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叫母亲看看你。”张氏听说二太太与如薇说起自己就心里一颤。
她与二太太素来不睦,从二太太的嘴里,能有什么好听的话?
“不管别人说什么,母亲就是母亲,谁都别想越俎代庖!”张氏抚了抚自己的鬓角,将如薇揽在怀里,见她软绵绵乖巧的样子,便觉得比一旁冷冷立着的长女强出几条街去,看向如薇的目光越发地慈爱道,“母亲回来了,以后谁都别想欺负你。”
她刻意地看看了脸色有些苍白的二太太,见如薇穿着一袭织金的小红褂子,衣襟儿上垂着一枚大大的明珠,手上还套着八宝绞丝手镯,不由欣慰地说道,“亏了有你父亲,你过得很好,母亲就放心了。”
如薇满眼的富贵娇养,自然是魏国公的功劳。
“家里和睦,我过得很好,只有我欺负人的,哥哥姐姐们都待我好呢。”如薇有心想说这些年她与魏国公撑死了才说过十句话,只是见张氏显然没有要听自己辩驳的意思,突然觉得有些冷,扭头看了看对自己颔首的二太太,还是没有忍住讷讷地说道,“母亲还该谢婶子,我从小到大,婶子天天照顾我,比照看六姐姐都费心。”
她更小些的时候身子弱,因此常生病,都是二太太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
她好了,二太太与二老爷却病倒,却在她问安的时候很欣慰地看着自己。
因为自己病好了,所以高兴。
如薇想到二太太还好,二老爷每每病了,总是叫屋里的小厮在病榻前给放个软座儿,叫她就那么坐着,十分舍不得地看,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也觉得,如果她的父亲,不是魏国公,而是二叔就好了。
那样的珍爱,捧在手心儿,少看一眼都觉得病恹恹的,比她的父亲魏国公强出不知多少。
“二叔,也对小十很好。”如薇想到这儿胆气就壮了,抬头认真地说道。
她小小的年纪,却生得眉目清朗,一双狭长的承袭了魏国公的眼睛看着有些精明厉害,却清澈真挚。
张氏见如薇被养得晕头转向的,有心想说那都是二房在笼络她,只是她是知道老太太厉害的,今日若再敢大放厥词,没准儿回头就又得去跪经了,因此也不辩解,只揽着如薇勉强地说道,“你是国公府正经的小姐,自然该叫好好儿照顾,莫非还比不上平民家的丫头?”
她说了这个,见二太太看都不看自己,就觉得自己胜利了,这才转身与正低头与抱着狗仔儿的如玉说话的老太太笑道,“儿媳回来了,十丫头,是不是也该回咱们房里?”
“你是她母亲,自然是应该的。”老太太见二太太扭头飞快地拿素白的帕子擦了擦眼角,沉默了片刻,便慢慢地说道,“只是你才回来,你们国公爷后院儿乱糟糟的。老婆子年纪大,哪儿有心管这些个?你先把府里的事儿理顺了,回头再提十丫头回去的事儿,不然,叫十丫头看着那么些妖精,我都心疼。”她握住绷着脸的如玉的手淡淡地说道,“还有府里的大小事,都交还给你。”
“老太太既然说了这话,十丫头的事儿就先放放。”见老太太还愿意叫自己管家,张氏眼睛一亮。
如薇屏住呼吸半晌,突然觉得这口气终于能吐出来了,就见对面,如意对她眨了眨眼睛,不由抿嘴儿笑了。
“行了,你才回来,还不认识小五儿。”老太太见徐氏正横眉立目地提着拱到自己身边讨好的魏燕棠的小耳朵,十分霸道的样子,心情愉悦了许多,指着那个胖嘟嘟的小肥仔儿笑着说道,“瞧瞧,与他九姐姐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没有小五儿这样可爱的。”
魏燕棠登登登地跑到张氏的面前,抬头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看张氏,拱着小身子叫道,“给大伯娘请安!”
他第一次正式拜见张氏,想了想,给张氏磕了一个头。
张氏是知道魏燕棠的,想当初在山中清修,知道徐氏竟然生了一个儿子,张氏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差点儿嫉妒得吐血。
徐氏生得娇滴滴的,没想到运气这样好,竟然能生出儿子来。
因嫉妒死了,魏燕棠洗三抓周等等大日子,张氏都当做不知道,从不送表礼的。
此时见魏燕棠可爱伶俐,生得十分漂亮,画儿里的积福娃娃似的,张氏心里恨得吐血,面上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是个干净孩子。”
“他聪明得很,平日里他大哥教他读书,只说一遍就全记住了。”
魏燕棠确实有过目不忘的聪慧之才,老太太越发觉得小孙子不同些,见张氏这样的冷淡,魏燕棠小小的孩子却开阔得很,依旧笑嘻嘻的,她忍不住转头看了正对弟弟扮鬼脸儿,也笑嘻嘻的如意一眼,眼角眉梢儿都缓和了,柔和地说道,“这府里如今也热闹起来,你回府,只叫府中安定,不要叫不懂规矩的再起波澜。”
这就是警告张氏不要生事了,张氏心里怨恨,面上却还是应了。
她揽着垂头的如薇,又见几个孩子来上前磕头,目光在几个年纪大了的女孩儿身上一转,便看向魏燕青笑道,“大哥儿岁数儿也不小了,是不是该成亲了?”
“不急。”魏燕青一笑,春风拂面的温柔。
“再看看罢。”老太太心里郁闷坏了,看了看自家谪仙一样清逸绝伦的爱孙,想到这满京城扒拉了一回竟挑不出自己中意的孙媳妇儿,便摆手淡淡地说道,“大哥儿如今志在仕途,都说先立业后成家,不要搅了他的心。”
世家女孩儿也有许多好的,只是老太太却觉得不大匹配魏燕青,正想着往江南世族之中寻一个雅致秀丽,与京中贵女不同的婉约派孙媳妇儿。
京女贵重赫赫扬扬,生而高贵,江南百年世家孕育出来的,却是另一种清韵雅致。
张氏巴不得魏燕青娶不上媳妇儿呢,闻言便急忙笑道,“急什么呢?大哥儿才多大!”她说完了这句一转头,就见帘子又被挑起,外头正有三个锦衣男子进来,当首的一个就是英俊精明,双目开合颇有威仪的魏国公了。
见了自家的真爱,张氏哪里还看得见后头难得穿了一件夺目的紫色锦衣,衬得眉如远山的魏三与默默抽鼻子一脸伤心的二老爷呢,起身深情地唤道,“国公爷!”
魏三见她一脸深情款款,挑眉笑了笑,转身就坐到了徐氏的身边,托着变得有些尖细的下颚好整以暇地看着。
见了对面面容艳美的广平王世子,魏三沉吟了半晌,对楚离温和地点了点头。
能熬到这个时候还没变心一心一意蹲守他家闺女的,可见真心,既然如此,哪怕这美人儿年纪大了些,恐年老色衰,不过魏三老爷还是愿意当做女婿看的。
三老爷可不是鬼精鬼灵,就单单在楚离身上看不明白的傻闺女。
二老爷忧愁地看了看张氏怀里的如薇,垂头丧气去了二太太身边,握着她的手,一脸就要大病的样子。
“你回来了。”张皇后最近在宫中势头又起来了,因贵妃总是一惊一乍的,虽然生得年轻,只是到底没有个子嗣。文帝老了,自然更喜欢儿子的,眼下最喜欢的儿子就是精明过人的晋王与不声不响就冒出来了的七皇子。
看在七皇子的面上,文帝对张皇后颇为优容,况张皇后不知得了哪位高人指点,对魏燕青颇为和颜悦色了起来,还嘘寒问暖的,若魏燕青在宫中读书,时不时送些披风茶点的,做足了长辈模样儿。
文帝看在眼里,就觉得张皇后贤德。
当然,被当了一把道具的魏国公世子并不吃亏,至少贵妃可比张皇后叫他恶心多了。
因贵妃在文帝面前不大好,魏国公最近就有些忧虑,对张氏和颜悦色了许多。
“我……”张氏本想不顾一切扑进魏国公的怀里,到底忍住了,只拿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他。
“既回来了,就好好儿照顾绣鸾。”所谓绣鸾,就是魏国公眼下这个有孕的侍妾了,魏国公听大夫与自己断言这是一个儿子,心里便生出了几分希冀来,也不在意张氏僵硬的脸色,走到张氏的身边扶住她,见她容颜娇艳,眯了眯眼睛便缓缓地说道,“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就记在你的名下,也叫你终身有靠。”
他方才见了哭哭啼啼被嘟着嘴拉下去的侍妾,却并不在意。
他不在意侍妾,只重儿子。
“莫非我不能生,叫国公爷非要给我没脸?!”张氏历经八十一难可算回府,一回府就叫魏国公一盆冷水泼头上了捂着脸就哭着叫道,“一个贱种罢了,偏要落到我名下,叫我折辱么?!”
“住口!”老太太不爱听这个,顿时便厉声呵斥道,“夫妻拌嘴,回自己屋里说去!”
“心胸宽大些,莫非这个就不是你儿子?”魏国公见张氏不依不饶,顿时便不耐烦了起来,他的目光扫过了屋里的众人,见张氏被骂了一句噤若寒蝉,又见到了下手的楚离,目光闪了闪方才颔首道,“世子这些时候倒是经常上门。”
楚离若不是禹王妃的儿子,他是真的愿意拉拢一二,只是到底出身在这儿,说破了天去,也不会相助韦氏,魏国公便对楚离不大热络。
“贵府风景好,虽有些碍眼肮脏,却还能看。”楚离凤目扫过趴在如玉的耳边不知笑嘻嘻说了什么,被抽了后脑勺儿一把的魏九姑娘,慢吞吞地说道。
“风景虽好,只是不是自家,世子也该明白。”魏国公被指桑骂槐,心中不快,见楚离的眼睛落在后头几个女孩儿的身上,他转头就见后头几个盛装的女孩儿,见如眉从小儿怯生生总是垂着头看不见脸,懦弱无比,如馨霸道如玉骄横,还有个笑嘻嘻很喜庆的如意与还看不出性情的如薇,心里过了一回,便不再多想,抬头与老太太轻轻地说道,“我想与母亲说件事。”
“什么?”老太太皱了皱眉,缓缓地问道。
“定北侯,母亲可还记得?”魏国公便目光闪烁地问道。
“他?”定北侯就是想当年魏国公想叫庶女如月嫁过去做继室的那位倒霉武将了,据说这位生得五大三粗的,死了媳妇儿不知多凄凉,因没了牵挂,哪怕京中不知多少的勋贵想招这侯爷做个女婿,却都没成。觉得自己已经辜负了一个女子大好年华的定北侯爷,一人一马又往关外去了,这些年在外厮杀不知年月,如今战功赫赫地回京,声势厚重为文帝数次嘉奖。
京中闻名的春风得意,只是不好意思,依旧是光棍儿一条。
“他怎么了?”定北侯跟魏国公一个年纪,老太太哪儿看的中呢?如今想来便不在意地问道,“说了人家没有?我想着,陛下会不会赐婚以示荣宠?”
“老太太觉得,六丫头如何?”魏国公见如馨扭着垂头努力把头埋在衣裳里的如眉说话,便看着二老爷说道,“定北侯虽然年纪大些,只是内宅无人打理,六丫头进门就当家,正经的侯夫人,一等品级,何等尊贵?”
他见二老爷看着自己傻眼了,便皱了皱眉说道,“多少人家看着这门亲事,六丫头这是极大的好处,莫非二弟要误她的前程?”定北侯入京便领了文帝的旨意接管了禁卫,这不是帝王心腹,谁敢将安危交托?
若定北侯与魏国公府联姻,日后待皇位争夺之时,这是最大的助力。
“大哥!”二老爷可没想过为了荣华卖闺女,况从前没听这大哥说过呀,顿时站起来了。
“不行。”见二老爷眼睛都红了,急的不行的样子,老太太真是差点儿叫亲儿子给气出个好歹来,冷冷地说道,“六丫头才多大,定北侯多大?!当年四丫头都不匹配,如今你与我说六丫头?你也是做伯父的!”
她啪地一声就把手上转着的一串清凉剔透的翡翠十八子摔在了魏国公的脸上,起身骂道,“功名利禄迷了你的心了!送亲闺女入火坑不算,如今,你还坑起侄女儿来!”
“母亲明鉴……”魏国公才要说一说大道理,迎面就叫老太太给唾在了脸上!
“别叫我说出不好听的,大家难看!”老太太从前对儿子失望都忍着,左右不过是叫人鄙夷两下,只是眼下见女孩儿们年纪大了,魏国公又开始寻思坏主意,便指着他冷笑道,“你是心有大志的人,咱们统统不如你!若你觉得咱们碍眼,只分家,撇开去!我这个老不死的眼不见心不烦,日后,你大可随意!”
她顿了顿,便讥讽地说道,“你还是壮年,多生几个闺女,养大了她们,全都是一场富贵!”
“儿子不敢。”见老太太气得连分家的话都说出来了,魏国公便知道母亲动了真火,急忙跪下说道。
“如此钦羡,肖想六七年犹自念念不忘,可见真爱。不如国公嫁过去,定然与定北侯琴瑟和鸣,一等品级,尊贵无比。”楚离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热闹,便托着自己的雪白的香腮,漫不经心地说道。
喂!在别人家,留点口德啊表哥!
魏九姑娘一呆,之后想了想,目光呆滞了。
他大伯父想了人家这么多年,不会真的是真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