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在县城上高中,每个周五回到家奶奶都早早把米饭蒸好,腌鱼煎好,还有一碗绿油油的青菜汤,配着奶奶做的豆豉,她能吃下三碗米饭!大横山区偏北,主食面食,但她却生了个南方胃,好吃米饭。
可惜啊,回家就有软糯糯米饭等着的日子,已经结束一年零两个月,整整382天了。
“大娘!”
“大娘你好了吗?”
一前一后跑进两个孩子,女孩探究地问:“大娘咋哭了呀?”
林珍珍赶紧抹去眼泪,“没事儿。”
“我明明看见了都!大娘就是哭鼻子啦,羞羞羞!”
因为继母生那俩爱告黑状的“弟弟妹妹”,她一点儿也不喜欢人类幼崽,闻言也懒得反驳,这种毛孩子特讨厌,你越否认她越揪着不放,到时候还得嗷嗷得全村都知道。
“猫蛋你烦不烦啊,大娘病还没好,别一天吵吵。”男孩倒是显得比较懂眼色,知道林珍珍不理人,自个儿踩小板凳上,伸长手从橱柜顶上摸出一个铁皮罐子。
季家橱柜是一个油漆斑驳的木头柜子,看着有些年头了,只有半人高,对六七岁小孩来说却是看不到顶的。
叫“猫蛋”的女孩顿时把嘴一撅:“好啊来狗,你居然偷糖!我这就去告奶,让奶打死你,你等着!”
来狗黑瘦的小脸上,两颊红坨坨分外显眼,只见他眼珠一动,“诶等等,我三勺你一勺。”
“不行,两勺!”
来狗把牙一咬,“成!”
于是,熟练地拿出两个大碗,掏出指甲盖儿大一把小铁勺,匀匀的,冒尖儿的盛了五次,但凡哪一次滑落一粒白糖粒,都得倒回去重新舀,四只眼睛比电子秤还精确,加开水,搅吧搅吧,呼哧下肚,一气呵成。
林珍珍目瞪狗呆。
看来,原主在这家里没啥存在感,连娃娃都敢当着她这“大人”的面偷.吃……还不给她分赃封口。
灌下两大碗白糖水,来狗抱住铁罐摇晃,确保糖面平整没有舀过的痕迹,才放回柜顶。猫蛋则蹲在灶前,手里玩着几根绿色的植物根茎,折成一段一段的,很像“项链”。
“大娘,我大伯明儿回来会给咱带好吃的吗?”
林珍珍低着头,“不知道。”
“那他会给你买花衬衫吗?”她见过村里在县高中上学的人穿过,可漂亮哩!
“不知道。”
猫蛋皱眉,“你咋一问三不知啊。”
林珍珍:“……”
但碎嘴子的猫蛋也有碎嘴子的好处,不用一个下午,林珍珍就知道整个季家的情况了:季家有三个儿子,老大季渊明在外当兵,听说已经提干成营长了;老二季世明,话少,老婆王丽芬,有啥好东西都往娘家搂(猫蛋说的),而来狗猫蛋就是他们的龙凤胎儿女,今年刚七岁;老三季宝明,初中文化,去年上公社农业学大寨时一眼相中曹粉仙,死磨硬泡给娶回家,结婚刚半年。
现在的当家人是季老头和季老太,老头爱抽旱烟,基本不说话,除非生气的时候(猫蛋说的)。
老太偏心眼(还是猫蛋说的),有啥好吃好喝的都紧着林珍珍……说到这儿,猫蛋“哼”一声,“大娘你咋猪大肠扶不起哩,我奶对你这么好,我要是你我都……”
“都啥?”珍珍更好奇的是,“你奶为啥对我好啊?”老二媳妇儿还是老太太的娘家外侄女呢,她这非亲非故的说不通啊。
猫蛋的眯缝眼瞬间瞪得牛大,“大娘你是不是病傻了呀?当然是喜欢你有文化啊!”
这还得从林珍珍的出身说起。
林家老两口原本有一儿一女,儿子十六岁被国.军抓壮丁,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发那点口粮压根不够塞牙缝。大冬天的实在饿得狠了,只能偷拿枪.械库的弹.药外出炸鱼,被发现后慌不择路跌进冰窟窿里——冻死了。
林家老两口大受打击,连带着闺女林丰收的婚事也无人问津,熬到快三十才招赘一个独眼男人胡来宝。
而上天似乎还挺眷顾林家老两口的,在独子死后三年,忽然又老蚌怀珠,生下了小闺女,取名珍珍,当真是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心头肉啊。
可惜林老太难产伤了身子,没熬到出月子人就没了,林老头勉力支撑到珍珍三岁,也没了。可怜的林家顿时只剩林丰收和林珍珍姐俩,二十出头的丰收是又当爹又当妈的拉扯珍珍,就连招赘来的胡来宝也不是“姐夫”,而是爹,把珍珍这小姨子当闺女疼。
自个儿都吃不饱的条件下,愣是咬牙将珍珍供到高中毕业。
十八岁的林珍珍不像别的乡下姑娘面黄肌瘦,她皮肤雪白雪白的,比刚剥壳的鸡蛋还嫩,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关键最让“婆婆”们喜欢的是那瘦而不柴、肥而不腻的身段,该有肉的地方一点儿也不含糊,该苗条的地方可着劲的细……就这样貌,在县高中时不知有多少干部子弟给她写信哩!
高中毕业回生产队劳动,还有男同学带着干部父母来提亲,听说只要她点头,保准能给她在县供销社和汽车站安排工作呢!当时在队上可造成不小的轰动,社员们都说林家要开始鸡犬升天了。
这小姑娘从小让姐姐姐夫保护得太好,啥都是“听姐的”“姐你做主吧”,谁知林丰收却是个务实的,做出让人大跌眼镜的决定——干部子弟提亲一律回绝。
作为女人,她太清楚林家这样穷得叮当响的“娘家”,在家境悬殊太大的婆家面前,不仅做不了珍珍的后盾,还有可能是她的拖累。
珍珍才十九岁,甚至都还没过十九岁生日,完全一副小女儿情态,去了干部家庭,能有好?她宁愿她嫁一个条件差些,但是能让她当家做主的!
而季渊明,就是计划内的最优选择。
第3章 003  又纯又欲
他虽然比珍珍大七岁,可样貌周正,风评极佳,又在部队提了干,是真正的“潜力股”。更何况,有他这么根正苗红的护着,别人也再不敢拿大哥的事儿戳珍珍脊梁骨,这就是一张护身符!
况且,大几岁嘛,知道疼人不是?
而季家这边呢,季老太当家一辈子,顺风顺水惯了,唯独在儿子婚事上栽跟头。老二是个榆木脑袋,比他爹还闷,她寻思着给说个知根知底的媳妇儿,最好是“女大三抱金砖”的,相互扶持着也能把日子过起来。
挑来挑去挑中自家外侄女,谁知婚前当侄女看着样样好,婚后成了儿媳妇却干啥啥不入眼,三锤打不出一个冷屁,只知道扶持娘家弟弟,动不动就往娘家跑。
她娘家可不就是季老太亲姐姐家?除了把肠子悔青老太太还能怎么着?总不能去跟亲姐吵吵吧!
终于到老三头上,还没等她擦亮眼睛打着灯笼找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这家伙去农业学大寨时跟隔壁村一姑娘看对眼,回来就闹着要说亲啦!
他看中的曹粉仙是啥人?比他自个儿还油嘴滑舌牙尖嘴利,一天只知道捯饬吃穿,挣工分还不如十二岁的孩子!
再加上只能挣妇女工分的老三,两口子就是这家里活脱脱的“累赘”,季老太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两口子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正在季老太气得心口疼的时候,有文化、乖巧漂亮且没有娘家拖累的林珍珍闯入她的视线。说实在的,村里这些面黄肌瘦目不识丁的姑娘,还真配不上她提了干的儿子,可这长得好的,还有文化的吧,一般娘家人都强势,说不定还有几个弟弟等着接济呢,她傻了才要!
林丰收和季老太一拍即合,也不要彩礼,唯一要求就是得对珍珍好,以后最好能随军,去城里单独过小日子……答应答应,季家通通答应。
于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季渊明,就被塞了这么个合他妈心意的小媳妇儿。
***
弄清来龙去脉的林珍珍:“……”
敢情这原主就是个面人儿啊,婚姻大事都没有自个儿意见,听姐姐的,听婆婆的,反正这世上的人都会害她,只有婆婆和姐姐不会。
从外表到芯子,都是小白兔。
说曹操曹操到,季老太扛着出头回来了,“珍珍啊,你这病可不能吹风。”
“炕上热,出来透透气。”不仅人漂亮,声音也是甜甜的,自带少女的俏皮,你就说吧,季老太能不喜欢?
这才结婚一个月,她就疼得眼珠子似的。“来狗,去叫你三婶,让她赶紧家来做饭,给你大娘蒸个鸡蛋补补。”
来狗和猫蛋撒丫子就往门外跑,按照国际惯例,大娘肯定会分他们一半,不亏。
***
曹粉仙撅着嘴,翻个白眼,“诶哟嫂子你们听见没,听见没,她躺尸我这干活的还得赶回去伺候她,这叫啥日子哟?”
几个年轻妇女纷纷附和,想到各自在婆家的不快,那都是一肚子的“苦水”要倒,村口彻底沦为她们的闲话中心。
但也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听她们说得越来越不像话,插嘴道:“你家不是你跟你二嫂轮流做饭嘛,单日子她,今儿双日子不就是你?”
有人见她神色尴尬,忙咂吧着嘴,“看来你婆婆疼你大嫂是真的。”蒸鸡蛋呀,那是多稀罕的好东西哪!家里有奶娃娃的还一定有得吃呢!
“对了,粉仙你还没告诉咱,你大伯哥一个月有多少津贴呢。”
“津贴是我公爹去领的,嘴巴跟锯嘴葫芦似的,这谁知道啊?”曹粉仙努努嘴,“反正肯定不会少于这个数。”
众人看着她那三根手指头,“呀”一声叫开,“我的个乖乖,一个月三十块,一年就三百六,你婆婆可真能哭穷啊!”
“就是,赶紧回去让她把土房子掀了,盖栋青砖大瓦房,让咱也稀罕稀罕……”
曹粉仙嘴角含笑,胸脯挺得贼高,傲气十足的离开村里的闲话中心。
“这是……”
院里,一个足有一米七八的大女人,正与她对上。女人留着一头男人样的短发,肤色黝黑,双颊的高原红里又生出黄黑斑块,眼睛却十分有神。
大伯哥和大嫂结婚的时候,曹粉仙见过,她想起来了,忙堆出一张笑脸:“哎哟,大姐来了,快屋里坐。”
林丰收爽朗的笑笑,“不用,我来跟珍珍说两句话就走,家里还有活。”
曹粉仙见她大手拎着网兜,里头有一只黑脚黑冠的母鸡正有气无力的挣扎着,还有几个带着新鲜红泥土的土豆,立马笑得更真诚了,一个劲拉她进屋坐,又是倒水又是聊闲,林丰收也倒不扭捏,直接说明来意。
“今早听说珍珍病了,我抽空来看看。这丫头就是不让人省心,多亏你们妯娌担待她。”
“担待担待,大嫂这场感冒躺了两天,我们啥也不舍得让她做,这不我还提前下工给她蒸鸡蛋哩!”就差在脑门上写“华国好妯娌”了。
林丰收正要说话,忽然眼睛一亮,快步走到门口,在来人肩上拍了一把,“死丫头跑哪儿去了,让我好等。”
林珍珍一愣,原主一点儿记忆也没给她留下。
“傻了吧唧,连姐都不会叫了?”林丰收颠了颠网兜,“这你姐夫让送来的,新刨的土豆。”
“他大姨姐来就来呗,还带啥东西。”季老太也进来了,土豆不算啥稀罕货,她可以收下,可乌鸡却不能要,看大小正是下蛋的蛋鸡,能换一大家子每个月的柴米油盐呢。
林丰收也不理呆头鹅珍珍,跟老太太手挽手亲亲热热的进了堂屋,说起客套话来,大意她也不知道珍珍病了,今早刚听说就从地里赶来,乌鸡给她补身子。自从妹妹结婚后,她也是第一次来看她,怪想得紧。
在她自个儿孩子出生前,珍珍跟她几乎是一个被窝里捂大的,后来哪怕是有了儿女,儿女们也知道要让着小姨,要护着小姨。
呆头鹅·珍珍回房,悄悄在心里梳理了一遍原主和姐姐的关系,以防露馅儿。唉,别人的穿越都能有原主记忆,哪怕没记忆,那也是穿书,知道剧情发展和人物关系,她倒好——一无所知!
她不是真呆,而是不敢开口,万一说话方式语气啥的不像原主怎么办?
鬼知道那个面人珍平时都怎么跟她姐说话的。
林真越想越沮丧,本来失去相依为命的奶奶已经够让她难过的,现在还要应付这些不属于她的局面,真的……真的好气喔!
然而,就这么一瞥,看见镜子里那张粉白小脸时,她的气又轻了。上辈子的她长得普普通通,常年坐姿不良,眼睛早早近视,度数越戴越高,一双眼睛早就没了少女的清澈……而镜子里这双,黑多白少,水亮,灵动。
眼下两道卧蚕恰到好处,衬得皮肤白净通透。
脸上的婴儿肥又嫩又滑,让她也忍不住捏了捏,她所在的年代热炒的“少女感”不就是这样的吗?可关键吧,她脸蛋少女也就罢了,身材却超有料,这几天睡觉的时候就发现了,胸前胀鼓鼓,腰肢却很细,腿看着也挺直……让她想起微博上热炒的一个词。
又纯又欲。
她以前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词,可真生自个儿身上了,她也没回炉重造的机会,只能接受,并慢慢喜欢上吧。
“咋,还真病傻了?看把脸都捏红了。”林丰收不知何时进来,心疼的摸了摸她脸颊,这孩子皮子嫩着呢,轻轻碰一下就红。
不知道为什么,冒牌林珍珍特别怵林丰收,可能是她的语调富含了太多温情,也可能是她的眼神太过明亮。她只是低着头,“嗯”一声。
好在林丰收已经习惯她这小兔子似的脾气,在屋里打量一圈,看墙壁报纸是新糊的,炕上被褥也是陪嫁来的,炕桌还散发着木头的清香,窗户上挂着这家里独一份的窗帘,颇为满意。
“得,我当初没看错人,你婆婆人好,也明理,以后啊只要跟渊明把日子过起来,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