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理也不是顽固不化的腐儒,自是听出郭氏话中之意。虽说如此有违君子之道,可既在官场历练十几年,沈理不能说面厚心黑,性子也圆滑许多。
“婶娘放心,侄儿晓得当怎么做了。”沈理这次没有拒绝郭氏的锦匣,一是面对即将到来的钦差,或许真的需要银钱打点;二是要派人往太湖、南昌一代打探消息,也所费不少;三就是为了让郭氏安心,反正这不是五房一个房头的事,当然不会真的耗尽五房家财。
郭氏神色稍安,看了看因赶路劳乏小脸瘦了一圈的沈瑞,带了几分心疼道:“也辛苦瑞哥儿,小小年岁,跟着千里奔波。”
“婶娘放心,侄儿这是长个儿才抽条,如今一顿两碗饭,体重比在京中还重两、三斤。”沈瑞见状,忙劝慰道。
郭氏点点头:“如此就好,你六哥这些日子且忙,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因将到饭时,郭氏晓得宗房已经预备了席面,就没有再虚留沈理、沈瑞,亲送出来,再三嘱咐沈理:“不拘什么消息,得了就让人告诉婶娘一声,总比没头没脑胡思乱想要好。”又对沈瑞道:“婶娘之前看不上瑾哥儿,可这一路下来,他言行做派也都在眼中,并不是心机深的孩子。你要心中有数,乐意亲近就亲近,不乐意也莫要撕破面皮,说不得以后也是一门助力。”
沈理与沈瑞双双应了,才离了五房,回宗房去了。
宗房这里,贺氏看着沈瑾,越看越喜欢。要不是同族,加上没有闺女,她都想要招沈瑾做姑爷。如果与娘家没有交恶,她少不得要琢磨琢磨哪个侄女合适,好让肥水不流外人田,可眼下既是与娘家交恶,自然也不乐意便宜了贺家,只有唏嘘。至于之前鄙视沈瑾庶出身份,对于孙氏教养庶长子不以为然之事,早在沈瑾中了状元后,就被她抛到脑后。
等到沈理与沈瑞回来,贺氏又不由自主在心中比较沈瑾与沈瑞两个。
不过是相差四岁,一个已经是状元,一个不过是秀才,自是分出高低来了。至于二房守孝不守孝之事,在贺氏看来不过是借口,毕竟乡试时二房大老爷还没有病故,并不影响沈瑞下场,多半是为了遮羞,才借了侍疾的借口没有下场。再想起两人的生母,虽一个是妻,一个是妾,可身为嫡妻的不过是个商户女,娘家又是绝户头;做了妾的倒是出自书香门第,现在还有舅舅在外做官。细细讲究起来,这沈瑾出身并不亚于沈瑞。
徐氏那年到松江择嗣子,言行气度都高出贺氏一大截,使得贺氏少不得自惭形愧;等到沈珏病故,贺氏更是听不得京城二房,将徐氏与沈瑞都恨上。眼下对比沈瑾、沈瑞兄弟,贺氏却能在心中嗤笑一下徐氏的“有眼无珠”,更盼着沈瑞陷入对庶兄弟的羡慕嫉妒,越来越没出息才好。
沈瑾看着沈理、沈瑞回来,一肚子的话要说,可碍于贺氏还在,便不由自主地望向贺氏,正好看到贺氏对沈瑞的恶意满满。这般狰狞神色,同之前的慈爱截然不同。沈瑾不免不快,可想到沈珏之死,知道这是横在二房与宗房之间难解的疙瘩。沈瑞虽说无辜,也不免被宗房迁怒。
这般想着,沈瑾便不想在宗房留了,连带着沈瑞都想要带走,省得在这里受委屈。只是这些话他无需对贺氏说,还要与沈理商量才好。
贺氏少不得问沈理两句沈鸿夫妇如何的话,沈理不冷不热的答了。贺氏自觉地没滋味,借口下去催促席面,讪讪离去。
“海大伯怎么不在?”沈理道。
沈瑾回道:“好像是什么人找,急匆匆去了,说午饭在外头用。”
沈理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找沈海的只有衙门里那位小吏,不知道知府衙门那边是不是又有新消息出来。
听着外头脚步声渐远,沈瑾红了眼圈,起身作揖道:“小弟辜负了六族兄所托,没有将鸿大叔与婶子送回去……鸿大叔这些日子越来越不好,小张大夫说怕是要预备起来了……”
虽说刚才亲眼目睹沈鸿的孱弱,可沈理与沈瑞听了这消息依旧惊呆。毕竟方才郭氏神色镇定,丝毫看不出哀切绝望之色。
“婶娘也晓得了?”沈瑞问道。
沈瑾点点头:“嗯,正是如此,婶娘才不许停船休整,让速回松江来……”
速回松江,自然是要“叶落归根”,省得病故在外头。
屋子里气氛越发凝重,沈瑞想着郭氏慈爱与刚强,心里直发酸。
沈理则想得要多一点,沈瑛如今品级虽不高,却是在通政司,天子近臣;不过守制是人子之责,逃避不了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得正好避开现在的皇权与内阁之争。只有沈琦那里,即便侥幸逃脱牢狱之灾,可有父丧压着,怕是下半辈子也不好过。
眼见沈理、沈瑞无人责怪自己,沈瑾还是难受。要是他能立场坚定,说不得眼下就是另外一个局面。
知府衙门前街,茶楼大厅。
临窗角落里,坐着两个客人,寻常儒生装扮,叫了几份茶点,一边吃茶,一边听旁边客人闲聊。这两人不是旁人,正是换了常服的王守仁与张永两个。
因王守仁在松江小住过,会说几句松江话,因此冒充本地客人,倒是并不显眼。
就听邻桌一个老翁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沈家是大族不假,可鲜少有欺负百姓之事,如今的人,却是为了银钱信口开河,都丧了良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