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纸飘到了姚修文脸上,他拿下来,定睛一看,当即吓得脸色煞白!
只见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姚修文指使侄子姚大郎,将杜员外之子杜玉朝推入水中溺死。笔力遒劲,上面还按了红彤彤的血指印!
姚修文神色惊骇,他知道,这一定是姚二郎说的!因为姚修文当初是指使姚二郎去害死了杜玉朝,但姚二郎把脏水泼到了姚大郎身上!但不管是姚大郎姚二郎,作为主使的姚修文,都脱不了干系!
姚修文突然在想,姚二郎当真是自己跑了吗?还是,已经被抓了?!
虽然姚修文认为,姚大海和他的三个儿子在内,就姚大郎一个聪明的,能干事的,胆子够大,下手狠毒,所以几乎什么事情都跟姚大郎商量,交给姚大郎去做,还安排姚大郎当了县衙的捕头。但姚修文为了防止家里的人不一心,出卖他,所以某些时候,会刻意安排其他人也参与到某些脏事里面,包括冯波和姚秀玲一家,有一个算一个,所有人的手都不干净,这样才会互相掩护!
这是姚修文的策略。姚修文背地里做的事,知道最多的是姚大郎,其次就是姚二郎了。虽然很多事姚二郎没有参与,但毕竟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他也成年了,有了心眼,好多次暗中都看到了。
就这几张证词,上面按的血手印,从官府审案的流程来说,就能定死姚修文的罪了!主要是杜家的事,姚修文自己也清楚,经不起查,即便没有痕迹,只是正常人去看待这件事,都会觉得有问题!原先他有恃无恐,是因为他是金源县的县令,杜家已经没人了,不会有人替他们出头,跟他作对。
“大人,冤枉啊!这不是二郎写的!手印也无法证明是真的!下官不认!”姚修文跪在地上,沉声说。
林州府太守徐文礼闻言,脸色沉沉,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荒唐!你不知道你的侄儿姚二郎根本不识字吗?这本就不是他写的,是安王爷审问姚二郎,根据他的供述,亲笔所书!上面的手印,是姚二郎按的!”
姚修文瞪大眼睛,安王爷,秦玥?!果然是他和姚瑶做的好事!
姚修文心中慌乱不已,垂着头说:“徐大人明鉴!安王妃是下官的侄女,但早年跟下官有些仇怨,下官不知道他们何时对二郎用了私刑逼供,编造这些荒诞无稽的事情出来!全都是假的!”
“你才看了一张,就说其他的也全都是假的,难道你知道其他的纸上面会写什么吗?”徐文礼冷声说,“你是在暗示本官,安王妃因为跟你的旧怨,故意构陷你?”
“下官不用看也知道,肯定都是假的,因为下官没有做过亏心事,问心无愧!下官的侄女当了尊贵的王妃,下官没有想过要去巴结,求她提携,能走到今日,全都是凭借自己的努力,也没有大志向,只想治理好这一方土地!大人,下官真的冤枉啊!说到底,安王妃跟下官的事,是家丑,没想到,她要为难下官,为了不被人诟病,竟然用了这样的手段!简直……简直是……”
“简直如何?”徐文礼冷声问。
“简直是……太阴险恶毒了!原本下官顾念着叔侄情谊,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只求井水不犯河水,也从不计较安王妃的父亲,我那二哥一家对老父不尽赡养孝敬之责,也从不曾提携兄弟子侄。老父亲,兄长和姐姐两家人,全都是下官在照料!下官想着,二哥和侄女有了出息,也是光耀门楣的好事,家中老父提起次子多次垂泪叹息,兄长多次想要去京城寻二哥理论,但都被我拦下了,我怕闹大了,坏了二哥和侄女的名声,想着各自安好,便罢了!没想到,我那侄女,竟然如此害我!要赶尽杀绝啊!”姚修文说得声泪俱下。
徐文礼拧眉:“姚修文,既然你如此委屈,义正言辞,坚称是安王妃故意构陷你,说是因为当年的仇怨。那请你跟本官解释一下,你跟安王妃,当年有什么仇怨?至于她如此耿耿于怀,非要置你于死地?”
姚修文神色一僵,低着头说:“都是家丑……”
“少废话!回答本官的问题!”徐文礼冷声说。
“是……本官的侄子二郎,曾经拿砖头,拍了姚……安王妃的脑袋,那次,差点害死她。”姚修文说。这是真事。
“这是安王妃跟姚二郎之间的仇怨,便是安王妃报复姚二郎,亦是天经地义,但过去这么多年,安王妃也没对姚二郎怎么样。请你听清楚本官的问题,你说安王妃陷害你,安王妃跟你有什么仇怨?”徐文礼冷冷地问。
姚修文硬着头皮说:“当年……当年家中三兄弟,只二哥一人能干,全家都靠二哥种地做木工养活,包括我自小读书的束脩,都是二哥挣来的。但是……但是家中爹娘不喜欢二哥二嫂,因为二嫂没生出儿子,在家里受了很多委屈,被兄嫂欺负,被爹娘欺压,三个侄女自小在家中也很受气。尤其是如今当上安王妃的二侄女,她天生痴傻,家中爹娘和兄嫂都不止说过一次,要把她丢到后山去不管,省一口粮食。后来,就是二郎故意拿砖头砸破了二丫的脑袋,当时她快死了,二哥挣的钱全在爹娘手里,爹娘不肯拿钱给二丫看病,二哥二嫂和性格刚烈的大丫,忍无可忍,提出要分家,爹娘怕二丫死在家里晦气,大丫又以死相逼,就分了,就给了二哥一家两亩薄田,一座老屋,一分钱都没给,一粒粮食也没给……”
徐文礼闻言,神色震惊:“你是说,你二哥养了你们全家,最后他女儿要死了,你爹娘霸着你二哥赚来的钱不给医治,还把他们全家赶了出去?”
姚修文脸色难看,硬着头皮说:“是。二丫福大命大,因祸得福,不仅没死,脑子也好了。但她对我们,一直都怀恨在心。”
“那我问你,你从小受你二哥恩惠,用他的血汗钱读书考功名,他们一家受到那样不公平对待的时候,你做了什么?但凡你护着他们,安王妃不至于对你也怀恨在心吧?还是本官问你的问题,你自己跟安王妃,到底有什么仇怨?说清楚!”徐文礼冷声问。
姚修文低着头说:“当时年少无知,我……二哥一家受苦,我只冷眼旁观,不曾相助,分家后,因为二哥一家赚了大钱,我曾撺掇爹娘前去,想霸占二哥家产。所以,二丫对我,也恨得极深。我们是真的有仇怨的,不信徐大人可以到老家清水镇青山村去调查。”
徐文礼冷眼看着姚修文:“听你所言,你二哥踏实肯干,孝顺爹娘,抚恤兄弟,你就是他养大的,相反你虽读了书,却是非不分,忘恩负义!那你前面怎么有脸说出,你二哥一家对老父不尽赡养孝敬之责,也从不曾提携兄弟子侄?一副自己受了委屈的样子!姚修文,本官只问你,你二哥养你长大,供你读书,你可曾有过报答之举?”
姚修文头垂得更低了:“不曾。”
“你二哥当年被赶出去之后,在去往京城之前,是否尽过赡养之责?”徐文礼问。
姚修文说:“是……爹娘要求二哥,从分家开始,每个月给一吊钱的孝敬银子,二哥都给了。”
徐文礼冷哼了一声:“一粒米都不给,还要一吊孝敬银子?你爹娘可真是想把人给逼死啊!本官只看出安王妃之父仁心厚道,你们一家狼心狗肺!我且问你,你二哥的孝敬银子,何时开始,不再给了?”
姚修文神色一僵,不敢说。
“说!”徐文礼冷喝,“这些事,本官明日就会派人,一一核查,也会跟安王妃求证!若你有一句虚言,定不轻饶!”
姚修文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垂着头说:“是……是从老娘过世后,就不给了。”
“你娘怎么死的?”徐文礼冷声问。
“是病……病死的……”姚修文声音颤抖。
“姚修文,本官再问你一次,你娘怎么死的?”徐文礼目光冷肃,又拍了一下惊堂木。
“是……是娘受伤得病,没有医治,那年大年三十,熬死的……”姚修文痛哭流涕。他没敢说,这件事,全都是他的主意。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徐文礼不可置信地看着姚修文。
“为……是我娘她,她自己要那样……当时二哥家发财了,但因为过去的事,不愿给我们钱……我娘……我娘她心疼我日子清苦,想让我跟着二哥过活……二哥不同意,所以……所以我娘舍了命去,临死前让叫来二哥,想着那个时候,交代二哥的话,不管说什么,他都会听……”姚修文说着,哭得泣不成声,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巴掌,“是我不孝!是我不孝!我该拦着娘的……”
饶是徐文礼为官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渣,依旧被姚修文所述给惊到了。而这,姚修文还是没有完全说实话,把他自己摘了出去。当时,其实是他哭求他的老娘去死,给他求个好前程的。他说成是老娘自愿的,虽然从道德上讲,他有亏,但不至于摊上什么麻烦。
“厚颜无耻!道德沦丧!”徐文礼冷声说,“你们全家那样对待你二哥,他依旧尽了孝道。可恨你们竟然活活害死你娘,还想逼你二哥继续养着你?就这,你还有脸说你二哥后来不孝?”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当时年轻,只顾自己,太自私了,我知道,我对不起我娘,对不起二哥二嫂,对不起三个侄女,谁都对不起,二丫恨我是应该的……可我已经改了,我真的改了啊!大人,不管过去如何,这些纸上的东西,不是真的!我发誓,我没有做过这些事!若是我做了,让我断子绝孙!”姚修文声泪俱下。
看似姚修文已经崩溃了,但他此时,其实很清醒。
姚修文一步一步,承认了当年姚家亏待姚大江的各种令人发指的事情,甚至自认他当年不是好东西,做了忘恩负义的事,连他娘死的事,都提了出来。目的只有一个,向徐文礼证明,姚瑶跟姚修文之间,甚至是跟金源县姚家全部的人之间,都是存在深仇大恨的!所以,姚瑶有理由,有动机,诬陷姚修文!
但有句话叫做,清官难断家务事。姚修文说的这些,全都是有策略的。都是家里的事,一家三兄弟,爹娘不公平,姚大江一家受了大委屈。但说来说去,那些人再过分,也触犯不到律法,因此,官府管不着。
所以,徐文礼只能从道德上谴责怒斥姚修文,但不能因为姚修文说的那些事,治他的罪!而那些事,却为姚修文声称的“姚瑶因为旧怨,构陷于他”提供了动机和佐证。
再加上这份证词是秦玥亲笔写的,如今供述人姚二郎也不在,姚修文这么一番唱念做打之后,证词的效力,倒是被降低了。
不过,徐文礼当然相信的是秦玥和姚瑶。
无他,从人品来判断。姚修文的确可能为了钱财做出谋害人命的事情,他自己都交代,当初为了赖上姚大江,眼睁睁地看着他亲娘熬死了,这种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而秦玥是什么样的人,大盛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被所有百姓爱戴的英雄,姚瑶的名声也没有任何污点。再加上他们如今的身份,若是真想报复姚修文,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根本不需要!更何况,姚修文所述的事情,都已过去四五年之久,姚瑶要报仇,早报了,至于等到今日?
“来人,堵了姚修文的嘴,压到后面去!”
徐文礼一声令下,两个衙役拖起姚修文,把他带到了后面去,堵上了他的嘴。
这个时候,负责去姚家抓人的衙役都回来了。姚家所有的人,姚老头,姚大海和朱氏夫妇,姚大郎一家,姚三郎,冯波一家,以及丫鬟婆子,全都带了过来,一个个神色不安,见到徐文礼,脸都白了,呼呼啦啦都跪了下去。
“姚大郎何在?”徐文礼冷声问。
姚大郎开口:“草民在。”
“有人举报你三叔姚修文谋财害命,提供了一些证据,本官前来调查此事。已对姚修文用过刑,他供述,在清水镇,是你为了讨好他,害死了一个叫赵光耀的男人。杜家少爷杜玉朝,是被你推入水中,给杜员外下的毒,也是你做的,是你想要杜家的钱财,威胁他,若是声张就会掉了乌纱帽,所以他被胁迫,包庇于你。证人证词确凿,姚大郎,你有什么话好说?”
后面被堵了嘴听着的姚修文,瞪大眼睛,徐文礼在诈姚大郎!姚修文好想冲出去,跟姚大郎说,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能认,但他动不了,也说不了话!
姚大郎闻言,脸色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直觉这就是姚修文事情败露之后,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姚大郎脸色铁青,跪在地上说:“大人明鉴,那些事,都不是草民做的!”
“但赵光耀死了,杜员外中毒,杜玉朝溺水,杜玉娇也死了,杜家的钱财,的确都到了你们的手里。”徐文礼冷声说,“姚修文都承认,这些不是巧合,跟你们有关系,你只说一句不是你做的,就想让本官相信你?姚修文的供词,本官看来看去,没有任何纰漏,看着分明就是真的!姚大郎,若你不认罪,本官只能对你用刑了!”
姚大郎气得浑身颤抖:“大人,不管姚修文供述了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是他逼我做的,他是主谋!”
后面的姚修文,听到姚大郎这句话,双眼翻白,晕死过去了。
徐文礼拍了一下惊堂木:“来龙去脉,全都说清楚!你的证词,与姚修文的证词,本官要比较调查过后,才能确定谁是主谋!”
姚家其他人,都已经傻眼了。
朱氏这个脑子不够用的,这会儿听出点味儿来,是姚修文把他的脏事全都推到了姚大郎身上!朱氏一听这还了得?她当然是护着儿子的!
于是,朱氏开口,大声吆喝:“大人!我儿冤枉啊!我儿真的冤枉啊!所有的事,全都是他三叔指使的!我可以作证!”
“在姚修文的供述里面,你们没有一个是清白的,他养着你们,还要被你们坑害。”徐文礼冷声说,“现在本官给你们一个说话的机会,想清楚,好好说,说实话!”
……
夜深了,跪在堂下的姚家人都抱作一团,哭得不成样子。
不过这些人可没有姚修文心理素质那么好,败露了还敢倒打一耙,说是姚瑶诬陷他。所以,包括姚大郎在内,所有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姚修文这几年背地里做的脏事儿,全都抖搂出来了!
而黄家得到消息,县衙正在升堂,太守审案,连忙把柳红给送了过来。
徐文礼一听,这两天竟然还有新的事!他也没让柳红跟姚修文对质,听了柳红的供述,让人全都记下来,柳红画押,然后跟姚家人一起,全都关到了牢房里。
四金手中提着一个盒子,离开县衙,回到了醉仙楼后院。
两个孩子早已睡了,秦玥和姚瑶正在下五子棋,临时兴起,用的还是剥了皮的花生和没剥皮的花生,带着少年回忆中的趣味。旁边地上的花盆里,就是姚瑶从黄家搬回来的狼桃,有一颗已经快要全红了。
四金见灯亮着,过来敲门。
“回来了。辛苦了。”姚瑶见四金进门,微笑,“事情如何?”
四金禀报了他这一路去林州府的经过,事情很顺利,徐文礼见到秦玥的信物和姚二郎的供词之后,就立刻赶来了。
“主子,夫人,这是徐大人让属下带回来,给你们过目的,是今日审案的记录和证词。”四金把那个盒子打开,里面有厚厚的一叠纸,每张上面都按着红指印。
“徐大人本想来拜访主子和夫人,但天色已晚,说不好打扰主子夫人休息,明日再来。”四金说。
“这么快就得到了这么多的证词?我还以为那些杂碎会咬死不松口呢。”姚瑶有些惊讶。
四金在全程在县衙旁听的,就跟秦玥和姚瑶汇报了,徐文礼是怎么审案的。专门说了,姚二郎早就逃跑了,所以并不在这次被抓的人之列。
“这位徐大人,倒是个人才。”姚瑶点头,“很有办法。姚修文这是遇到克星了,不然以他不要脸的功力,怕是还能熬几天。”
秦玥已经拿起那些证词开始看了,姚瑶问四金:“吃饭了吗?”
“吃过了。”四金点头。
“那你先去休息,明日我还有别的事情交代你去做。”姚瑶说。
四金退下,姚瑶拿起一张纸,是姚大郎的供词,说杜玉朝是姚修文指使姚二郎推到水里淹死的。
姚瑶轻哼了一声:“看来姚二郎当初骗了我们,他自己偷偷溜了。”
秦玥面色一凝:“不能放过他!我安排人去找!”
姚瑶摇头:“咱们现在没人可用,这件事,不如交给黄家去做。他们对周边和北疆都很熟悉,经常跑生意的,而且恨姚修文一家,肯定乐意。”
秦玥点头:“也好。”话落放下了那叠纸,又把盖子盖上了,拉着姚瑶起身,“不早了,先睡,明天再看。我怕看完了太生气,丫丫你睡不着。”
“不至于。”姚瑶唇角微勾,被秦玥带着往床边走,“那些杂碎这回可以全部清理干净,我现在心情不错。”
“那就做点开心之事吧。”秦玥微笑,抱着姚瑶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