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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钦差

十一月初一,大朝会。

刑部奏报,之前负责调查信州走失案的刑部左侍郎在驿馆离奇失踪,至今生死不明,请派赤霄院协助。

官员失踪是大事,更何况是身负皇命的正三品朝廷官员。皇上十分震怒,令刑部限期破案,刑部尚书则请求特派钦差往信州办案。刑部提出,既然正三品官员都可以在信州无故失踪,想来此事背后必定有更大的阴谋,若钦差原有的品级太低恐行事艰难。

皇上当即下令,命宏王为钦差,赴信州彻查走失案以及刑部侍郎失踪一案,宏王领命准备前往信州。

十一月初二,平宁伯府。

这一天是许琛真正的生辰,夏翊清自然不会忘记,一早便带了贺礼到平宁伯府。

二人到书房落座。许琛伸出手举到夏翊清面前:“我的礼物呢?”

夏翊清轻轻拍了一下许琛的手:“干什么?上来就要礼物?”

“你来不就是给我送礼的吗?”许琛笑着看向夏翊清。

夏翊清拿出一个盒子递到许琛面前:“生辰贺礼。”

许琛接过盒子问:“这是什么?”

“打开就知道了。”夏翊清微笑着说道。

许琛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黑白相间的方形物件,那东西触手冰凉,竟是一块难得一见的墨玉。

夏翊清解释道:“这块墨玉是封郡王的时候三姐送的,是很罕见的白玉底墨玉,而且这块墨玉黑白分明,纹路清晰,更是难得。”

许琛仔细观察着那块玉料,黑的部分漆黑如墨,白的部分则透白如雪,黑白两色在一块玉料上相伴相生却又颇有些泾渭分明的感觉,这种颜色上的反差和材质上的和谐构造出了一种十分精致且典雅的美感。

夏翊清说:“我实在是不知道拿这块玉料做什么好,这么好的玉料如果做出来的东西你不喜欢岂不可惜,所以干脆直接把它给你,你想做什么东西都随你。”

“这玉可是难得一见,你就舍得送我?”许琛将玉放回盒中。

夏翊清笑了笑:“你知道我不爱这些东西,在我府上搁着也是没用,若你喜欢,将来做个摆件、玉佩什么的,也不算辜负了它历经千年形成如今的模样。这礼物平宁伯可还满意?”

许琛:“满意,你送的我自然满意,多谢寭郡王的厚礼!”

“那我就放心了。”夏翊清笑着说。

许琛:“对了,我还没问你,你身体里的毒怎么样了?”

夏翊清说:“祛了七八分了,这毒很复杂,要彻底清除也不容易。每周都要根据身体的情况重新调整药方,有时候我都觉得干脆不去清它好了,反正这些年我也没觉得怎样。”

许琛却正色道:“那可不行,毕竟是毒,你这毒是从母胎中来的,如今也十余年了,跟我小叔的情况也差不多,我可不想你像我小叔一样毒发。而且万一毒发,可再没有另一个寭郡王来给你医治。”

夏翊清笑了笑:“我自然知道,只是现在主要还是给你小叔解毒,他中的毒比我深,而且比我时间长,这些年又一直没有用对药,所以他得格外小心才是,解毒的过程其实挺难捱的。”

许琛点了点头————前几天他去晟王府上,正好看到晟王在帮小叔针灸,一套针法下来,小叔疼得满身是汗,而后又要喝下难以下咽的汤药,看着都觉得是种折磨。

“你给自己拔毒的时候,也那么痛苦吗?”许琛问。

夏翊清摇了摇头:“还好,我习惯了。”

许琛:“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盼着你早点把毒清干净,也好不再受罪。”

夏翊清:“你小叔的毒本就所剩不多,只是这些年多次毒发对身体的损耗有些大,不过还好你小叔身体底子很好,等毒都清干净了再调养个两三年,也就能全好了。至于我,你就更不要担心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的身体。”

许琛点了点头:“是是是!神医说得对!”

“又来!”夏翊清笑着说。

二人正说话间,归平敲门进来,说宫中有人来传信,让许公爷和二人一同进宫去。

夏翊清有些吃惊:“我也去?”

归平道:“正是,传信的公公说陛下让您和公爷还有少爷一同入宫。”

“那我赶紧回府换衣服去。”夏翊清连忙起身。

今天是私下往来,所以夏翊清和许琛都穿着便服,但若进宫面见皇上,必须要换公服才行。

“王爷稍安,因为传信公公先去的您府上,所以您的管家已经带着公服来了。”归平挥了挥手,果然见张培拿着自己的公服进了屋。

许琛点头:“那就赶紧换完衣服去前面找我义父吧。”

说话间平留也拿着许琛的公服进了书房,二人很快地换好衣服往前面去找许叔亭了。

仲渊的公服和朝服不同,日常上朝、官员坐班、拜谒觐见等都需要穿公服。而朝服只有在重大祭祀、封赏之时才会穿。但二者一样也分等级。凡有爵位者,公服皆为绯色,而亲王郡王和诸皇子公服为紫色,等级区别则在腰带上。

定远公的是绯色公服佩莽纹玉腰带,平宁伯的是绯色公服佩莽纹金钑花腰带,而寭郡王则是紫色公服佩云龙纹花犀带。

车驾之中,许琛问:“义父,您可知今上召我们所为何事?”

许叔亭摇头:“我也不清楚,我原本以为是军事,但今上一同召见了寭郡王,我便拿不准了。不过有我在你不用害怕。”

许琛点了点头:“儿子知道了。”

夏翊清听着许公爷最后那句话,心中泛起一丝酸楚,就在此时,许琛借着公服宽大衣袖的遮掩,轻轻碰了一下夏翊清的手。夏翊清知道这是许琛在安慰自己,他抬头和许琛对视了一眼,表示感谢。

公府离皇宫本就不远,车驾很快便到了,接引太监早就等在宫门口,引着三人往勤政殿去了。

勤政殿内。

“儿臣给父皇请安。”

“臣拜见陛下。”

夏祯摆摆手:“起来吧,不用拘礼。”

三人谢恩起身。

夏祯看着已和许叔亭差不多高的两个孩子感叹道:“一转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叔亭,咱们也老了啊。”

许叔亭低着头道:“陛下千秋鼎盛。”

夏祯笑了笑,看向夏翊清:“翊儿今年有十五了吗?”

“回父皇,儿臣已过了十五岁生辰了。”夏翊清恭敬地说。

夏祯点头:“也是大孩子了。知白……若按照族谱来说是十六,但你实际应该十七了吧?”

许琛:“回陛下,正是。”

夏祯面带笑容:“叔亭啊,我还总记得咱们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的事情。那时候你和小祎带兵守着我仲渊的疆土,我和……我在东宫盘算着如何对抗邻国,那个时候我们也是像他们一样意气风发。你说,是不是种缘分?咱俩当年一起长大,如今咱俩的儿子又能一起读书长大。只可惜……”

许叔亭:“陛下,陈年旧事了。”

“也罢,不提了不提了,说这些孩子们也听不懂。”夏祯说:“今日找你们来是有正事。”

“请陛下吩咐。”许叔亭恭敬地说。

“昨天朝堂上说的信州那件事,原本是要卓儿去办的,结果卓儿今天在府中收拾行李时被下人弄伤了腿。朕派太医去看过了,说最少要一个月才可以下地。信州那事等不了一个月,晟王兄如今也在病中。”说到此处,夏祯转头看向夏翊清,“如今朝中就只剩下翊儿一个王爷了。”

夏翊清自然明白夏祯的意思,立刻说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好。”夏祯道,“可翊儿毕竟年轻,我怕他镇不住下边的人,就想起知白了。知白比翊儿大一些,俩人又有同窗情谊,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许琛还未答话,许叔亭先开口:“陛下,孩子们还小……”

“叔亭,”夏祯打断道,“朕知道你心疼孩子们,可是你想想,你十五岁从军,十七岁就领兵了,朕十六岁的时候也已经代行朝政了。”

“回陛下,臣愿意为陛下分忧。”许琛开口道。

“这就对了!”夏祯说道,“知白武功不错,正好可以照应一二。叔亭,你再从骁骑卫中选一队人跟着去,朕让即墨允也派人在暗中保护。而且俩孩子去主要就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尊贵,具体查案的事情,朕已经选好了人了。”

既然皇上开了口说让骁骑卫跟随保护,许叔亭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躬身道:“臣遵旨。”

夏祯十分满意:“既然如此,那翊儿为钦差,知白为副使,你们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后日一早出发。”

“儿臣遵旨。”

“臣遵旨。”

三人各怀心思地退出了勤政殿,各自回府去了。

夏翊清回到府中,将安成和张培叫入正殿之中。

“我和平宁伯奉父皇命令要去信州办差,后日一早便出发。”夏翊清看着张培和安成说道,“此次名为钦差,但路途上也并不安全,所以安成你留在府中。”

“主子,奴才不怕危险,奴才要伺候主子。”安成说。

夏翊清:“安成,你听我说,不是我不愿意你跟着我伺候,而是这次确实不方便带你。你是宫人又不会功夫,我是怕你遇到危险。你可还记得那年平宁伯一个人护着我们两人有多狼狈?”

安成不再争辩,他知道夏翊清说的是实话。

“这次出去是办差,所以一应行李都从简,我没那么娇气,张培你知道分寸的。”夏翊清继续说。

张培:“奴才明白。”

“我不在府中的时候,你们俩替我看好门,如果有什么事情拿不准的话,可以去找晟王。”夏翊清继续说,“另外,张培。”

“王爷吩咐。”

“你尽快从厢房里搬出来,住到主房去。如果我回来还看你住在厢房,我就要亲自动手给你搬了!”

张培立刻跪下:“奴才遵旨。”

夏翊清又看向安成,说道:“安成你也是,我寝殿旁边这个耳房是摆设吗?天天往裙房跑不累是不是?”

安成也跪下道:“奴才不敢。”

夏翊清:“在外面小心谨慎是没有错,但关上这府门你们也不能太委屈自己。若连我贴身的人都住在裙房,这府里其他人该怎么想?只有你们二人端住了自己的身份,才能立住了我府里的规矩,懂了吗?”

安成和张培齐声道:“奴才明白了。”

“行了,你们去帮我收拾东西吧,我去仁园那边看看。”夏翊清说完便转身往仁园走去。

走进仁园之后,夏翊清说:“大人现身吧。”

即墨允从一旁出来,问道:“殿下真不打算带安成了吗?”

夏翊清:“带着他不方便,这次我和知白一同去,知白身边有归平和平留,我还有大人手下的冷思冷念,想来不会有事。”

“也对,安成是个太监又不会武功,确实不方便。”即墨允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个口笛还在殿**上吗?”

夏翊清点头:“一直随身带着。”

“这次我不能亲自跟随殿下去信州,我的人会在暗中保护殿下,如遇危险殿下召唤他们就行。”即墨允的语气有些严肃。

“大人?”夏翊清看向即墨允,“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即墨允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夏翊清问:“大人是怕我有危险?还是怕我处理不了信州的事?”

即墨允说:“殿下,此一去你就算彻底入朝了,这朝中的诡谲争斗,可不像我杀几个刺客那般简单,我也有许多力不能及的地方。”

夏翊清听言笑了笑:“我以为是什么事呢,大人放心,我会小心的。”

“你真的想好了吗?”即墨允问。

“父皇的命令,哪里容得我想不想。”夏翊清说,“我既然是父皇拿来制衡宏王的棋子,就该好好做事。”

“殿下?”

“大人,我确实不想入朝,也确实无意那个位子,但我必须足够强大,才有资格选择和拒绝。否则我便不是不要,而是不能要。”夏翊清转身在架子旁挑选着可能用到的药,继续说道,“不要与不能要之间虽然只差一个字,却是天差地别。不要是一种自由,而不能要则是无奈。”

即墨允看着夏翊清的背影,突然有些不忍:“殿下若真不想,我可以帮你。”

“大人帮的了我一时,却帮不了我一世。”夏翊清转过身来看向即墨允,“身边人再强大,都不如自己强大。否则定远公府那么多武艺高强之人,知白为什么还要日日练武不停?大人你的轻功当世第一,为什么还要教我轻功呢?”

即墨允低声道:“殿下通透得让人心疼。”

“大人不要感慨了,我早晚要自己面对的。”夏翊清语气和缓了些,“大人像我这般大的时候,已经独掌赤霄院了。”

“我那时有人相助。”即墨允说。

夏翊清:“我此时又不是孤立无援。”

即墨允笑了笑:“是我太操心了。”

“大人今日来不是来找我感怀的吧?”夏翊清已经挑选好了几个小瓶子放在桌前。

即墨允点了点头,然后正色道:“到了信州之后,您拿着口笛到裕亨钱庄找一位姓刘的掌柜,跟他说‘东方欲晓’四个字,他会回您‘莫道君行早’。若他说‘夜深方归’,那您就转身离开,当夜他会想办法到驿站去找您。”

夏翊清:“这暗号像是首词,但我从未读过。”

即墨允说:“一位故人自己写的,若是人人都知道,那就不是暗号了。”

“也对。”夏翊清说,“我记下了,多谢大人。”

即墨允:“既如此,我先走了。”

“大人。”夏翊清叫住即墨允,从桌上拿起一个药瓶和一个药方递给即墨允,“这个,还得劳烦大人交给许公子。这药方是我刚才调整好的下周的药,如果许公子在用这新药方的时候有不适的症状就先停了药,只吃这个瓶子里的药丸就好,每日早晚各一粒。这瓶子里的药是一个月的量,如果我一周之内回不来就只吃这个,汤药等我回来再调。”

即墨允小心地接过药方和瓶子收好,对夏翊清说:“我替他谢谢殿下。”

平宁伯府。

许叔亭和夏祎对皇上的这次决定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他们知道皇上早晚会让许琛入朝,如今既然得了这个差,那便好好办差即可,所以只叮嘱了许琛一定要照顾好夏翊清,多听多看少说话,许琛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无论这次信州的事情查得如何,许琛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好夏翊清,归平和平留自然会跟着他,还有骁骑卫中最精锐的三十人跟随。这些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赤霄院肯定会派人跟随,夏翊清身边还有两个高手贴身跟随,这样想来应该不会出太大的危险。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许季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许琛立刻起身:“小叔!你怎么来了?”

“平宁伯要出去办差了,我怎么也得来看看吧。”许季亭进入房间落座。

许琛问:“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

“怎么?看见我就要东西?”许季亭拉过许琛。

许琛挨着许季亭坐下,说:“小叔是不可能让我空着手去的。”

许季亭用手指戳了一下许琛的额头:“你个小孩儿!心眼都用在算计我身上了!”

许琛笑着看向许季亭:“快拿出来吧!”

许季亭从怀中掏出两个人皮面具递给许琛:“一个给你的,一个给寭郡王的,有些东西钦差是看不到的,所以你们得多个心眼。”

许琛接过人皮面具:“我明白。”

“还有这个。”许季亭从腰间摘下一个玉牌递给许琛,“你拿着这个玉牌,到任意一家成羽的店铺之中,都可以随意取用你需要的东西。”

“这个……用不到吧?”许琛说:“我们是去查案的,而且之前小叔不是给了寭郡王一个木牌吗?”

“你拿着,以防万一。”许季亭把那个玉牌放到许琛手中,“而且我给他那个只是药铺的,这个比他那个管用的多。还有,信州的疏雨楼在德之名下,你有空可以去坐一坐。”

“我跟寭郡王同行,会不会不方便?”许琛有些担心。

“你以为即墨允不会告诉他什么秘密暗桩之类的吗?”许季亭笑道,“到时候他肯定会找机会离开你单独行动的。不过若实在瞒不住也不用瞒,都推到我身上就行。”

“不行。”许琛摇头,“他很聪明的,这样会让他怀疑你的身份。”

“他现在就没怀疑吗?”许季亭反问道。

许琛沉默。

许季亭说:“穆如风当年凭借一个谣言和只有一点相似的笔锋就猜出来了。我们在寭郡王面前有多少值得怀疑的事情?之前我毒发的时候即墨允的样子你也看见了,而且那天即墨允让他看了当年言清的脉案,虽然没有名字,但是能让太医署诊脉留档的人可不多。在找到毒方给我解毒之后寭郡王就猜出了他生母的死因,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吗?他若真因为元贵妃而跟我中了同一种毒,这事早晚瞒不住。我猜他已经问过你了对吧?”

许琛点头。

“本身我也没打算一直瞒着他。”许季亭继续说:“他如此聪慧,又跟你走得亲近,他不会对你刨根问底的。等他猜得差不多了,自然会亲自来找我求证。”

“不会有危险吗?”许琛依旧担心。

许季亭安慰道:“这么多年一直都有危险,不在乎多这一个。不过说到底言清确实已经死了,如今世上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言清还活着。现在这些都是以成羽的名义在做的,就算事发又能如何呢?成羽只是一张人皮面具而已,谁都可以是成羽。”

“可是……”

“别可是了!”许季亭打断道,“你现在不用想别的,只要把信州的事情办好,然后安全回来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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