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元瑶不顾暗香的反对,披着外衫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仰望,盼望着街头转角处那抹熟悉的身影。
马蹄声嘀嗒嘀嗒,梨花木制的四轮马车缓缓向街头驶来,年元瑶缩在阴影里 ,旁人则沐浴在暮色里,直到那身熟悉的气息将自己笼罩。
眼前是一张清晰的正脸,发丝带着奔波后的凌乱,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嘴唇微微有些干裂,却不影响他的俊秀,这个角度望过去,他俯下的身姿刚好挡住了大片的余光,把自己罩在一片阴影里,雕刻似的下颌线顺着锁骨在衣领中若隐若现,年元瑶咽了咽口水。
“好看嘛?”头顶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揶揄,年元瑶脸上爬起两层红云,一直漫上了脖颈,这回丢脸丢大发了。
嘴里却丝毫不加掩饰,朱唇轻启,“好看。”一双桃花眼上抬肆无忌惮瞧着眼前之人。
两人一立一蹲,夕阳的余晖打在身上,笼起一层红晕,美的像是一副壁画。
封玄城在一旁稍稍咳嗽了两声,提醒两人在大庭广众注意影响,谁料两人眼神在空中噼里啪啦全然毫无察觉。
“你可以回去了。”封玄城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愣在门前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哐当一声关门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了好几遍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抛弃了。
年元瑶扶着封玄霆在王府里面并肩而行,“没事吧?”
封玄霆走的很慢,膝盖处隐隐传来的疼痛让他面色紧绷,却看不出神色,只轻声道:“没事。”
“真没事?”
“有。”封玄霆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借着年元瑶的力把身体往她那边倾斜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姿势。
第一句没事问的是目前的形势,他至少兵权在握,皇帝不敢明目张胆动手,所以没事,第二句没事问的是他现在的状况,整整在地面上跪了四个时辰,膝盖酸软,想必已经红肿,所以有事。
沉默在两人身边如影随形,凉风本是无心客,只识穿堂过,偏引惊鸿不忘影,岁月长相刻。
“你为何不反?”
寂静伪装成的岁月安好终究在眼前被刺破,如同摔碎的碗,一旦脱离了手心,就一发不可收拾。
封玄霆没有回答,满目的疮痍在眼前一一晃过,那是十六岁的场景。
年元瑶声音高昂起来,执拗得问着同一个问题,“你为何不反?”势必要一个答案。
封玄霆始终紧闭着双唇,屋外秋风狂扫落叶,屋内沉默笼罩一切,到最后只剩一句呢喃,“你为什么不反?”回答她的依旧是无边无际的安静与绵长的呼吸声。
封玄霆就着倚靠在她身上的姿势静静入眠,一张小小的楠木凳子上,两个互相依靠的身影在昏暗的余光中拉长了身影,慢慢交叠在一起,紧紧依偎。
是谁在耳边呢喃说着轻声细语,“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年元瑶缓缓闭上双眼,靠在身边人的头上,陷入了漫长的梦境,其实我明白,你的心里百姓永远比自己重要,这样的人,怎么忍心看到又一场炼狱。
大理寺监牢,这牢房味道古怪,是雨后的潮湿加上已经干涸的血的味道。整个空间十分昏暗,只有两边几盏油封闪着微弱的光,被风一吹,就灭了两盏。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是浑浊的,一个正常人待着一会儿也受不了。关在这里的人,可能一辈子也出不去了。原来,这里不光是潮湿和血的味道,还有一种死亡的气息。
几缕残阳照射过来却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在残破的斑驳的瓦墙上泛不起一丝涟漪,脚步声在这阴暗里显得格外清晰。
村长一身血肉模糊,花甲之年的脸上不见一块完整好肉,监狱就是这样,狱吏是这里的“催命判官”,狱霸则是牛头马面的小鬼,他们本身虽是犯人,但对牢房熟悉,常常被用来做“教育”新人的模范。
江清峰含笑让人将他请了出去,坐在一旁的梨花木椅上,竹扇轻摇,这样的天里摇扇子,怕不是有毛病,一旁的狱吏带着满脸疑惑微微走远了些。
“你还不肯招?”江清峰双目微微眯起,语调却是出奇的平静,只那一双狭长的眼里往外泄露着不那么明亮的阴损之意。
村长呛咳了好几口血出来,喘着粗气,笑得张狂,“为何要招,招认什么,人又不是我杀的,江公子,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嘛?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你们动手是我不对,但我也不是故意的啊,顶多也就是个聚众斗殴吧!”
江清峰对着他粲然一笑,慢慢走上前来,俯身将身下之人压在一片黑暗里,靠近耳侧,笑着开口,“那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村长一听反扑过去,却被镣铐困住了手脚,江清峰早已经重新回到了位置上,盯着他看,一双眼里愤恨,不平,恼怒,直到暗淡,平静,阴鸷,光影流动,变幻莫测。
这样的人根本没救,既然不想活,那就缓慢缓慢着死吧!
江清峰如对待一只臭虫一般,轻蔑地回头瞧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外跨出去。
闻乐等在那里,月光下修长的身影被拉的老长,手里拎着的红灯笼,随着主人欲坠不坠的头颅上下摇摆,月光打下来,像一只沉睡在柔光中收起利爪的野猫。
江清峰走过去,对着他脚上作势一踹,那人先醒了,“怎么样?”
江清峰靠在一旁的杆子上叹了口气,“不怎么样,打死不认,看来咱们关键还是找那个生还的富商之子,只是这人海茫茫的去哪找啊?”
闻乐哀叹一声,也靠在一边,对着天上的月亮无言沉思,一时之间,两人都没说话。
良久,闻乐从路边折下几片叶子,捏在手里,笑着说:“我给你唱支曲儿吧!”说完含着树叶的一端,演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