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策马狂奔,脑子里一阵冷一阵热。
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人在宫里,等出宫问明白了,周围像是一下子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在自己血管里血液流淌的动静。
寻常马匪击退就是,为什么会加急给自己送消息?
他什么也顾不上,甚至来不及去跟皇上求恩典,直接用了锦衣卫的身份带人出城。
母亲千万不能出事,她千万要好好的!
风声呼啸在萧然的耳边,冰凉刺骨,带走他脸上所有知觉。
日以继夜地跑瘫三匹马,出现在萧然面前的,是已经入殓的萧母。
“萧大人,我们赶到的时候,老夫人已经……”
负责的官员说的很为难,“当时情况有些糟糕,因此下官就擅作主张让人为令堂收殓,萧家的护卫无一幸免,他们为了护主安全,战死到最后一刻,我也已经让人都将他们收殓。”
萧然眼珠子无法转动,只能呆呆地看着棺椁中的母亲,脑子里一片空白。
母亲临走前还拉着他的手,说自己是她的骄傲,说他往后成了亲就算长大成人,说让他在晏城务必小心……
“砰”的一声,萧然双膝落地,跪倒在母亲的面前。
他刚毅俊朗的脸上茫然无措,让人不忍直视。
负责的官员招了招手,让其他人都赶紧离开,他也贴心地出去,不打扰萧然与他母亲最后的话别。
萧然痴痴地跪在那儿,本能地抗拒着母亲惨死的事实。
“不可能……”
他嗓子里沁出血来,几夜不眠不休,眼睛里的红血丝让他看起来十分可怕。
“不可能是真的。”
萧然木然地摇头,干裂的嘴唇流出血来,他忽然提起拳头,一下一下地砸在自己面前的地上。
那块地面很快被星星点点的血色掩盖,浸润一片。
如果母亲没有来晏城,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萧然的心被懊悔一口一口地蚕食,他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母亲的,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母亲的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然才从里面出来。
负责的官员只看了他一眼心里就发虚,眼前的萧然仿佛一个索命的厉鬼。
不过他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前,“萧大人,请节哀顺变,还有一事,当时下官带人赶到的时候,还找到一位姑娘……”
萧然眼睛猛地睁大,林婵月!
“她在哪儿?”
“那位姑娘……受惊过度,之前一直昏迷不醒,后来虽然醒了过来,只是……”
“她人呢?她现在在哪儿?”
官员带着萧然去了一个屋子前,外面站着个小丫头,见了他们赶紧福身请安。
“大人,这位姑娘依旧不吃不喝,一句话也不说,见了人情绪就会激动,我怕她伤了自己只好退出来。”
萧然上前推开门,屋子里光线很暗,能闻到药的味道。
他稳步走进去,在床上看到一个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的人,小小的一团缩在角落里,连脸都没有露出来,只有几缕头发散落在外面。
“婵……月……”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萧然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就看到那团人影剧烈颤动起来。
被子散开,林婵月空洞的眼睛里满是惊惧,她将自己缩得更小,口中发出破碎的尖叫声。
曾经温婉柔美的脸上只剩下惊恐,恨不得将自己藏在缝里。
萧然心里一阵疼痛,声音又放低了一些,“婵月,是我,萧然。”
林婵月的动作停了一瞬,她抬起头,毫无焦点的眼睛里慢慢倒映出萧然的身影。
“表哥……”
林婵月低声轻喃,忽然,疯了似的又去裹被子,整个人都埋在里面,眼瞅着连条呼吸的缝都不给自己留。
萧然大步跨过去,将她剧烈颤抖的身子连同被子一并抱住。
“没事了,没事了……”
被子里传出压抑的呜咽声,像是要将心肺都呕出来。
萧然收紧手臂,“是我不好,都是我……”
……
晏城里,沈鸾也在焦急地等着消息。
大家都希望只是有惊无险,可谁知道,等回来的居然是一个噩耗。
“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离开晏城,却出了这样的事情,萧然这孩子也是命苦。”
金氏愁眉苦脸,心底其实也还惦记着萧然与沈鸾的亲事,只不过如今不好拿出来说。
沈鸾坐在椅子上,满脸严肃,前世她是没有关注过萧家的事情,因此并不知道萧家曾经发生过什么,谁想得到晏城一别对萧然来说,竟是生离死别?
“听说林婵月死里逃生,只是受惊过度,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让人多准备些补品等他们回来了就送过去,给她压压惊。”
萧然带着林婵月回来了晏城,皇上没有因为他擅离职守怪罪他,反而给了他操办丧失的假期。
萧夫人的遗体要送回甘州,萧然在路上已经跟她道了别,他本想跟着回甘州丁忧,只皇上对他很是倚重,允许他不回乡丁忧,只是一应婚丧嫁娶都要停三年才行。
金氏一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沈鸾又能在自己身边留三年她肯定是高兴的,可是……总觉得哪里不是滋味。
而沈鸾则还没去想这件事,她穿了一身素净的衣衫前去吊唁。
没有棺椁,萧家依旧设了灵堂,萧然跪在灵堂上,一边感谢前来的宾客一边往火盆里烧纸钱。
“萧大人节哀。”
沈鸾走到他身边蹲下,拿了纸钱往火盆里放。
萧然低低地说了一声多谢,冷冽的脸上只能看得出痛心。
沈鸾在心里叹气,“世事无常,谁也料不到会发生什么,萧大人不必将所有的罪孽都背负到自己身上。”
萧然慢慢抬起头,沈鸾的眼睛依旧透彻澄清,她一眼就看得出萧然在想什么。
“这不是你的过错,萧夫人定然也是这么想的,你若因此消沉,一蹶不振,她定会难过失望。”
萧然眼里有光芒在闪动,他没有一日不在埋怨自责,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他没有让母亲来晏城该多好。
“不是……我的错?”
“不是,是那些恶人的错,是他们作恶多端草菅人命,因此萧大人才更要振作起来,将那些人绳之以法,避免有更多的人遭受不幸。”
再悲痛,人也不可能起死回生。
沈鸾将手里的纸钱烧完,站起身来,“我去看看林姑娘。”
火盆里,灰烬逐渐升腾,与周围挂着的麻布交织在一起。
……
林婵月的院子外有人守着,沈鸾让人进去问一问她可愿意见自己。
过了一会儿小丫头出来请沈鸾进去,“沈姑娘,林姑娘的情况很不好,连大夫都不愿意见,她既然肯见您,麻烦您帮着劝一劝。”
沈鸾点点头,推开门跨进去。
屋里没有留人伺候,很快她便见到了林婵月,穿一身单薄坐在窗前,脸冻的雪白却毫无反应。
“林姑娘。”
沈鸾慢慢地走过去,见到林婵月扭过头看她,只是她的眼睛里毫无光彩,目光像是并没有落在沈鸾身上。
沈鸾心里十分难过,过去拿了件衣服给她披上,“窗边凉,别冻坏了,我们去里面说会儿话好不好?”
她扶着林婵月走到内间,又倒了杯热水塞到她手里,拢住她的手给她暖一暖。
其间,林婵月任由沈鸾摆布,仿佛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娃娃,只剩下一个躯壳在。
“林姑娘节哀,你如今最要紧的是保重身子,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有的。”
林婵月轻声打断沈鸾的话,她呆呆地抬起头,眼中一片灰败。
“沈姑娘,我不想活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丁点起伏,“在这里我没有认识的人,便想托沈姑娘帮我带几句话……”
“你在胡说什么!”
沈鸾扶住她的肩膀用力晃了两下,“你怎么能生出这种念头?林婵月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
林婵月目不斜视,“我一点儿想活下去的想法都没有,我想去陪姑姑,她一个人在路上一定很孤单……你不必劝我,你怎么会明白我的感受……”
沈鸾眸色发沉,抬手扇了她一个耳光,一点儿没留力气。
林婵月被她打蒙了,眼睛里闪了闪,捂着脸颊怔忪地看着她。
“所以你就想这么解脱了?眼一闭,气一断,就跟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瓜葛?你以为你是喝露水长大的?萧夫人对你亲厚,你的爹娘呢?你就不管他们了?”
沈鸾想起自己死后的不甘心,想起她只能飘荡在灵堂上,面对害死自己的凶手什么也做不了的愤怒。
“我怎么会不明白你的感受?遭遇到这种事情是你所愿吗?你心里有多怨恨多痛楚,你却觉得自己无能无力,所以你想要将怨气发泄在自己身上,觉得死了就一了百了,是不是?”
“你想过你死后吗?难过的只有在乎你的人,你的死带来的,只有他们的痛心疾首!除此之外,毫无意义。”
死多简单,只要狠得下心,谁都能轻易做到,但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只会留下一个烂摊子,慢慢地淡去你在世上存在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