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沅持刀叉的手微停:“是店里的菜单,我只打电话跟他们说了忌口。”
她说的很小声,随后低下头吃东西。
江现的视线缓缓扫过桌上,不止酒没有苦味,这些菜的味道也合适得恰到好处,没有一样是他不喜欢的。
餐厅的菜单,很少连佐菜和香料都完全符合一个人的口味。
他没说话,看向唐沅。她吃东西的速度很慢,盘中的肉只动了一小部分。
餐具停顿片刻,江现垂下眸,缓慢地将肉切出两块,放到她盘中。
“吃这个。”
唐沅顿了一下,看着他收回刀叉,抬起眸。
她以前有在江家和他同桌吃过饭,那时她对他兴趣浓厚,观察了几次,很容易就发现了他有什么不吃。
她还说过他:“看着什么都行,挺温和,结果这么挑。”
但实际上,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吃鱼喜欢最鲜嫩的地方,吃蟹喜欢油膏最丰富的地方,吃肉则要吃口感最细腻的部分。
她不会去占别人碗里的,也不会贪得试图霸占桌上的,只把自己碗里那份最喜欢的地方吃完,余下不那么好的,就不大爱碰了。
江盈跟她从小长大,直到十多岁才注意到她这点,其它的人就更是,大多都没察觉她挑,只以为她一向胃口小。
唐沅看着江现放在她盘子里的肉块,连着油脂的肉沁着汁,是他那一份里口感最丰富、最好吃的部分。
她在江家和他同桌吃饭的次数,其实也并不多。
“……”唐沅抿了抿唇,低下头,安静地进食。
吃着,江现忽地问:“那本杂志,你还收着吗?”
唐沅不防他突然提起这个:“干嘛?”
“那天采访的时候,他们问的问题不是最后刊登的那样。”江现缓了缓,温声解释,“我一直想跟你说,怕你不高兴不想听。”
她顿了一下,不是很开心:“我有那么暴躁吗?”
这话说的有点没底气,她很快又闭上嘴。
他接着道:“当时他们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异性,我没回答。后来问的是,欣赏或者尊敬、仰慕的女性类型,你那天读了我才知道,他们刊登的时候把问题合并省略了一些。”
所以……他答复的“知性、温柔、善良的女性”,是指欣赏、尊敬和仰慕?
她还没说话,江现的声音几不可察地低了些许:“我当时想到的是我妈。”
唐沅一愣。
江盈跟她提过,说得不多,但她记得,江现的妈妈好像在他初中的时候,就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
她和他从没聊过有关他母亲的事,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提起——她不高兴,而他为了向她解释。
“……”唐沅沉默下来,微微动唇,好片刻,只轻轻发出一个“嗯”的音节。
一曲音乐正好结束,餐厅里的光线变了颜色。
杂志的那件事就此翻篇,江现没再多聊,和她说起别的:“过几天要去见一见爷爷。”
他说的是他爷爷江老爷子,唐沅嗯了声:“好。”难得配合地略过前一个话题。
闲谈了一会,他们坐的位置不知不觉中转了大半圈,窗外是不一样角度的城市夜景。唐沅吃到差不多才发现,不远处有个观景台。
观景台的那一面正对着最广袤的夜色,顶上一圈还有鲜花饰品。
先前没注意,错眼一瞥,见转到那处的情侣在观景台的花饰下待了一会,随即凑近轻轻接了个吻,乐队还特意烘托气氛奏乐,唐沅蓦地僵住。
再一看那玻璃上,花饰周围似乎写着什么文字,仿佛是一种什么她没注意的仪式。
……??
唐沅咽了咽喉,来吃饭的,亲什么呢??
本就吃够了,这一下她的心思更没在菜上。暗暗打量了好几桌,见转到那的人,不是依偎着合影,就是互相亲吻,她整个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开始焦灼起来。
她们这一桌离观景台还有距离,她已经控制不住地紧张和尴尬。
订位置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个主题不错,谁知道来的人有这么多花哨的举动??
唐沅不由端起杯喝了几口酒,她酒量不是很好,甚至有点差,先前只是抿抿,这一会立时喝下去一半。
她心不在焉地和江现说着话,奏乐不知变换到第几曲,他们这一桌终于还是来到了观景台前。
只几秒,唐沅咳了声:“我去拍个夜景照。”言毕,立即起身走到观景区的沙发边,拿起手机拍外面的景色,借此来掩饰尴尬。
她拍了好几张。江现也起身过来,走到她身旁站定。
唐沅根本不是为了看什么夜景,她背脊发僵,余光瞥他一眼,有点诧异。她不做声地继续拍照,打算磨蹭个一分半钟再回到位置上,也就差不多该转离观景台了。
江现似是在她旁边欣赏夜景,还提醒:“你手机对焦一下。”
她低低地应:“哦。”
连续拍下的照片不知道有什么不同,她自己都看不出来,在一片悠扬乐声中,唐沅正觉得煎熬,忽然听到江现叫她。
“唐沅。”
她微愣,侧头看向他。
江现朝她看来,他鼻子很挺,灯光下,面部线条有种形容不出的凌厉和美感。像是有两秒定格时间,他微微侧身,低下头凑近,唇瓣停在她脸颊旁的位置。
怔愣间,唐沅闻到他呼吸里淡淡的红酒香,和属于他的那抹冷淡香气,从别的角度看,他的这个姿势,仿佛就像是在亲吻她——
“你今天,很好看。”
……
穹顶的晚宴在华灯炽热的时候结束。
从观景台下来,唐沅感觉脸上开始散发一阵一阵的酒意,热得烫人。
没有待很久,两人走出餐厅,江现给司机打电话,顺手扶了她一把。温热的手掌握着她的手腕,唐沅抬眸和他对视,有几秒停顿,好似听见了他的脉搏,她的心跳也遮掩不住,回过神慌忙敛眸。
他缓缓松开手,应答电话那边。
唐沅抿了下唇,没几步,莫名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脚步微顿,皱了皱眉。
电梯门恰时打开,她忽略这股不适,提步入内。
搭乘到一层,江现正要带她朝车的方向走,唐沅感觉那股难受陡然变重,有股热流淌了下来,霎时一僵硬。
江现注意到,回头问她:“怎么了?”
唐沅刚要说话,又是一道缓慢的热流,伴随着痛感来袭。她脸一白,不由往后伸手,下意识侧身将背转向墙的方向。
江现走近,唐沅脸发热,没等他开口便尴尬又别扭地低声说:“我大姨妈来了……”
他愣了一下。
这是在门口,穹顶餐厅在顶楼,他看了看四周:“你要现在进去找卫生间,我去给你买……还是先回家?”
周围都是冷漠森严的橱窗,似乎没有便利店,他找估计也得上找一会。从这里回公寓不算太远,唐沅略思忖,道:“回去吧。”
说完又想到自己这样子,怕背后裙子染上了痕迹,面露犹豫。
江现闻言,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唐沅微愣,一手抓住外套禁领,另一只手被他牵起。
他的手温热,和握着她手腕的感觉又不一样,一股酥麻感从掌心蔓延到四肢,过电般掠过,心似乎飞快跳了一下。
“挡一下。”他说,“小心台阶。”
他的外套很大,将她后面臀部遮住,裙子即使沾上了血也不会被看见。
直到坐进车里,唐沅过了会才被痛感唤回神。她拧着眉,脸色止不住发白,坐姿要多僵硬有多僵硬。
江现问:“很不舒服?”
她点了下头,车往前开,她实在难受,身子靠住椅背又不敢太用力,有气无力道:“我要是弄脏你的车或外套,你别怪我。”
江现说:“没关系。”
她没心情说话,就这么痛一阵僵一阵地到了家。
下车的时候唐沅走路都用不上劲,江现搀着她,第一次,她的力气全依托在他身上。一进门,她立刻把外套还给他,连鞋都顾不上穿,脚步虚浮地往房间里奔。
先换上干净的衣物,底下不怕漏了,唐沅忍着痛,强撑着继续找药。在卧室里翻来覆去,桌面都找遍了,就是不见止痛药。
她把几个柜子也翻完,仍然没找到,肚子痛得更厉害了。
唐沅撑着床沿蹲了一会,费劲地躺回床上,抱着被子蜷缩起来。那痛感一阵一阵,她实在受不了,抓起一旁的手机给江现打电话。
江现就在客厅,她叫不出声,连走出去的力气也没了。
电话一接,他大概对她从卧室给客厅打电话的举动也有些意外,语气不免担心:“怎么了?”
“我的止痛药没了……”
他顿了下:“我让人送过来,你要什么药?”
“布洛芬。”唐沅说完,又嘶了一声。
“还要别的吗?”
“不用了。”她没力气再说更多,挂了电话。
不一会时间,唐沅出了一脑门的汗,门外响起敲门声,伴随着江现低沉的询问:“我可以进来吗?”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江现推开门,端着一杯红糖水进来。
这是他第一次进她的卧室,灯光并不亮,幽幽的薄黄,她虚弱地躺在床上,海藻般的长发铺在枕面,空气里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香味,莫名让他想起了朦胧的紫色。
喉咙轻咽,他站在床边停了停,问:“介不介意我坐下?”
唐沅听在耳朵里,只觉得他的声音都是嗡嗡的,没什么力气地嗯了一声。
这个时候他在她床上蹦迪都行。
江现在床沿坐下,让她喝红糖水。
唐沅睁开眼看了看:“这个对我没用……”
“喝一点。”他还是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