来,这是林觉的借口。见到病人,便能见到左宗道了。
“方先生稍坐,我去去便来。老三,好生的招待方先生和阮寨主。我去见大寨主。”董魁沉声道。
钱豹点头应了,董魁快步出门,再次离去。林觉心中明白,董魁这是去传达自己的要求,给自己当说客了。林觉轻轻伸手在腰肋间按了按,摸到了硬邦邦的王八盒子的轮廓,咬了咬后槽牙。
这一次的等待时间更为漫长,长到林觉以为这个计划又要泡汤了的时候,黑暗中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董魁的身影再次出现来厅门前。
“方先生,大寨主有请你前去替我家寨主夫人诊治。实在是有些抱歉,让方先生等了太久。那是因为,我家大寨主亲自熬了方先生的药方给夫人用了药,这才耽搁了时间。”董魁一进门便解释道。
董魁的话其实只说了半截。左宗道可不是一般人物,他心思细密,脑子也灵活。他才不会相信任何人。他一直等到药熬好之后,喂给夫人喝下肚去,发现夫人的状况确实有些好转,才真正相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郎中。当然,药物熬制好之后,他没忘了让两个郎中一人喝了两勺,以防有变。倒不是说他怀疑这个冒出来的郎中有什么不轨的动机,而是这是他一向的作法。在日常饮食的时候,凡是要入自己口的饭菜,都是要有人当着他的面吃几口,一切无恙后他才会放心。
左宗道不得不如此小心,因为他的地位便是用自己都觉得卑鄙的方式攫取而来,他知道山寨中肯定有很多人对自己不满。所以他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