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公最是公道不过,由他亲自主持分猪肉,自然是人人有份,个个欢喜。
倒不是各家缺了这口吃食,少了这条肉,实在是什么力气都没出,平白无故得了好处。
各人离开宗祠中堂,一路上有说有笑,来到晒谷场上,看见摆开的几十围杀猪宴,三五亲友邻里招呼着坐下,凑足人头就开席。
每桌席面上有芋艿扣肉,肉沫苕粉丝,蒜苔炒肉,白切猪头肉,板栗炒猪尾,回锅肉,红烧肉,发菜云手,红烧狮子头,白水肉丸汤等。
言谈间,有好事者说起这宴席来龙去脉,多多少少提起谢家四房那棵独苗,谢云烟。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地明白过来,想着自家以前也给云烟小侄送过吃食,这杀猪宴吃起来,就格外心安理得。
这时候,王太公回转后堂,绕过一方荷花池,瞧着最近绽放的两支白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迳自穿过一堵门楼,烟熏火燎,里面正是王谢大家的祖宗牌位。
为了防止走漏风声,只有开枝散叶的分支,鼻祖那辈以降六代。毕竟王谢大家经历连绵战乱,人丁单薄地很,直到最近这三代,落脚湘阴乌龙山,有了田地根基,才稍有起色,逐渐抚育出人口。
王太公独自站在祖先牌位前,忽然听到有熟悉的脚步声,回过神来,发现大族老走近。
“灵均,宗祠后堂前的莲池,前几日开了两支白莲,你过去瞧瞧,看仔细了,再过来回话。”
大族老闻言,脸色即刻一正,束肩敛容,也不敢做声,脚步停在莲池前。
“王公此话定有玄妙,须得仔细了。”
大族老谢灵均也算是族里司掌经纶的白衣翰林了,年幼时随族人避祸湘阴,曾亲眼目睹天降莲子,化作一方莲池,王公顺天应人,才在乌龙山脚下定了根基。
“此莲池征兆我王谢大家这湘阴旁系之气数!王公独占一支青莲,王家鸿仁刀术大成,在南武林搏出偌大名头,也只是多出一支红莲,本家灵越考取新朝秀才,免徭役杂税,才又生出白莲。如今,一气新增两白莲,我家怕是又要出人才了。”
大族老谢灵均估摸到此节,顺藤摸瓜下去,立即锁定了两人,前者便是谢家大房谢玉谢兰廷,其次有些不好猜,不过瞧着路数,应该应在十年懵懂无人知,一朝醒悟前尘事的谢羽谢云烟身上。
稍后,大族老谢灵均信心十足,走近后堂门口,当面直言说与王公听。
王太公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叹道:“兰廷是个好孩子,可惜与莲池无缘!若是他有功名在身,或许能为莲池再添一支白莲。”
大族老谢灵均一听这话,转眼间就明白过来:“一气生白莲,两两并蒂花!莲池新增运数,必定应在谢羽谢云烟身上。”
王太公额首微笑道:“这真是一个有气数的孩子!前几日才生发出来,气数就抵得上两个谢灵越,日后积蓄成势,无论速发,还是缓发,前程都不可限量。”
大族老闻言,心里一片敞亮,恭声道:“灵均明白了!灵均知道该怎么做!”
王太公回转身体,面向亲手扶持起来的王家家主:“说说吧,你想怎么做?”
大族老谢灵均沉吟片刻,掐断两根胡须后,正色道:“云烟双亲具已过世,家中田地由宗祠代管,如今一并发还了,以此可以夯实根基,这就叫落地生根!否则的话,并蒂莲花再好,也是无根浮萍!”
王太公抚须微笑,轻轻点了点头:“换作以前,你这厮定会生出许多心思来!最近十年,掌得村中三老之权,在王谢两家平较均衡,算是历练出来了!”
“不错!田亩土地算甚要紧,只要舍得下本钱,再开几百亩也是寻常。灵均你别学小门小户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都是小家子气!要知道,家族兴盛崛起,田地庄园不过是第一桶金,区区垫脚石而已,家势族运从来由人而起,因人成事!”
大族老谢灵均闻言,恭敬地俯首,一揖到底:“谨受教!灵均谢过王公指点!”
王太公满意地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家族气数大涨,与我大有进益,老夫要练功了!”
大族老谢灵均赶紧起身,后退几步,转身离开宗祠后堂。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王太公也不怎么动作,就将牌位前的香烛烛火,不过指头长,瞬息间催涨至尺许高,一时间宗祠后堂如火中烧,。
“清香白莲太素气!王公与族气交感修炼,终于有成了!”
这场杀猪宴从傍晚持续到晚间,妇孺老弱陆陆续续退场,剩菜收拢到一起,还有三大桌几十人,喝酒划拳猜枚,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景。
这时候,谢云烟右手提着两刀里脊肉,左手抱着一坛席面上顺手拿下的花雕,迳自上了乌龙山。
山君暴躁,不好招惹,谢云烟迳自上了鹰嘴崖,找到木客所在的涯庭。
谢云烟看着这株形如野狐有六尾,昂首蹲踞朝钧天的千年树妖,不慌不忙地献上干草扎的刍狗、蟠羊、青牛等祭品,再用花雕酒浇了一圈,最后掏出木皮雕刻的青狐面具,扣在脸上,打散了发髻,披头散发跳起祈神舞。
起初,谢云烟还有些生疏,几次三番后,渐入佳境,一时间舞态生风,竟然凝聚出自然造化之精神,广布恩泽于枯朽腐坏,将先前偷偷搬运出山君洞府,丢在木客脚下的骸骨,一一超拔解脱去了。
去了这块垒,木客心情稍霁,借来一阵过路清风,卷起几缕山岚雾气,趁机化形脱壳出来。
木客虽为千年树妖,也是乌龙山地气孕育而出,本身就是天下间有数的精灵,化身出来会客,却是一尊非男非女,面容清瞿的老者。
谢云烟不知为何,此时气数稳固,见着千年树妖化形脱壳当面,也是浑然不惧,拱手揖礼道:“云阳道友,贫道有礼了!”
木客愣怔片刻,生生受了此礼,不慌不忙拱手回了一礼。
《抱朴子·登涉》有云:“山中有大树,有能语者,非树能语也,其精名曰‘云阳’,呼之则吉。”
谢云烟一开口就是关键,姿态摆地很低,千年树妖不想坏了方外丛林的规矩,只能以待客之道回应。
“贵客何来?”
谢云烟笑了笑,也不回话,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副棋盘,黑白子各一百八,伸手延请树精“云阳”对阵博弈。
“木野狐!贵人有心了!”
谢云烟执黑先行,“啪”地一声,落在天元位上。
听在树精云阳耳朵里,不吝是平地一声雷,震动四野八荒,忍不住挑起眉头,却也没有说什么。
谢云烟瞧着这路数,暗道:“这树精云阳道行精深,还真的挺能沉得住气!不错不错!”
谢云烟收手回来,微微一笑,道:“贫道执天之刑,替天行道,与云阳道友作个人劫!自知功行浅薄,法力低微,只得与道友纵横之间论胜负,黑白无常分高下!”
树精云阳已经感受到劫难的气息,并非来自九天高空之上,也不是九地黄泉之下,想着自己也算是此道好手,便欣然接受了此约。
谁知,谢云烟下棋落子飞快,仅仅前三十五手,就大致布局完成。
树精云阳原本有一条大龙,占据中原位置,结果被对方从边边角角发起猛攻,经过一番惨烈的绞杀战,中原大龙被屠,连绵不断的棋势更是被切割地支离破碎。
谢云烟看着对手败局已定,笑道:“天时已过!新朝国师曾叫嚣,建国后不许成精!”
“云阳道友,现如今龙气法网恢宏,疏而不漏。你若是应劫蜕形,恐怕会风云突变,有不测之危!”
树精云阳面色铁青,忽然想起对手带着善意而来,恐怕是应有所图,拱手揖礼道:“贵人有心了!若我执意渡劫,贵人何以教我?”
谢云烟笑道:“我送云阳道友八个字:与天对弈,化形飞升!暂且做个木形仙,飞升到东方青华天,有的是灵根仙木,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