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歌举目,望着擂台上依旧高贵冷艳、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心口有些压抑。原本她对占据自己皮囊的这屡灵魂,始终是怀着友好态度的,甚至略带歉意。因为对方无缘无故承受了她被夺舍的命运,一直被痕所蒙蔽。
现在看来,眼前的程灵犀断不简单。
自己从前虽然脾气暴躁,又有些好大喜功,更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但也绝不会在擂台上,对一个无冤无仇之人痛下杀手。
是受痕的唆使,讨得金光道君欢心,还是她天性如此?
“抱歉。”程灵犀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微微垂头。
“杀了人,道歉就算了?!”
雷婷豁然起身,横剑指向她,双目赤红,飞身就要冲上去。
程灵犀动也不动。
金丹裁判一拂袖,一道红光将她击飞,冷冷道:“此番比试,并无任何不妥,程小友的剑招中规中矩,怪只怪你师父灵力空虚,技不如人。”
一言定论。
……
蜀山殿中高阁上。
金光道君指了指场中,挑眉一笑:“如何?”
“可造之材。”蜀山剑老眯着眼笑,“双灵根,练气境便有如此剑气,努力是其一,恐怕得了不少机缘才是天机。”
“明知实力悬殊,此女出手未免过重。”丹霞宗掌门白芷道君微微摇头,叹气,“名剑门,此番怕是彻底断了传承,你们昆仑和名剑门之间,是有多大仇?”
“优胜劣汰,自古如是。昆仑能有今日,凭借的断不是运气。”蜀山剑老捋着山羊胡子,拂袖斟了杯酒,侧身敬道,“老朽以为,练气境的魁首之争,必定落在程灵犀和秦峥身上了,金光贤弟慧眼识人,教导有方啊!”
“客气。”
金光道君照单全收,笑着抿了口酒,望向角落里自斟自饮的蓬莱仙尊,轻轻“咦”了一声,“桑兄,为何你总是一句话不说?”
桑行之神情冷淡:“说什么?”
金光道君摸着下巴:“你甚少参与论剑,此番带着你的宝贝徒弟前来,我还以为打算大杀四方,结果你却不许他们参赛,只干干站着,终日陪着咱们这些老头子们,多无聊?”
桑行之沉吟片刻,微微侧目:“你们无聊么?”
七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多谢关心,我问过了,他们不无聊。”桑行之慢条斯理地道,“我看你倒是挺无聊,竟会关心我的徒弟无聊不无聊,岂非比他们更无聊?”
金光道君额角青筋微微抽了抽,尔后好整以暇的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你不必拿话挤兑我,我知道桑兄心中郁结,只能以此发泄。秦峥是个千年一遇的修剑奇才,你白白错失,便宜了我,心头自然不爽。”
这段日子以来,秦峥的表现众元婴境修士有目共睹。面上恭喜着金光道君,心里却也无限惋惜。不过在知道桑行之先一步发现秦峥,却没有将其收入门下,他们便将心头的惋惜之情,变成了幸灾乐祸。
十洲三岛内,抢徒弟的事情时常发生,但没有谁可以抢得过桑行之。蓬莱名头盛,他本人声望高,固然是个重要原因,但桑行之每一次都在徒弟尚在娘胎之中,就赠剑收徒,试问谁有能耐抢得过?
而他身后一排风神俊秀的弟子,更证明了他的未卜先知狠、辣、毒!
唯有这一次,提前下手却错失良才,算不算老马失蹄?
众人的目光向桑行之汇聚。
桑行之却押了口茶,但笑不语。
……
俗世界死了人,尚有一副棺椁,一个坟头。修仙界没有这规矩,魂寂灭,肉身不过一具臭皮囊。雷婷却执意要将雷厉的尸体,带回玄洲名剑门安葬。
骨瘦如柴的身躯背负一柄重剑已是为难,如今再背负一具尸体,就这样蹒跚离开。除却苏慕歌之外,无人在意她的身影。
世人的目光从来只追随胜利者,放之四海而皆准。
况且只是死了一个籍籍无名之辈。
“银霄,你将这个灵石袋给雷婷送去。”自血案发生,苏慕歌并不曾上前安慰雷婷一句,只在她走后嘱咐道,“就说是蓬莱仙尊赠的。”
“你为啥不自己去?”银霄不动。
“眼下这种情况,她怕是恨透昆仑。”
“这五百块灵石,得从萧卿灼账上扣!”毕竟相处了这么久,银霄对苏慕歌也算有些了解,她从不烂好心,能这么照顾雷婷,估计也是看在萧卿灼份上。
苏慕歌没有吭声,眼下的心情有些复杂,说不清道不明。
“秦师兄。”
程灵犀下了擂台,径直走到秦峥两人面前,先是向苏慕歌点头致意,而后一对儿妙目便锁在秦峥身上,“师兄前几日便已取得决赛资格,今天怎么来了?”
秦峥原本想说关你屁事,想想她之前霸气凌厉的剑招,虽然看不惯她下杀手的举动,但对于强者而言,她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
于是坦然道:“远远瞧见我家慕歌来了,自然要跟来。”
笑容微微一僵,程灵犀再笑:“秦师兄有空闲逛,想必早已准备妥当了吧?”
“有什么好准备的,试问此地有几人是我对手?”秦峥不屑的弯了弯唇角,回顾起司徒凛,他眉梢一蹙,“的确有,蜀山有个家伙,耐揍的很。”
“师兄在说司徒凛?”程灵犀跟着皱眉。
“原来他叫司徒凛。”秦峥眯了眯眼,脑子里不断回忆他的剑招。
“看来此人的确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程灵犀似乎犹豫片刻,方才道,“今早上,刚有一位师兄特意提醒我,让我防着他一些,如今听秦师兄一说,看来没错。”
“嘁,高手称不上。”秦峥鄙夷道,“只是发现太晚,明日抽签之后倘若第一场对上他,我只怕有些措手不及而已。”
“我也身怀水系灵根,而且懂得一些忍剑,不如……”程灵犀提议道,“不如这几日,我陪师兄过过招?”
秦峥双瞳微微一亮。
苏慕歌一直默默听着,不说话,也说不上话。她举目瞟了程灵犀一眼,又转眸望了望秦峥。程灵犀的不食人间烟火,似乎在秦峥身上完全不管用,讨好的如此刻意,丝毫不避讳他人目光。
她有些纳闷,程灵犀为何会看上秦峥。
她横看竖看,也看不出来秦峥有何优点,武断、臭美、自大、狂妄,简直一无是处,若非这一路有太多因素牵绊着,她必定离他越远越好。
被她眼神一扫,秦峥倏忽打了个寒颤。
原本正犹豫着是否接受程灵犀的提议,却发现自己一说起剑道来,竟将自家慕歌晾在一边晾了如此之久。
于是直接不再理会程灵犀:“慕歌,你现在要到哪里去?”
画风转动太快,苏慕歌怔了下:“打算下山了。”
“走吧,我正好也下山逛逛去。”
拉着苏慕歌转身就走。
“你这是做什么。”苏慕歌纳闷,“她肯同你切磋,你干嘛走了?”
“台上切磋也就罢了,我同她孤男寡女的,私下切磋算什么?”秦峥撇了撇嘴,不悦道,“要切磋,只能同你切磋。”
苏慕歌快要吐血:“我可不行。”
她是懂剑,但她修的杀剑,剑道中最为霸道凌厉的一种。
“可惜你经脉逆冲,不能陪我练剑。”秦峥甚为可惜的大叹一声,尔后抬起手臂,架在苏慕歌肩头,“你若能修剑那该多好,便不必整日豢养一些臭烘烘的畜生。”
“啵啵!”水曜从灵兽袋里露出头,泡泡眼瞪着他。
“它们不是畜生。”苏慕歌一猫腰躲开他的手,原本想将水曜按回去,动作突然一滞,“对,我不能陪你练,水曜可以。”
水曜举着小拳头抗议:“啵啵啵啵……”
苏慕歌一拍乾坤袋,祭出一条鱼干,在水曜面前晃了晃:“干不干?”
水曜一对儿泡泡眼立刻对成一条线:我干我干我啥都干!
“就这条丑八怪,你诓骗程天养那蠢货也就罢了,陪我练剑?”秦峥癔症了下,意识到苏慕歌说的是谁,立刻哈哈大笑,“本太子才不会对一只畜生动手呢,啊哈哈哈!”
“啵!”
鱼也是有尊严的!
水曜气鼓鼓的跳出灵兽袋,同他迎面而战,鼓起腮帮子,酝酿许久,终于吐出一颗巨大无比的泡泡,直奔秦峥灵台!
秦峥不屑的横剑一挡,结果泡泡被他的剑气弹至上空。突然“嘭”一声炸开,一时间宛如江河入海,海啸般迎头奔涌!
秦峥瞬时成了落汤鸡,银冠落在地上,长发散了一身:“畜……生……”
一说话,便喷出一兜水。
“啵啵啵啵啵。”水曜睁大泡泡眼,两片腹鳍勾住嘴巴,向两边一扯,吐着一条长长细细的粉嫩舌头,展示自己最新学会的鬼脸嘲讽技能,“啵啵啵啵啵……”
“畜生!”
剑光一闪,秦峥挥剑便砍了出去。
水曜拔腿便跑,一人一兽眨眼间跑个没影。
苏慕歌捏了捏眉心,不再理会他们,祭出桃花扇,向山下飞去。
才飞出蜀山山门不到五百丈,途径锡山峡的时候,她隐约察觉哪里不太对。又飞了一阵儿,终于发现了原因。
她被阵法困住了。
此地是峡谷地带,她回去的路线并不固定,不可能有人摆好阵刻意等待。所以此阵是随人走的,又是母子阵!
只有她一个人,阵眼实实在在就下在自己身上。
方才擂台下修士众多,莫非那时被谁种下的?
苏慕歌操控着飞行法器落地,她被困阵中,再飞下去纯粹浪费体力。如今银霄不在身边,她无法破阵,只有她一人,对方没有理由困她。
除非,是要杀她。
苏慕歌全神戒备,冷冷道:“何方神圣,竟不敢现身一见?”
话音一落,脚下的石堆突然燃起熊熊烈焰。
原来母阵是个五行阵。
苏慕歌忙不迭磕了十几块灵石,凝神聚精,指引澎湃的灵气由经脉涌入丹田。飞身而起,导气凝结于掌心!掌心渐渐凝成一个脑袋大的冰球,她猛冲向下,拍在地上:“冻!”
那些上窜的火舌头便被冻成冰柱。
苏慕歌再喝一声:“前辈,您着实多虑了,我身上没有任何禁止,您依旧不愿现身么?即便是死,也教晚辈死的明白一些,不行?”
依旧无人回应。
她反而松了口气,看来对方担忧自己体内存在南昆仑首座逍遥道君,或是萧卿灼设下的禁制,怕暴露身份而不愿现身。
如此甚好,对方修为必定高出自己许多,再加上阵法束缚,她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