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哪里还理会得这些,脚也不泡了,匆忙打发了人抬水下去,便让那汉子请了那位“棍子爷”来。
无怪他这样着急,只因,这人乃是杜老八亲表弟,先前就有约定,若是王岳事发,便由这位来送信。
杜老八当初是拉了一帮亲兄弟、堂兄弟、表兄弟一起出来讨生活的,这些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同心协力一起打天下,是他能迅速立稳脚跟的原因。
可惜抢地盘的混乱世界里保命不易,他有血缘兄弟接连在斗殴中殒命街头,最终他成为青狼帮瓢把子时,身边只剩下最小的舅家表弟。杜老八也就对这个硕果仅存的表弟当亲弟弟一样看待了。
这小表弟姓王,家里行四,本有个乳名叫四狗子。后来杜老八因着八根手指头有了八爷的诨号,王表弟的名号便不太好叫了王爷可叫不得,狗爷不好听,四爷又越过兄长去了。
江湖上到底还是有机灵人的,因着王表弟的身量为他起了个棍子的诨号,他自家听了一笑,也认可了,青狼帮帮众便都称个棍子爷。
所以,听棍子这名字就知道王表弟的相貌了,他可真和他那一脸横肉的表哥杜老八没有半分相像的地方。
这王表弟细高挑的个儿,长手长脚,脸也是窄长一条,两腮微微凹陷,好似几辈子没吃过饭一样,简直是行走的骨头架子,无愧于“棍子”这诨号。
而且人人都说,此人比杜老八更加心黑手狠,一路打下来,也确实是青狼帮的一条“棍子”。
这次“拯救王岳”的事,杜老八这边便是王棍子全权负责。
打发走了小厮,又派了青狼帮的人在外头把风,王棍子草草行了礼便直言道:“二爷恕罪,我得坐下歇会儿喘口气,这俩金杠子都不听使唤了。”说着也没等沈瑞允许,便往椅子上一摊。
金杠子是江湖黑话,指的是腿。王棍子虽已极力用官话同沈瑞交流,可难免还带出江湖习气来。
这会儿他脸上已被烈风刮得通红,嘴唇干裂,声音嘶哑,进门时步伐沉重,显见累得不轻。
沈瑞也不挑理,还亲自为他取了茶来,仔细看他神色,见虽有疲惫,却无焦虑,想来是事成了,也不由放了放心。
王棍子也没客气,道了声谢,直接提起茶壶又灌了半壶,呛咳了几声,嗓子才好了些,果然报喜道:“二爷放心,成了。”
沈瑞已是极为淡定了,笑一笑点头道:“八爷办事,张二哥与我都是放心的。”
王棍子立时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拱了拱手致谢,缓了口气,慢慢讲了过程。
当初虽是东厂透出话来刘瑾与丘聚暗暗抽了人手要劫杀王岳、范亨、徐智三人,但这种事通常是派出去的人临时决断劫杀的时机,便是刘忠也不可能知道时间地点。
张会这边依照同沈瑞的约定,一面寻了杜老八,一面又寻了脱离了英国公府的旧部,与沈瑞身边长寿等人,分作两队,一队打前站,走在王岳三人之前,留意动静,一队蹑在王岳之后,随时冲出去救人。
王岳三个被下狱磋磨了一回,又是受贬去南京,自然无往昔煊赫声势,不过带着二十来个随从,一路拖拖拉拉走得极慢。
东厂的人也真是好耐性,愣是拖着没在北直隶动手,直到山东境内才发难。
“国公府的人不愧是沙场上过来的,实在高明,高大哥(领头的)在个秃山坳里就说,这块是头一处能动手的地方。我还没信,合计不远就是县城,周围也有庄子,这一交上手,那边报了官,可不是要麻烦。
“高大哥就说这种小地方,没几个差人,见着打斗躲还来不及,必不会来管,”王棍子咧开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越发像个骷髅,语气里也透着森然,“只怕要等人死透了,才敢来看看。果然叫他料着了,还是后来王岳他们自己去报的官,县令吓得快尿了。”
“王岳带的人也实在窝囊,跳出来个蒙脸操家伙的便鬼哭狼嚎的,不叫人包圆儿了才怪呢。”王棍子一脸不屑,道,“点子(对头)那边儿瞧这群人脓包,便也轻敌了。高大哥就让咱们先别动,等点子把那些跑了的都圈拢回来,提青子(兵器)剁人没什么防备时,咱们才出手,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长寿哥是真不赖!有两个硬点子都是他料理的。”王棍子说着竖起大拇指来,语出真心。
沈瑞却是心下叹气,长寿虽然替他办了许多事,但这样的杀人,还是头一次。甩头抛开那些无谓的想头,沈瑞又将心神投入到王棍子的讲述中来。
东厂那边是真轻敌了,本身王岳他们带的护卫便不多,他们又探查一番,知道都是没能耐的,此番痛打落水狗,这东厂便也没派多少人去,更没什么一流高手了。
而王棍子这边,是三方人马汇合,本身就人数不少,既有不少行伍出身百战之卒,懂得排兵布阵,又有一些杜小八养的江湖好手,功夫不弱,因此便占尽了优势。
不过东厂也不是白给的,到底有好底子。双方还是一场恶斗,王棍子这边勉强将东厂的人尽数杀了,己方也难免有了折损。
战后一统计,杜老八手下死伤五人,长寿手下一死一伤,英国公府旧部那边倒还不错,大约是老卒都懂得保命,因此受的都是轻伤。
只是东厂里也有横练的人,眼见濒死,便索性不还手了,竟直奔着任务目标去了,试图杀了王岳等三人,也算赚回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