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
马车一路疾行到了东灵之北的颍地, 远见村落聚成的小镇上扬着招子, 红珠下车领着两名大内侍卫去买马车和马。
“姑娘这行路的方向, 是要去彝城吧?”小镇上, 那贩马的本地行商十分热情,一边叫人给他们牵马、装马车,一边欣然道:“过几日小人也要去彝城呢, 说不准还能再碰上姑娘~那里繁华,小人贩的马大都从那里买过来,都是北地养出的马, 耐力极好!”
裴焱听红珠说了, 有点愣:“繁华?难道我记错了??那个什么万鬼入侵的试炼任务不是在彝城?或者说不是在这个彝城??”
孤尘仙君眸中亦沉吟:“五洲之地只有东灵北地有城名‘彝城’,‘查清彝城万鬼入侵之因由’所言之地应当便是此城。”
裴焱奇道:“一个被万鬼入侵的边城怎么也繁华不起来吧?真的不是哪里搞错了???”
红珠默声:“他还道, 彝城虽临近北恒蛮族聚居之地却是东灵北地最繁华也最安定的城。”
裴焱越发怀疑了:“这要不是假象, 就只能说明有妖。”
不是指真有妖,是指有奇诡之处。
众皆沉吟。
后待红珠补了些干粮、水、伤药,几人又分作三辆马车继续北上。
新买的马车里贤王殿下醒来即惊诧道:“你们已经知晓鬼王陛下是夜鹘了?!”
他说完才发现鬼王大人与一名大内侍卫骑马随行,此刻就在他所在马车旁……透过车窗转个头就能和他对视。
“……”贤王殿下咽了声, 按着后背上的伤挪到了马车里面, 小声问一旁刚给他换了药的红珠:“鬼王陛下怎么突然换了骑马了……?”
“仙刃击毁马车时有一名大内侍卫受了伤, 鬼王陛下把车中空位让给他了。”红珠说完即收拾了药箱下了马车, 往公主所在的那一辆马车行回。
无忧仍旧坐在马车里的主位上,荡着小脚拿着红珠添补的干粮在吃, 也不管会不会把随行几个凡人的干粮吃没了, 边吃边睨了一眼车窗外的鬼王。“都死过一回了, 上辈子是谁又做哪些恶事有什么要紧~鬼王大人做人不好、做鬼还是很好的嘛~!”
贤王殿下:“……”
总感觉这不是在夸人。
无忧接着挑起是小眉毛,笑眯眯地看着马车外的黑衣女鬼:“东灵皇室把战戟和夜鹘封在同一个棺材里,原本是用来封印和镇压夜鹘之魂的~如今反倒成了鬼王大人手里叱咤鬼域甚至六界的神兵,真是没想到呢~~~”
贤王:先祖也没想到。
“咦?这样说来……”无忧突然语声一转,故作惊诧地睁了睁眼,大眼熠亮道:“人皇战戟好像应该是属于东灵皇室的嘛!”她直视车窗外的鬼王:“鬼王大人觉得~物归原主是不是天经地义呢??”
贤王一时没料到白蛟大妖雪阳君会帮他们东灵皇室说话,有点愣神。
鬼王眉间沉肃,没有说话。
无忧挑了挑眉,又道:“鬼王大人想来也不想与人界东灵交恶吧~这次听闻琼华公主的事亲自过来相助,难道没有一点借此和人界四王之一交好的意思嘛?可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了陛下生前是东灵人人忌惮的女将夜鹘……”无忧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惕,语声却轻快又甜腻:“鬼王大人恐怕只有交还了人皇战戟,才能和东灵交好了呢~”
一身黑衣的年轻女鬼王已然不避讳地将人皇战戟执于手中,此刻骑于马上,眸光沉敛,仍旧不言。
后面一辆马车旁,裴焱有心尝试也骑马随行在后,听闻无忧之言眸中有些凛,轻轻拧了眉。
过了颍地多见山野,少有人家。
因有伤者、凡人同行,故几人在距离彝城百里的山脚下休憩了一夜。
山林在侧,月明星稀。
三辆马车围成一圆,中间燃有篝火,供红珠熬药给受伤的大内侍卫、贤王喝,还有调养被厉鬼附身的公主的身子。也让其他两名大内侍卫能煮些热食来吃。
裴焱闲来无事便道给他们寻点野味来,无忧顿觉好玩,大眼一亮:“啊!哥!我我跟你去!”
后见孤尘仙君随行于裴焱身旁,又立时蔫了声:“好……吧……本公主就在这里等着吧……”
裴焱点点头道:“山林夜间恐有危险,此刻毕竟法力受限,你不去为好。”又道:“我们很快回来。”
无忧从后看着他们的身影行入山林,腮帮子随即一鼓:“自从去那什么妖市回来……天天霸占我哥……神经病仙君又不好惹……可恶!”
贤王殿下接过大内侍卫烤好的肉饼正要吃,被她一把夺了过去,愤愤地咬了起来。
贤王咽声:那是我的饼。
二人同行入林不久,裴焱就后悔了,孤尘仙君身上杀妖过多的威煞之气太重,百兽不亲,他们还没走近,睡着的野物都被吓醒过来逃命了。“早知道不如带无忧过来了。”
孤尘仙君从后抱住他:“不必。”他俯首亲了一下裴焱的后颈:“仙威煞气可敛。”
裴焱疑惑回头:“不是用不了法力么?”
孤尘仙君点了下头,随即低声:“情动时自发敛去。”
裴焱怔一瞬,下刻脸上轰然赤色。
老婆你你你——
你这样我怀疑妖咒一解……我会被你榨干。
孤尘仙君沉沉的呼吸已然覆在了他双唇上,裴焱被他长驱直入,片刻间便目眩神迷。不多时喘气不及地被他轻轻推靠在树上,裴焱仰望着老婆……是老婆吧?快速低下头来埋入他颈中……一下子全身的血液流速都加快了,心脏砰然欲出。
卧槽,为什么突然有点庆幸自己身上还有个守身妖咒?!
裴焱在仙人的手任意抚入衣内时如此惊颤作想。
半个时辰后裴焱红着脸给红珠几人提回了两只野兔。
“哥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无忧眨巴着眼问裴焱。
裴焱不动声色地将衣领往上拉了拉:“夜里闷热,追兔子跑的。”
无忧又看他脖子:“哦。”
至深夜,熟睡于篝火旁的凡人呼吸均已沉缓,马车中的“琼华公主”霍然睁开了眼。
目中阴冷厉色一闪而过,她轻轻撕开手腕上已经结痂的木锥伤口,任其流出血来。
伸手将腕上的血滴入马车旁的野草丛中,立时便有感山野深处传来窸窣轻响。
“人皇战戟不该属于她……什么都不该属于她……她根本不该存在……”厉鬼趁着夜色从马车中轻轻荡了出来,看见鬼王背靠在篝火旁一棵老树上,人皇战戟就在她手边。“夜鹘?”
它目中厉色一聚,老树后方立时窜出三只血目尸鬼,一只抓向人皇战戟两只扑咬向背对它们的鬼王。
孤尘仙君还未动,鬼王已迅速伸手一把握住人皇战戟反手直插入最先扑上来的血目尸鬼心口,再于抽回战戟的同时,用戟侧斧刃划开了另两只血目尸鬼的脖颈。
三只血目尸鬼闷声倒在地上,很快僵冷不动。
鬼王看了一眼从马车中荡出来的厉鬼。“琼华公主”触及她的眼神立时青白着脸后退了两步,再一抬头,便见之前被鬼主收服的数十只尸鬼游荡环绕在马车四周。
可见其受鬼王调遣后,一直藏身在暗处,鬼域之主已然在利用它们警惕厉鬼及身后可能追来的仙人,甚至同行众人。
鬼王冷声与它:“将你送至彝城后,你见到伊吕,便从琼华公主体内出来,随本王回鬼域。”碧眸幽冷,她寒沉道:“可有听清?!”
厉鬼本能地震了一下,十指微微打颤,咬牙狞声:“你是夜鹘?”
“本王是鬼域之主。”
厉鬼咽了声,眼神残戾、满面不甘地回了马车内。
“你叫来的血目尸鬼,来多少,本王杀多少,待到杀尽,你看它们能否从本王手中夺去战戟。”她最后平声而冷地说了这一句。
厉鬼神情更为震慑,满目狠厉不甘。
其中一辆马车里,裴焱躺在孤尘仙君腿上,此时睁开眼和靠坐车内的孤尘仙君对视了一眼。
裴焱以唇形无声地对孤尘仙君说了什么。
孤尘仙君俯身靠近他唇畔来听。
裴焱便伸手勾住他的颈再往下拉了一点,亲了他一口,同时轻声道:“我想去找鬼王大人谈一谈。”
孤尘仙君微微拧眉,敛目沉声。
裴焱掀开马车车帘从车里出来,正看见几只白目尸鬼晃来将血目尸鬼的尸体拖远。
他径直走到了篝火旁鬼王身侧。
鬼王见他行近,微微颔首以作示意,神色复了往日温文平和:“无渊殿下。”
“此前无忧怀疑陛下与我们同行来此救公主的用心,是她不对,无渊代她向陛下赔罪了。”裴焱开口就道。
鬼王听罢却未应声,片刻后:“雪阳君认为本王亲自来此有交好人界东灵之主的用心,此言并无不对。”
裴焱听得,愣了一下。
“不论本王来此的主因是否是它,她能想到鬼域可因此与人界东灵之主有所交集,便是可取之处。”不待裴焱惊疑而怔,鬼王语声转肃,沉冷下来:“雪阳君言错之处,是让本王交出人皇战戟。”
裴焱看了一眼她尚握于手中的长刃,没有说话。
鬼王平声:“交出战戟,便意味着本王战力折半。若鬼界和人界的交好需要本王折半实力,方能成就,本王宁可不交。”她冷视面前篝火,沉着而平缓道:“强大是王必须具备的品质,古来如此。可以强大却不交好,绝不可交好却本身孱弱……弱者即便与天下为善,也有亡国之危;强者即便孤立于世,也能屹立经年。本王不会奢望用别人的善来保全自己。”
裴焱听罢脑中立时跳出一个词:“‘弱国无外交’的道理,这话我觉得陛下说得没错。”
鬼王疑声:“弱国无外交?”
裴焱解释了一下:“‘外交’指的即是国与国之间的交涉,这句话的意思是国家和国家之间,如果谁明显处于弱势,是不会有国家发自真心一直与你交好的。便如鬼王大人所言。”
鬼王听罢点了下头:“不错。”
裴焱便又看向鬼王,半晌后,问了:“此前陛下多有隐瞒,可是不愿我等知晓陛下生前是何人?”
眸色随即一顿,鬼王透过篝火静看了远处山林夜色。
久久,凝声:“虽不记得生前旧事,但本王自醒来,便有感自己生前犯过大错,毕生难偿……”她轻言:“时有所感……便觉有负天下女子。”
女将夜鹘,生性残忍,曾将攻下之城内十岁以下的幼女尽数烹烤食尽。
可是死后才来悔悟,未免为时太晚。
如此残忍之事,却竟然是她生前所为。
裴焱眉间深拧,便明白鬼王所诉,已然是亲口承认她是夜鹘了。
“无渊殿下如何看待夜鹘其人?”她忽然出声问了。
裴焱仍旧拧着眉,此时微微摇了摇头:“千年前之事,我未曾亲历,亦未曾眼见,不敢妄言。”
“那殿下觉得……那些被夜鹘烹杀之女又会如何看待于她?”
裴焱仍是摇头:“我也并非她们,无法代而回答。”
鬼王沉眸而静。
裴焱候了许久,方听她再道:“夜鹘其人本王早有耳闻,鬼域多其手下冤魂,生前杀人无数,屠戮幼女近万……一直为我所恶。”
裴焱滞声。
“后因手中战戟,隐隐察觉自己生前许是此女,便一直未敢将战戟曝露于人前。”鬼王语声平缓,竟毫无保留地诉与了身旁之妖:“自本王于鬼域醒来,便一直在追寻自己生前身份,时有惊心、警惕之时……如今终于证实,虽自知难赎己罪,却也有几分释怀。”她轻言:“至少更明了本王日后该做什么。”
裴焱便问:“该做什么?”
鬼王回道:“做鬼域之主该做之事,安抚送渡千万年来五洲枉死之魂,护卫鬼域。”
裴焱忍不住道:“我虽不能妄言陛下生前作为,但却一直知晓陛下是一位好王。”
鬼王眸中露了温然之色,似有慰藉,问:“何为好王?”
裴焱语声随意了几分:“就是觉得鬼界在陛下麾下是件好事。”
鬼王眸色沉静了许多,便与他回道:“倘若妖界能在殿下手中,亦会是一件好事。”
裴焱听罢愣了一下,随即便笑道:“我又不是妖王,我才不想管妖界。”
鬼王眸中温淡,随后看了一眼孤尘仙君所在的马车,便慢慢敛了温静之色,直言问了身旁之妖:“殿下是否已然决心要和孤尘仙君在一起?”
裴焱又愣,下瞬不避讳地点了头:“对啊,等学院的课程结束,我便会跟她回罗浮山,今后就不属妖界了。”
鬼王轻轻叹了一口气,便与他道:“殿下未免对妖王暗蓟此人的心性与能为过于轻看了。”
裴焱拧眉。
“据本王所知,妖王暗蓟心性残戾、冷酷无情、极恶仙门,实力极强从来容不得旁人半点违逆。”鬼王看着面前的妖界七皇子,直言指出:“他恐怕不会允许殿下随同孤尘仙君归入仙界罗浮山。”
裴焱冷道:“那他又能如何?”
鬼王平声:“恐怕会是殿下未曾预料过的,最坏的结果。”
裴焱一震。
“不但如此,且妖宫之中,无论谁继位成为新妖王……”鬼王顿了一瞬,而后续道:“恐怕都不会让殿下如愿和孤尘仙君在一起。”
裴焱蹙眉,立时想到:“如果是无忧或者无念……”
鬼王摇了摇头,语声沉缓地与他道:“殿下可曾想过?一旦妖王暗蓟不允殿下与孤尘仙君之事,于他之后继位的妖王若要得到他背后妖族附拥支持,必定得先遵循他此前所言……雪阳君确有可能继承妖王之位,但她若继承,身为蛟族,更不可能违逆同为蛟族的前妖王之命。”
裴焱蓦然震愣在了原地。
“殿下面前的,实为一场死局。”鬼王凝目而沉声:“若殿下执意要和孤尘仙君在一起,唯有一法可破此局。”
裴焱不觉便看向了面前的年轻女鬼王。
“斗败妖王,破而后立,使其背后附庸之妖族亦俯身称臣。”鬼王回看于他,一字字道:“殿下自己,做新一任妖王。”
裴焱不由一震。
“唯有这样,殿下才可安枕无忧地与孤尘仙君结为道侣,甚至仙妖两界万万年宿怨,可由你二人结姻为始,趋于化解。”
裴焱心下不觉震动不已,有些不能想象。“我,真没想过当什么妖王……”
鬼王平静道:“若成王者,便需担负起王所应承担的责任,这并不轻松;但有些宏愿想望,也唯有成为王,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此为王道。”看了一眼面前之妖目中的彷徨与执守,鬼王最后道:“以殿下与孤尘仙君对彼此的执意,本王相信,终有一日殿下会明白本王今日所言。”
语声沉落,她缓缓道:“届时,殿下倘若已有觉悟,鬼域会助殿下一臂之力。”
裴焱更为震色。
鬼王手握战戟,向后重又靠于老树之上,未再言语。
.
次日续往北上,无忧吃完贤王殿下马车中的干粮寻来了红珠和琼华公主所在的马车。
她边吃边瞥了一眼身旁厉鬼:“所以这只厉鬼召来血目尸鬼的方式就是滴公主的血给它们做记号咯~”
红珠点了点头:“我看见他滴过两回。”
原本缄口不言、不以为意的厉鬼听得,眼中一震。
自己明明做得极为隐秘,这小侍女却言看见了……可见她随时都在密切留意自己。
下时马车外驾车的大内侍卫道:“属下看见城门了,前面好像就是彝城。”
马车中方才还在警惕思忖的厉鬼当即一震,“唰”的掀开车窗布帘往前看了,一眼见得那棕红色略显斑驳的城门与两侧高耸矗立的城墙,立时震目抖簌起来。
“可、可有镜子?!”它马上回身向红珠问道。
红珠没说什么,回身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连带小木梳递给了他。
无忧便看见它就着面前模糊的铜镜马上打理起了身上的衣发,小心翼翼地用木梳一遍遍地梳理公主散落至胸前的长发。
无忧忍不住要翻白眼:“那个伊吕是背叛又害死你的仇人好嘛?!你干嘛像是要去见情郎一样呀!而且这根本不是你的身体好嘛!”
厉鬼并不理会她,琉理完琼华公主的长发又要了口脂在对着铜镜小心地涂抹。
便见映照在铜镜中的那双眼睛,张扬绮丽之余,蓄满了偏执入骨的决绝狠厉。
一千年了……我又回来了……
这一次,我一定要得到你!伊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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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好吧前天,终于把这个事件的结尾章纲理得差不多了,自己先感动了自己一把囧rz,但是你们多半会面无表情地看完,╭(╯^╰)╮口亨
ps:这章终于拎出事件和主线的关联了,没错,我一直在勤勤恳恳地为三火打妖王拉赞助。顺便下章解决丹霞,那些给他准备的盒饭可以热一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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