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许青珂到底是如何怀疑到它的?
“不是我怀疑你的笔,我只是怀疑你。”
“怀疑我?”闫东平皱眉,“你的意思是,你直接怀疑我?是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前后表现不对。”
前后表现?
“徐大人死之前,你表现得无懈可击,将一个痴情于画的人体现极好,徐大人死之后,你却没有留意到画上溅上许多血迹,甚至跟其他人一样乖乖随着这个案件调查,这是因为前期你需要让众人相信你是闫东平,一个最不容易被怀疑是杀手的人。而后期,你已经成功击杀了自己的目标,要做的便是时刻关注这个案子,确保自己不被发现,那时你是一个需要掩饰痕迹的杀手,需要控制情绪淡化你的存在感。前后表现都很专心,但扮演得不够协调一致,反而让人怀疑。”
事实上,怀疑的人就你一个而已。
谢临云暗暗道,他也不过是圈出了凶手在他跟知府大人这一群人里面,再观察每个人身上的血点……事实上,这还是在许青珂的启发下。
不如她。
十分不如。
谢临云垂眸,面上冷峻。
第一次如此不如一个人。
一个人?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光,猛然抬头,厉声:“许青珂,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并不是真正的闫东平!!”
原本在场已经有人觉得许青珂的话有点不对劲,还未细想出来,就被谢临云震惊了。
“不是闫东平大师?!”众人大骇,韩枫都是眼角狠抽。
知府大人赫然大喊:“快,拿下他!”
只是在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闫东平”已经冷笑一声,陡然突袭……直奔知府大人,似乎要挟持他。
然而冯刀头刚刚已经看到许青珂飘来一眼,当时便是戒备,因而拔刀,刀锋极快。
但这杀手能在须臾之间杀人,那速度更快,竟脚下一闪就避开了这一刀,掠上桌案再一弹,竟跃向知府大人。
一向养尊处优的知府大人当时惊骇无比,甚至闪过一念——难道今日就是我卓凌云的死日?与徐世德这等人同死一日一地?
刹那一念,那杀手已至身前。
死!!!卓凌云睁大眼,却陡然听见风声雨声。
什么声?
破空之声。
剑,寒芒,那杀手探来的手掌被一短剑瞬息割断。
杀手剧痛中看到那冷峻瘦高的青年手握短剑挡在卓凌云身前,且扑来一掌。
轰!
杀手被一掌拍出两三米,落地后吐出一大口血。
哗啦啦,官军跟捕快们都围上,其余人便是吓得都躲避外侧。
许青珂站在原地,看着半跪地的杀手一脸狰狞,却有不甘。
“原来是左手剑阿青,这江金云竟雇了你,不过若不是这姓许的小子过于聪明,提前让你准备,你今日绝不是我对手。”
左手剑阿青,这是一个近些年来在江湖上十分新锐的剑客,不过此人有三大特点,一,用左手耍剑,二,剑是短剑,三,只要钱。
阿青盯着这个杀手,微微皱眉,“如果我没认错,江湖上会用盘龙丝又有如此速度的人不超过三个,其余两个不会有这样大的胆子接这个买卖,也就只有一个传闻跟我一样死要钱的杀手会接这个买卖,你是影子。”
“对,我是影子,不过我有一个名字世人都不知道。”
他重伤,反而盘腿坐在地上,嘴中有血流出,却笑得幽深而鬼魅。
他是盯着知府卓凌云说这句话的。
“卓凌云,可还记得府学莲花池里的那颗人头?”
卓凌云脸色一变,谢临云也皱眉。
果然是同一个人做的案子。
两者有什么联系?
“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那小子?因为他姓李,因为他是府将李恒的儿子!而我……我姓张!”
他的脸上有狰狞,有怨恨,也有悲戚。
那样复杂。
众人,尤其是在场好些官僚却是一个个脸色大变。
“张?你姓张!你是郡守张俊扬的子嗣!”卓凌云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
“对,当年李恒跟徐世德两人一同在我父亲手下办差,却为了一己私利谎报我父亲通敌卖国,致我张家被朝廷灭了满门,这等大仇如何不报!”
影子恨意如此深,导致在场的人一时间都有些缄默。
两个案子本来天差地别,也就一个人头可以勉强挂上,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渊源。
张俊扬那个案子当年也是因此很大震动的,其实满朝上下都知道证据十分不足,但还是……
只能说,君王心难测,而背后之人却抓牢了君王心。
如今又有谁敢替张家翻案,于是这影子杀手便用了自己的手段复仇。
卓凌云一时间神色也有些阴沉,只盯着影子默不作声,但冯刀头知道他的意思——不管为什么杀人,反正是杀人,而且杀的是不能杀的人。
抓!
冯刀头正要上前,却忽然看到影子勾唇一笑,狰狞而血腥,他似乎在看着一个人。
许青珂。
怨恨吗?反正他嘴里猩黑的毒血流出。
服毒自尽了。
——————
碧月湖心阁的二楼,上等华美的屏风,高雅脱俗的壁画,琉璃剔透的酒杯,碧湖长空一色的美景,还有凉凉清香的湖上清风。
江金云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恍惚,桌子上有诸多美食,对面是看着外面美景而手中轻转茶杯的既俊且美的年轻郎君。
他好半响才回神,说:“我这一生自诩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但都不及今日让我这般心潮起伏,难以恢复。”
许青珂转头看他,秀美轻挑,薄唇微扬:“江东家不是一个畏死而怕事的人,之所以这么心绪不宁,是因为感觉到自己的命运之轻薄,他人权势之熏天?”
江金云有些震惊许青珂的字字珠玑,竟如此明白点出了他心中的虚浮。
“对,你别看我在这地方还有脸面,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可谁又知道,那些上位者动一动脑子,动一动手指头,我这项上人头就得被那些捕快们按在板上充当别人的替罪羔羊。”
顿了下,他却是起身,又忽然跪下,竟是一十分郑重近乎叩拜父母天地的大礼。
许青珂自自然然得受了。
江金云拜完,直起身子,看着许青珂说:“我之前虽倚重许老弟你之才能,却并未太过尊重,只觉得你还是羽翼未丰的雏鸟,而我却是浸淫江湖的老饕,可凭目前之资本来雇佣你为我工作,但……其实我的处境还不如你,起码你是能腾飞的云龙,而我却是过江而不能自保的泥牛,蠢笨不堪啊。若不是老弟你高义,竟毅然站出替我洗去嫌疑,且直接抓出凶手,恐怕哪怕我洗去了嫌疑,那徐世德背后的御史大人也是要拿我出气的。”
这番话下来十分之诚恳,并不该是一个精明老道的商人巨富该说的。
但许青珂却说,“我帮你,也不全是为了你。”
江金云一愣,却见对面风姿秀雅绝俗的翩翩郎君并未解释,只是阖了眼,继续看向外面的风景。
江金云却越发觉得此人高深莫测,是即将化龙的江中锦鲤。
心中不知为何忽起一念,陡然就下了一个决定,他后来想想都觉得自己十分冲动,但仔细想想又从未后悔。
“许老弟,不知能否许我对你换个称呼。”
许青珂瞟来一眼,喝了一口茶。
“不等我金榜题名吗?”
“锦上添花很没劲,雪中送炭最有情。”
许青珂偏过脸,看向他,淡淡一笑。
“等下我走的时候,容我带走你一瓶十年的女儿红吧,还有一个人。”
——————
第27章 公子
阿青跟在许青珂身后下楼走到水桥的时候,看到走在前面的人顿了下足,将女儿红递给他。
阿青接过,走远了些。
许青珂站在原地,谢临云走近。
“看起来你不像是一个喜欢喝女儿红的人。”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等着的阿青。
“我的确不太喜欢喝。”
“那为何还要?谢礼?看不出江金云的命这般廉价。”
或者那个阿青是江金云的谢礼。
“就是因为不喜欢喝酒,才得学着喝,总有一天会喝习惯的,即使不喜欢,也不会觉得那么不舒服。”
很奇怪的说法,却出奇打动人心。
谢临云看着许青珂淡然又有几分宁静安好的脸,忍不住皱皱眉,撇开目光,道:“查案我的确不如你。”
许青珂颔首,“恩。”
那似乎鼻尖轻微发出的声音,让谢临云又忍不住将目光转移,落在那张让人心神不定的脸上。
她漫不经心,目光游离在江河水流波光潋滟之上,察觉了他的注视,似知道自己失礼,于是偏头朝他轻勾了唇角。
于是,他的脑子里忽然浮起了自己的那些恩科同窗偶尔不正经的风月之谈。
——桃华之美,夭夭其妖,雌雄之艳,勾之莫饶。
莫饶,无法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