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羡自地上站起身,仍是方才那副安静的模样,平淡坐在轩窗的另一头,收拾过棋盘上余下的黑子,轻轻落下第一子。
赵缨手中捏着白子片刻,也未曾动作,他垂眼瞧了手中的棋子半晌,笑了笑,缓缓落在黑子的一旁。
今日承明殿安宁,他二人又性子静,赵缨不开口,沈羡便也只是专心弈棋,这一局赵缨胜得很慢,似乎这样消解时光,令他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一些。
沈羡输了这一局,见案头的杯盏已经没了热气,便低声道,“陛下的茶凉了,臣去换一盏。”
赵缨叫住了她离去的身影,淡淡说道,“明珠昨日又想法子递了折子过来,明日元宵,京城有花灯会,你若想去,便去罢。”
沈羡顿了顿,向赵缨躬身道,“谢陛下。”
她捧着已然凉透的茶盏出了承明殿大门,赵缨坐在轩窗下未动,神情却随着她的身影一道去了远方。
他想若是不做个君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世事还是很玄妙的,孟砚之死是一个拎出来单独写的大场景,写的时候没有想过,会这样贴合渣作者今天的心境,羡羡说,棋局无论好与不好,都是要走完的,竟然觉得一语成谶,
自己亲女鹅说的话,还是要听的哈哈,谢谢每一个一路看文的小天使,希望小天使多给渣作者留言,吐槽也可以,鞭策渣作者进步哈哈~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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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灵犀
花灯节繁华起来之时已是入夜,沈羡自昭化门出来,便见裴府的马车已然候在门下,驾车的人竟是裴贤,锦绣轩昂,坦荡又明朗。
“裴世子。”沈羡微微礼道。
“沈女官。”
裴贤笑了笑,见她今日着了一身牙白色绣金的锦裙,与他衣襟袖口的绣样有些映衬,不由笑意更深了一些。
“鱼儿他们已在酒楼,我带沈女官过去。”
“劳烦裴世子。”
酒楼在帝京的繁华处,沈羡下了车马,才发现与悯园离得不远,犹能在隐隐绰绰之间瞧见门前那相互掩映的棠树。
她脚步顿了顿,见裴贤回头过来询问地瞧着她,便回了个笑容,向着酒楼一同走去。
“大哥沈姐姐!”
还未进门便听得裴嘉鱼欢快地声音自楼上传来,沈羡笑着应了一声,上了楼才发现裴赞与顾丛也在。
“裴编修,顾大人。”
“沈女官。”
裴贞手里握着一个小酒瓶,略饮了两口,见沈羡过来,便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沈羡见到裴贞忍不住一怔,想到那日崇文馆见到的记载,眼底浮现了一些迟疑。
裴贞的身世,似乎另有隐情。
“沈姐姐!”裴嘉鱼挽过沈羡的手臂,见她今日着了万宝楼这一身牙白锦裙,愈发笑得高兴,“你今日穿这一身真好看!”
沈羡温和地笑了笑,“嘉鱼的眼光自然是好。”
裴贞打量了一眼裴贤的衣襟,心道难怪今日嘉鱼要做主大哥的衣衫,不由好笑道,“是个傻丫头。”
“裴五!”裴嘉鱼转过头,见到他手中握着酒壶,便道,“你又饮酒!”
裴贤瞧了裴贞一眼,笑道,“今日高兴,饮些无妨。”
“饮些无妨,不准多饮!”
裴贞顿时面露无奈,裴嘉鱼笑闹间姿容可爱,其他人一时皆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今日裴贺当值,未曾过来,裴贤眼见人齐了落了座,便吩咐布菜,众人饮过了一杯酒,只见外头烟花盛放,此起彼伏间与满街的花灯相互映照,将帝京衬得无比光辉与绚烂。
沈羡瞧着外头往来不绝的人群声响,浅淡一笑。
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大约是这个年岁最令人觉得安宁的事情。
“顾先生今日着了月白。”裴嘉鱼忽然说道。
沈羡闻言打量过去,果然见到顾丛穿了月白色的长衫,倒与裴贞惯常的喜好有些相似,只是顾丛雅致,裴贞倜傥,终归还是不同。
“与我五哥有些相像呢!”
顾丛温和道,“五公子天人风姿,顾某惭愧。”
裴贞眼也未抬,接道,“自然。”
裴嘉鱼伸手拿走了裴贞手中的酒壶,“喝多了便说胡话,顾先生气度高洁,也是天人之姿呢!”
裴贞也不在意,伸手取过了顾丛与裴赞两人面前的小酒瓶,饮了一口才笑道,“不如我说个有趣的天人故事与你听。”
倒是令人饶有兴致,众人便歇了手中酒盏,与裴嘉鱼一道侧耳来听。
“说是天上的月老元宵那一日多饮了酒,愈发觉出为凡人牵扯红线太过无趣,奈何承了这个活,又不能躲懒,便想了个绝妙的主意。”
“什么主意!”裴嘉鱼问道。
裴贞指着那对面街道的一个小摊说道,“那月老儿随手一挥,便在人间所有的面具上施了术法,只要元宵那一日在月老庙遇见了戴着相同面具的男女,便是红线姻缘,千里也能相会了。”
众人闻言不过是一笑,倒是裴嘉鱼仔细瞧过去,果然见到许多戴着面具的男男女女提着花灯行走在街道之上,一眼望去,竟真有些幻境之感。
“今日正是元宵,我们也去买些面具应个景如何!”
裴嘉鱼站起身,向着顾丛一笑,“顾先生与四哥也一道来罢!”
裴赞张了张口,大约是想说这个故事无稽的很,被一旁的裴贞灌了两口酒下去,方歇了口气,还欲再提,裴贤已是笑道,“既然高兴,便一同去罢。”
裴嘉鱼欢喜,已是飞身便往楼下而去,裴贞将酒瓶弃在桌上,闲闲笑道,“分头去买罢,瞧一瞧今日有没有姻缘寻上门来。”
“沈女官意下如何。”裴贤问道。
沈羡瞧向窗口,见裴嘉鱼已然挑拣好自己心仪的面具,背在身后,伸出另一只手正向他们欢快地挥手,面容十分灿烂。
她笑着点了点头,“承裴世子雅意。”
裴赞见顾丛没有反对,便也道了一句好,众人且自酒楼散开,各自去寻找自己心仪的面具了。
沈羡原也无心挑捡,只是忽然瞧见了一只黑底描纹的面具,勾勒了金狮模样,令她不觉想起了那一日在大殿之上,赵绪站在她的身前方寸之地,垂眼便可见他衣摆之上,气势凛凛的金狮纹样。
“这位姑娘可是看中了这个面具?”摊主见她瞧了许久未动,不由将那面具取下来,递到了沈羡的面前。
沈羡笑了笑,掏出银钱,“劳烦。”
摊主接了银钱,含笑道,“姑娘不戴起来吗,这面具是一对的,许能遇见有缘人呢!”
沈羡摇头正欲道一声不必,忽然有人伸过手来,将面具温柔地覆于她的面上,替她绑好了后头的绑带。
沈羡愣愣地立于原地,便见那人将她转过来,低声笑问道,“为何不戴。”
黑底金狮纹面具同样覆盖在他的面上,瞧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低低的笑声。
“赵绪。”她半晌方才唤了这么一句。
他笑了笑,将她的手指握紧了一些,带着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缓缓行走过帝京最繁华的街道。他的步伐从容,带着许多不疾不徐的安宁与温暖。
月老庙就在前头不远处,香火很盛,赵绪带着沈羡转过几个神坛,到了无人处,方才停才脚步,转过身摘下了两人的面具。
“赵绪。”她抬头望着那人,明明相隔千里,却忽然便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她竟有些疑心不觉间已过了许多年月。
赵绪眼底带笑,“沈羡。”
令她不由莞尔,“原来裴五公子说的月老便是他自己。”
赵绪颔首一笑,“承了裴五人情。”
她想了想,问道,“你回了帝京,灵川如今可知晓。”
“无碍,十一在灵川。”
“那旭王可知晓,”沈羡微微蹙眉,“孟砚死了,我疑心与先帝遗诏有关。”
“父亲与前骁骑营统领卫衡有旧,似乎与崇武二十四年的变故有关。”
“大盛的传国玉玺,似乎也不在承明殿。”
她于思虑间抬起头,却见赵绪含笑不语,眼底皆是湛亮光芒。
“赵绪?”
他缓缓一笑,“我是在高兴。”
“我的姑娘,这样聪慧果敢。”
沈羡盯着赵绪的眼睛,认真问道,“赵绪,我从前不曾问过你。”
她平静道,“你想要的,可是承明殿。”
赵绪伸手替她理平了被面具勾乱的鬓发,淡淡笑道,“三年前属于我与皇姐的东西,我要拿回来。”
明明是平地惊雷,却被他这样云淡风轻的一笔带过,沈羡沉默了片刻,伸手解下颈上挂着的小玉,递到赵绪面前,
“你若要去,我自同往。”
赵绪摇了摇头,将小玉重新为她系上,方才温和笑了笑,“只愿你平安。”
“赵绪……”
他俯下身亲吻过她的唇角,低声道,“别说话。”
沈羡便只怔怔地瞧着他,惹得赵绪一声低笑,又辗转亲吻,只有呼吸可闻。
月老庙前有一颗几人合抱粗细的姻缘树,系上了许多的红绳,常有寻常的男女过来,祈求姻缘顺遂。
沈羡与赵绪所处的位置十分巧合,恰能瞧见那棵树前一隅的模样。
裴嘉鱼戴了兔儿面具,独自立于树下许久,有一月白身影翩然而至,摸过她的头顶,轻轻给了她一个温柔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