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东暖阁
“那孙梦生之女,户籍上写景泰六年生,然孙梦生天顺二年才到乐清,落籍时并无子女妻室,天顺三年抱来一女婴,却以银钱贿赂书吏,落籍为景泰六年生。天顺七年才又添其母李氏。”
“孙梦生发家也十分可疑,初时就有巨资开设多处商铺,置田庄,养庄客,后又买下海船为海商。他的生意从没有赔本的时候,但到底有多少家产,却也无人得知。然在乐清,他却并不引人注意,南直隶有名的商贾都不曾听过他的名号。”
“梦生,拆了便是子系梦生。黄粱一梦中那书生姓卢。孙梦生之女名孙敏。正是景帝时司礼监中官中有一卢敏,颇受重用,天顺元年宫中乱了一阵,不少宫人中官失踪。这卢敏就是那时下落不明。”
这说的就是夺门之变。
景泰八年初,景泰帝病危,本被囚禁的英宗由徐有贞、石亨、曹吉祥迎奉复辟登基,改元天顺。后景泰帝暴毙,被英宗以亲王礼下葬,直到宪宗登基后才下诏恢复其皇帝之位,谥号仅五个字“恭仁康定景”,且并无庙号。
朝堂风云变幻,英宗登基后就逮捕景泰帝重臣于谦、王文,以谋逆罪杀二人并抄家。宫里更是一番血雨腥风,景帝身边伺候的宫人尽数被屠戮,十二监更是大换血。
当然,当时宫里一片纷乱,也不是没有宫人内官趁机逃了。
“这卢敏携了宫中金银珍宝逃出宫去,在外隐姓埋名,又假以妻女掩盖身份,暗中赚下偌大产业,又有船只,又有庄客,且于通政使沈钧交好,所谋者何?”
“那沈钧对外称是孙梦生救了他,却纵容儿子退婚恩人之女,又将恩人之女嫁到族中失怙败落人家,岂是报恩之道?”
“孙梦生对沈钧这番恩将仇报竟能毫不在意,容他肆意发嫁唯一亲女,末了还能留产业于他,岂不有悖常理!”
丘聚的额头贴在地上,口中声音却极大,“桩桩件件透着蹊跷,那卢敏既受景帝信重,如何离宫弃主?在外广积银钱粮草,又养武人,又特特与通政司之人交好,其不臣之心昭然!”
“沈钧必然已知卢敏身份,如此有恃无恐,必是同犯!”
寿哥一言不发,默默听着丘聚说完,随意翻了翻他递上来的证物,淡淡道:“你仍只是推断。而这些,也不足为证。”
丘聚并没有因这句话而泄气,反倒抬高了些声音,道:“皇上仁善,然,疑点重重,不由得不小心。”
只要种下怀疑……他顿了顿,抑扬顿挫道,“谋逆大罪,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第六百四十八章 星河明淡(十)
自从西苑起了一座天梁观,便是香火鼎盛,连带着观主天梁子也成了众人口中神仙一般的人物,他的丸药也都成了神仙秘方。
举凡仙方,大抵是千金难求,偏这位观主大慈悲,最喜给人散药,无论是公侯豪门,还是贫苦百姓,只消他瞧得顺眼,便就号脉赠药,还分文不取。
天梁子虽是观主,却是个甩手掌柜,只守着他的丹炉做药,什么俗务都不管的,遂观里另配了俩打理俗务的道人。
这两人初时还担心这般散药会将道观亏个底儿掉毕竟当初宫里大人可是交代了这道观是要赚银子的。
但天梁子到底是观主,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常常被接进宫里讲道的,两人也只能干看着,任由他作为。
因着分文不取,也就没人会不要,通常也不会有人对白来的东西说三道四,不灵验那是正常白来的嘛,相反若是灵验了,那就是神仙保佑,掉过头来加倍捐香油银子供奉延寿星君。
虽然不灵验的时候多,但好歹也没有吃坏了人。而灵验的时候,观中是既得了实惠又扬了名,最终竟是渐渐名气大涨,是两人再想不到的,此后也就事事由着观主大人了。
天梁子的药也不单单是散给香客吃,他自己也吃,还同样做给家人吃。尤其是亲闺女亲外孙,他常会做些健脾开胃的、润肺止咳的、清热解毒的等等各色丸药。
凡到换季时节,小道童总会多跑几趟陆家送药。
这一日,如从前许多次一样,常来送药的小道童到了陆家,张青柏接了药问了父亲安好,给了赏钱便就打发了小药童去。
少一时,她就往厨下亲手做了两道点心,装了食盒提到沈家。
往常,张青柏也会这般做些吃食孝敬徐氏,只是今日,见了徐氏,她的脸色格外凝重,悄声请徐氏单独一叙。
徐氏心下诧异,屏退了左右,张青柏才从食盒里拿出个小木匣来。
清漆的匣子,其上雕着竹纹,有签子写着“清心丸”三字,内里则是两排蜡封的药丸子,又有一张符篆,黄纸朱砂鬼画符一般不知画的什么。
却难为张青柏看得懂,当着徐氏的面,依照那符指示,熟练的挑出三颗丸药来,一一剥开,取出其中三张纸笺。
这次便是正常文字了。
徐氏看着她的动作,面上也逐渐凝重起来,待末了看到纸上的内容,她一时脸色大变。
张青柏刚要解释,徐氏却抬手止了。
她深吸了口气,才握住张青柏的手,压低声音道:“真人大恩,沈家铭记。只如此太过凶险。若有机会,还转告真人,千万多多保重,莫再……”
张青柏也是一直紧张着,平素她口舌灵巧,这时竟也说不出客气话来,半晌才呐呐道:“俺爹……俺爹想也是着急了。若没大事,也是断断不敢的……”却又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