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臻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口是心非。
但是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祁则晟对于被遗弃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屑一顾,冷血冷情。
他就是嘴硬而已。
顾臻觉得嘴硬到这程度祁则晟也算是够奇葩了,明明是他自己想说这件事想倾诉,还非要等着别人来问,还非要说一堆会让普通人觉得惊悚和可怕的狠话然后等着人来问。
他有一瞬间超级不想配合。
但是看着祁则晟那明显表现出“我很孤独我很受伤我没有人可以倾诉”的姿态,顾臻最后还是妥协了。
他说:“你要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就好好说。说这些话吓唬谁啊?”
祁则晟眼神中似是带着一抹笑,表情却还是如同之前一样的紧绷,问道:“吓唬不了你?”
顾臻反问:“你觉得呢?”
祁则晟又强调:“我真的会做的……有时候。”
顾臻说道:“我知道。”
“我这种人……你不怕吗?”
两人四目相对。
半晌,顾臻说道:“怕也没用。而且说到底你也就是个普通人,就算心狠手辣了点,也还是普通人。有什么好怕的?”
“竟然当面说别人‘心狠手辣’……”祁则晟这样说着,却反而笑了起来,“看来你是真的不怕。不过大部分人都是会怕的,也会躲避和隐忍我……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怕疯子的。”
顾臻说道:“在我看来你一点都不疯,相反,脑子清楚得很。就算是神经有毛病,出问题的也绝对不是逻辑那根弦。”
所以才会显得这家伙尤其可怕。
祁则晟说道:“我当然不疯,我就是比大部分人都聪明和有决断而已。”
这种话自己说出来真的不是不要脸吗?
顾臻简直无语,说道:“暂缓夸自己,你不如先把你妈和你弟弟的事给说清楚。”
结果祁则晟却一边傲娇地表示“有什么好说的”一边继续说道:“我小时候遇见过她那个大儿子一次,因为看到就很生气,所以把他骗到了教堂的地窖关了起来。结果你知道那女人后来威胁我什么?”
顾臻很配合,问道:“什么?”
“她说,就算她大儿子出事,她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因为说到底我也是她儿子。但是她会恨我,会一辈子恨我。哈!”
祁则晟发出一声冷笑,然后问道:“好像谁在乎似的?她那种话,除了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还有谁会放在心上?她以为她是谁?”
他语气冷冽地说道:“……早知道她就这点威胁力,我就直接把那小子给弄死算了。”
顾臻按了按太阳穴。
因为信息量太大,他现在已经很难分辨这只突发性神经病的话里哪句是当真,哪句是口是心非。他意识到自己每次和祁则晟说话似乎大脑都一直运作得很累,果然是因为对方的感情曲线太复杂。
想了半天,顾臻才开口说道:“那女人是很过分。她那话说的就好像爱过你似的,但是如果真爱你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不管不顾,让你一个人被后妈欺负,让你这么小就得自己想办法赶走后妈?到这时候再作出这种两难的态度,确实挺恶心的。”
祁则晟静静地看着他。
顾臻说道:“你别再惦记她了。不值得。”
祁则晟说道:“我才没有惦记她。”
他的语气很平稳,甚至带着些许傲慢和嘲讽,似乎真的完全对对方没有留恋。
但是顾臻却不怎么相信。
而后吃午饭的时候,顾臻就一直在发呆。
他在回忆上辈子和祁则晟之间发生的事情。说句实话,除了几件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其它的顾臻很多都忘得差不多了。遇到有针对性的情况可能会想起来,但是凭空回想却多少有些困难,很多细节都记不起来了。
如果说顾臻对祁则晟的总体印象,大概就是“狠,爱威胁人,爱挑拨人”,如果非要加一个,大概就是对季微白执念颇深。
说起来他们相处的时间也不短,只是因为祁则晟的态度一直充满了挑衅,所以顾臻对对方始终保持着很强的警戒心。现在想来……这家伙是不是自觉和顾臻算得上朋友?
如果是这样也未免太荒唐了。
因为顾臻从来没有觉得前世时他和祁则晟也算得上是朋友。
几人中午是在烧烤店吃的午餐,顾臻沉迷于思想的海洋,不知不觉就烤了一堆各色肉菜,赢得了大伙儿的一致好评。只有顾深心疼地提醒了自家兄弟:“别老做苦工,你也吃啊。”
顾臻这才记起来要吃。
顾深很少见他这样子发呆,便开口问了一句:“想什么呢?”
顾臻听她发问,迟疑了一下,最后也没有瞒她,轻声回答道:“我在想祁则晟是不是有点信任感缺失的问题……”
顾深听了,眨了眨眼,说道:“阿臻你这是什么职业病啊?你还没毕业啊至于就得了职业病吗?”
顾臻无奈道:“别闹!”
顾深这才认真了一些,盯着祁则晟半晌,回答道:“倒不觉得他信任感缺失……自负过头倒是真的。”
“你不觉得他有时候攻击性太强了?”
顾深想了想,说道:“他就没有攻击性不强的时候。”而后停顿了一下,问顾臻,“攻击性强能说明一个人信任感缺失?”
顾臻回答道:“还是有一定联系的。”信任感缺失的表现形式不一定就是强攻击性的人格,但是祁则晟的话,看他平日张牙舞爪的样子,以及素来死撑着死活不肯露怯的态度,说他对周围的人有信任感……顾臻还是比较难相信的。
顾深又问:“信任感缺失算心理疾病?”
“……不算。”
“那你管他干嘛?”顾深直言直语,“我看他的样子,就算有那么一两三四种病,也只有他折腾别人的份,怕是没人能把他怎么样的。”
她说的其实很在理,顾臻竟然无法反驳。
他之前也是对人这么说的。一个人只要生活在世界上,就会有喜怒哀乐有性格偏向,所谓心理障碍也多数就是性格偏向的一个强力放大,只要不影响正常生活,就不需要被认为是病。相反,任何心理障碍,只要影响了正常健康的生活,那就是疾病了。
结果顾臻沉默了一会儿,却回答了一句:“好歹算朋友?”
顾深说道:“又不是关系这么亲近的朋友。”
祁则晟一直背着身吃东西,装作没听到兄妹俩议论他,听到这一句终于忍不住,手一伸穿过顾臻背后就搭到了顾深的椅背上,问道:“我说,顾小妹!?你干嘛老干扰你哥关心我?”
顾深没想到周围这么吵祁则晟还能听见两人低声的私语,立刻开口说道:“哈!?你偷听!”
祁则晟说道:“如果我算偷听,你们算不算背后说人啊?顾、小、妹?”
顾深翻白眼,说道:“别叫我顾小妹,我比你大。”
祁则晟耸肩:“三个月。”
“大三个月也是比你大。”顾深盯着他说道,“小、弟、弟!”
顾深本以为祁则晟会因此而跳脚,结果对方却是看了她半晌,突然一笑,嘴里嘀咕了一声。
顾深没听清他说什么,顾臻却是听清楚了。
祁则晟嘀咕的那一句是“迟早让你喊哥”。
这份孩子气,不由得就让顾臻有些失笑。
午饭后顾深继续努力,与他们暂时分离之后,顾臻突然开口对祁则晟说道:“去湖边走走?”
祁则晟自然没有不可。
这时的天气,靠湖的地方其实有些阴寒,所以人并不多。走了一段路,顾臻才开口说道:“之前的话是我不对……我没有恶意。”
祁则晟说道:“我知道。”
顾臻忍不住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祁则晟没有回头看他,却十分自然地说道:“顾臻,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么一两句话就受伤呢?大部分时候,我如果觉得不痛快了,通常只会有更多人比我更不痛快才对。”
“你不应该担心自己才对吗?”
☆、第87章
“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觉得你不会的。而且就算你要干什么,我也未必就怕。”顾臻如是回答道,“另外,就算你这么说,报复是报复,如果你没有被戳到痛处,又怎么会不痛快?又为什么要让别人不痛快?”
祁则晟说道:“你又知道了?”
“我说错了?”
“你说错了。”祁则晟说道,“都让别人几倍地不痛快了,我自然也就出气了,又怎么还会受伤?”
顾臻轻笑一声:“偷换概念!”
出气和不受伤,根本就没半丁儿关系。
顾臻突然有些明白了祁则晟性格形成的理由——在孩子最需要关爱的幼年期,祁则晟只能依靠一个基本不常在家的父亲。继母是个人前温柔人后辣手的女人,所以祁则晟在学会信任一段感情之前,他先一步学会了如何使用手段。
有些事情,确实并不能全部怪责祁则晟。
顾臻想了好一会儿,最后面对着水波荡漾的湖面,开口说道:“祁则晟,我们和解吧。”
祁则晟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他,问道:“和解?我们什么时候吵过架了?”
顾臻摇了摇头:“不是。”虽然不是吵架,应该说,并不是吵架这么无关紧要,无足轻重的事情。他说道,“你不明白也不要紧,总之,我认你这个朋友,你认不认我?”
祁则晟笑着说道:“我还一直以为我们早就算朋友的。”
顾臻说道:“既然是朋友,我就先说好了。你以后要对我身边的人做什么,都要先经过我的同意。可别自作主张,擅自插手‘朋友’的事情,替‘朋友’做决定。”
祁则晟知道他在说白莎莎和季微白的事情。他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好。”
顾臻笑了。
后来两人坐在长椅上,顾臻问祁则晟:“你跟我说句实话,先不说白莎莎的事,对于季微白,你有稍微哪怕一丁点的后悔吗?后悔当时……不应该那样做法过激?”
祁则晟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
顾臻说道:“哪怕是为了和季微白之间的那些交情?”
这回祁则晟至少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没有。”
他怎么可能后悔?他怎么能够后悔?走到了那种地步,骄傲如祁则晟,怎么可能会承认后悔?
而另外一头,顾深还孜孜不倦地拿着一个摄像机到处拍摄着。她也不是漫无目的的,事实上她有着很明确的目的,就是“拍一些生活中不经意就会错过的小美好”。
但是一个人头脑中能想到的和她现实中能做到的事情往往不是那么一致。比如说顾深吧,她的抓拍技术和自己的预想明显就有着一个差距,而如果选择不间断录像的话,又会导致内存很快告罄却依旧没拍到多少有用的东西。
事实上证明,一般生活中不经意就会错过的小美好,顾深的摄像机也总会不经意地错过。摄影师倒是毫不犹豫地拍到了她想要拍摄的每一个镜头,但是这只尤为强烈地凸显出了顾深的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