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派内斗自顾不暇,杨党在趁机收割清流派力量的同时又要防备着清流派的反扑和阉党的趁火打劫。连亭确实搞了个小动作,只不过他的“小”动作是突然上奏请陛下亲政。阉党、宗室乃至是纪关山等中立派都旗帜鲜明的选择了支持,打了杨党一个措手不及。
杨尽忠还以为连亭这是背叛了杨太后,选择投靠皇帝,等着杨太后和他们当面锣对面鼓的打擂台呢。
结果没想到杨太后是真的无心权力,一句春秋笔法的“世上之事,本该如此”,就给皇帝亲政的事定了性。
杨尽忠至今都不知道杨太后到底爱不爱权利。你说她不爱吧,她当年防备他防备的跟什么似的,但你要说她爱吧,那她怎么能想也不想的就选择了支持皇帝,连垂帘听政的大权都不要了。据说后来还手把手的教皇后统摄六宫,如今已经彻底进入了安享晚年的状态里。
两次权力让渡的比绸缎都要丝滑。
在杨党看来,杨太后如今仅剩的价值,也就只有利用她来打击小皇帝了。
也因此,连亭在杨太后参与的很多事情上都非常小心,哪怕是佛骨这种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的活动,他也不太建议太后参加。
杨太后就是这点好——听人劝,虽然她真的挺想去看看佛骨的,但既然连亭不太建议,哪怕事后证明没事,只是连亭多虑了,杨太后当下也还是会选择相信连亭的判断,不怕一万就是万一嘛。她在宫里给别人保媒拉纤也一样快乐。
念佛,种花,当月老,在杨太后心中是一样平等的三大爱好。
可以说是既省钱又省事。
太后不去了,皇后也选择了不去,但皇室为了表达对佛骨活动的尊敬,还是要派个代表出席。贤安大长公主义不容辞,闻兰因就求了姑母以个人名义一起去凑热闹,因为他觉得絮果对这种活动肯定会好奇。
絮果……
确实还挺想去见识见识传说中的佛骨的。
隔壁的隔壁,一边听戏一边埋头写功课的詹家卷王兄弟齐齐抬头,“咦”了好大一声:“杨乐也说了这个佛骨的瞻礼。”
历事名单已经确立,没有办法更改,哪怕率性堂的监生怨声载道,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杨乐。而最近,国子监就集中在给这些进了历事名单的监生进行一个短期的突击培训,防止他们进了各衙署之后不知道要做什么。
詹家兄弟这天下午在听戏的时候还不忘做功课,也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过了这周休沐,他们就正式要去六部报道了,时间非常紧张。
而就在这样的百忙之中,死性不改的杨乐还是不忘在培训的时候,吹嘘他知道的事情。
换言之,杨乐的性格在这些年里是没有什么改变的,还是那样的爱炫耀,喜欢说大话。这也就让他得了秀才功名而没有广而告之的行为,显得更加像是做贼心虚。
絮果和闻兰因对视一眼,也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如果在佛骨活动上遇到杨乐,说不定可以以此为突破口。虽然杨乐的事情已经告诉了连大人,但如果有机会,他俩也是不会放过的。
***
暗处。
“太后确定不去吗?”
“是的。”杨太后那么喜欢佛法,这些年三不五时的就会招高僧入宫讲经,结果佛骨这么大的事,她说不去就能真的不去,也是让不少早早就开始准备的人没有料到的,“不过贤安大长公主会去,据说北疆王也会。”
“他俩……”
***
絮果从阿爹口中得知是他不想让杨太后去时,本来还有些担心,自己和闻兰因是不是也不该去凑这个热闹,但连亭却先一步表示:“你们去没什么问题。”
理由很简单,闻兰因等人不好骗,而太后太好骗。
等真的到了佛骨瞻礼那天,絮果才终于理解了他爹那天为什么会那么说,这枚据说属于问灵禅师的佛骨,历史悠久,佛性高深,但它根本不是那天的重点。重点是在佛骨瞻礼上来了很多人,各方高僧汇聚于此,其实有一位一看就是冲着贤安大长公主来的。
那位高僧高九尺有余,样貌俊朗,身姿颀长,哪怕留着与其他僧人一样的光头,也没有减去他的风姿,反而让他带上了几分禁欲的色彩。眉心一抹殷红,更显妖冶。
已经十六的絮果,虽然对男女之事还有些懵懂,却也明白什么叫对症下药。
真不怪絮果敏感,实在是对方漂亮的过于鹤立鸡群,又眉眼如丝怎么看怎么不像个正经僧人。再结合连大人之前的提醒,絮果还能不明白?若来的是太后或者皇后,想必这位过于年轻貌美的高僧就不会在场,而是会换上什么胡子花白、张口南无闭嘴阿弥陀佛的得道高僧了。
“这圈套未免也太简单了吧,这后面的人一点也不了解你们啊。”絮果忍不住和闻兰因小声咬耳朵。
闻兰因神色略显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说和絮果说,只是用一种“施主,你才是不太了解我姑母的为人”的眼神看着絮果。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根本不用闻兰因解释,贤安大长公主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最近正值空窗期的她,非常乐意和这位年纪轻轻就佛法高深的禅师去私下里单独探讨一下佛理。
絮果:“……我们要不要去提醒一下?”
“你猜我姑母知不知道对方有问题?”闻兰因反而觉得布置这一切的人其实挺了解贤安大长公主的,因为不管他有没有问题,就冲这个颜值,贤安大长公主都一定不会拒绝。反正只是玩玩,她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闻兰因反而比较好奇,对方会拿什么来对付他,但一直到那天瞻礼结束,他们既没有遇到杨乐,也没有遇到什么来找闻兰因搭讪的高僧。
倒是絮果在摇晃的签筒中,抽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红鸾心动”的上签。
闻兰因当下就沉下了脸,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就是很不爽,在听到絮果根本不相信什么桃花运后,更是迫不及待从絮果手中抽走了那只木签:“既然不信,那就没必要去解签。”随手便把签子丢在了一旁,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掰断了他。
什么红鸾什么心动,我们絮哥儿还要好好读书考科举呢!
絮果对此也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只心心念念的都是最后在山溪旁放灯的环节:“我之前送你的水仙花灯还挺应景的,嗯?”
絮果那天紧急拿出来给闻兰因当礼物的,便是一盏盏的水仙花灯。他小时候和阿娘经常在元宵节的时候玩。是一朵朵由真正的水仙花做成的水灯,在花蕊中滴上适量的菜油,插入灯芯草,就能在水中点燃金盏银台的水仙花,看着它一朵朵的顺水而下,组成灿烂的星河。
闻兰因当时收到了礼物,却一直没舍得点燃。
就是想着能在这天和絮果一起。
“虽然看上去做法挺简单的,但都是我小时候跟着阿娘和高僧亲手做的哦。”每一朵都是一个祝福,他说,“希望我们以后都不要再吵架冷战啦。”
在浮于水面上飘着的数千盏大小不一的水灯中,絮果放下的一盏盏水仙花灯是那样小,却又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灯火下,他于璀璨的星河中回眸。
不知道为什么,闻兰因满脑子除了挥之不去的絮果,就只剩下了那签上似鬼魅如影随形的话:机缘巧至,才子佳人。红鸾心动,劝君把握。
作者有话说:
*水仙花灯:从短视频上看到的一个福建民俗,感觉那个花灯真的好好看啊,感兴趣的亲亲可以搜一下。直接搜水仙花灯应该能搜到。
第100章 认错爹的第一百天:
把握?
把握什么?
在那晚回京的路上,闻兰因控制不住的一直在想絮果抽到的姻缘签。他一边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怪力乱神、不足为信,一边又总是忍不住去想,他和絮果已经十六岁了啊。
虽然这几年的大启流行晚婚,但十六也确实到了该考虑人生大事的年纪,他们在国子监里的不少同窗都或多或少传出了正在相看人家,或者已经有了未婚妻的传言。哪怕是他的皇兄,贵为一国天子的皇帝陛下,到了十六的时候,也已经被群臣催婚催得不成样子。
但……
闻兰因趁着落子的空档,越过马车上的棋盘,隐晦地看了眼对面正苦思冥想该如何破局的絮果。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可他就是很不想絮果这么早成婚,当然,他也不会成婚,他只想和絮果维持现在这样互相陪伴的状态,一直下去,没有尽头。
闻兰因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他理直气壮到根本没意识到他这样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与其自己一个人在心里瞎琢磨,不如直接了当的问出来,他和絮果之间不可能存在隔阂,不可能!
“絮哥儿,你有想过成婚吗?”
絮果都被问懵了,心想着这是什么在下棋的时候扰乱对手的新路数?
兰哥儿有些卑鄙啊!
絮果在下棋这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天赋,但又非常喜欢下,还不想别人总让着他,可以说是又菜又爱玩的典范。和阿爹下的时候,他就从来没赢过,和闻兰因下也是输多胜少。这回好不容易看见了一点点胜利的希望,没想到闻兰因会突然提出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其心可诛!
絮果的胜负欲被彻底挑动了起来,还不忘嘴上和闻兰因过招,实则自己说了什么他根本没有印象了,只是下意识的回:“肯定是要成亲的吧。”
他心里想的是,我左上突袭,能不能斩了这条已经快要成型的大龙。
闻兰因却是心下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对面的友人,他们从小一同长大,互相磨合、迁就,在很多事情上的想法早已经趋于一致,宛如共脑。用絮果的话来说就是好朋友之间的互相洗脑,肯定会越来越像。他还以为絮果对成婚的想法也会和他不谋而合呢,万万没想到絮果已经开始考虑成婚了!
怎么、怎么可以呢。
闻兰因摩挲着手中黑色云子的动作都不由快了几分,他急躁的脾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但不行,那可是絮果啊,他绝对不想吵架的絮果。他只能努力寻找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最后才在“絮哥儿也许只是随口一说”的猜测中,勉强压下了心中长了草似的火烧火燎。
喉结滑动,年轻的王爷压低声音,以一种玩笑的口吻道:“成婚总要先有个目标吧,难不成连伴伴已经给你相看上了?”
是谁?闻兰因明明只是随便假设,但说着说着自己就先信了。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转动,思考着絮果身边有什么适龄的贵女。阉党?国子监同窗的姐妹?还是哪家宗亲?
闻兰因不想还好,这一想就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合适的人选还真不少。
如果不是连大人身上一直带着孝,媒人说不定早就踏破了连家的门栏。虽然表面上文臣们一口一个“我与权宦不共戴天”,但在实际上想与连亭联姻的大人不在少数,毕竟能与一位深受皇帝器重、可以左右圣裁的司礼监掌印交好,那是真的香。
更不用说还有贤安大长公主这种发自真心觉得絮果是个好孩子,恨不能让他和宗室的关系变得更紧密的存在。
闻兰因之前就不止一次听太后伯母提起过,她见过谁谁家的小姑娘,也和絮哥儿似的,从小就长得宛如菩萨座下的仙童,贤安大长公主看了都说好的那种好颜色。若是这么一对金童玉女成了婚,日后的孩子得好看成什么样啊?
不行!
绝对不行!
他不同意!
别问为什么,反正这门亲事闻兰因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絮果却是一脸惊喜,因为闻兰因在慌乱中下了一步臭棋,他很确定闻兰因不是故意让着他的,就是心绪杂乱没能注意到场上的局势。
哈,想搅乱我的思路,没想到把自己给玩输了吧。
落棋无悔,得意洋洋的絮果赶忙“啪”的一声跟上,堵死了闻兰因的退路,生怕他耍赖。
闻兰因却看着絮果神采飞扬的眉眼,心里开始发酸,嘴里尽是苦涩。你在高兴什么?你也想找个人成婚了是吗?那我呢?我怎么办?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吗?!
想到这里的时候,闻兰因先一步愣住了,为什么好朋友会不想对方成亲呢?
可惜,老天爷并没有给闻小王爷太多反思自我的时间,伴随着车外一声与众不同的嘶鸣,他们二人所在的马车被紧急逼停。絮果毫无准备,寻着惯性,就和棋盘、棋子一起向前扬了去,幸好闻兰因眼疾手快,及时揽住絮果的腰,扯入了自己的怀中。只可惜上好的棋子都摔出了帘外,毁了絮果难得要赢一回的棋局。
闻兰因的手一直小心翼翼的护着絮果的头,免去了无妄的磕碰。
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两人叠撞在了一起。絮果趴在闻兰胸前,就仿佛整个人都被拥在了闻兰因的怀里。絮果人都是懵的,等反应过来,就赶忙一个劲儿的问闻兰因他有没有把他撞到。
闻兰因此时的心里,却只有仰起头时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絮果。
他很不合时宜的想着,能不能就这样多抱一会儿?
很显然是不可能的,外面已经有侍卫急切地撩帘进入,查看情况。侍卫不疑有他,上前就扶起了两位主子,并回禀了外面的情况:“有人遇险,殿下,我们要救吗?”
因为外事出事了,马车才不得不停,但出事的却并不是闻兰因和絮果。而是朗朗乾坤之下,竟有人在离官道不远的地方打劫。闻兰因看到车窗外这魔幻的一幕,都觉得有些不真实,哪个正经人会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打劫啊?!
絮果则想着,哦豁,针对闻兰因的手段出现了。说真的,还挺符合闻兰因这些年的对外形象的。
对外什么形象?好打抱不平,仗义相帮,性格虽然有些疏狂,却一直在为弱者发声的形象呗。闻兰因小时候在外舍帮助被欺负的同学,长大了对皇兄建议改善全国官学,时不时的还会在杨乐欺负人的时候出来欺负一下杨乐。怎么看都是一个看着不好接近、实则古道热肠的小王爷啊。
闻兰因本人对于这个形象,说真的,有很多话想说,他真没有那么乐于助人。但絮果喜欢,那他就也会喜欢。
好比此时此刻,一看对方就有问题,但闻兰因还是决定先把人救下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