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先时对于四哥心中颇有忌讳,那也是见四哥落地身子弱,怕有个万一沈瑞要背嫌疑,才暗中劝诫沈瑞;如今四哥大了,又是个爱笑讨喜的性子,沈珏自然也乐意亲近。
堂兄弟三人差着十几岁,可沈瑞、沈珏两个能这样对四哥,也是兄弟和乐模样。
三老爷见状,不由十分宽怀,感概道:“倒是想起小时候,当时我也是跟乐意追在大哥、二哥身后……瞧着四哥还真是有福气的,同他老子一样,也有两个哥哥做依靠……”
沈沧笑了笑,没有应答。不过瞧他的脸色,对于小一辈的相处也颇为满意
沈瑞有长兄之分,沈珏虽只比沈瑞小一日,也有些小脾气,却是真心敬重沈瑞,并不与之争锋;四哥这里,年岁还小,尚且看不出什么。不过都说三岁看老,四哥今年虚岁也是三岁,倒是能看出是个性子开朗的乖巧孩子。
沈沧带了兄弟与众子侄,入祭室拜祭,除了沈家二房诸已故尊亲,同样祭拜的还有孙太爷的牌位。
沈沧上了香,看向几个晚辈。
沈瑞与沈珏兄弟两个眼见成丁,用不了几年就能开枝散叶,将血脉传承下去。他又低头看了看四哥,依稀看到当年的珞哥似的,沈沧只觉得眼圈涩涩的
祭拜完祖先,阖家就在上房用了家宴。这阖家里,并不包括“养病”的二太太。
剩下的不算年幼的四哥,总共就七口人,就摆了圆桌坐了,倒是热热闹闹地用了一顿家宴。
西院中,乔氏看着炕桌上的几个肉菜与一盘粽子,才反应过来今日过节。
都说山居不知岁月长,她虽不在山居,而是在宅门大院,可依旧忘了岁月
自见了几位娘家兄弟,知晓丈夫做主要将自己送走,至今不过半月功夫,乔氏的头发花白了一半。她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想要回忆夫妻之间曾有过的柔情蜜语,可脑子却越来越浆糊,有事情竟然模模糊糊地想不清。
沈家居京多年,可过年还是从南边的习俗,端午包的也是肉粽,十分小巧精致,不过一寸半长。
乔氏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慢慢露出几分温柔来,拿起一只粽子,剥了皮,放到对面的空白瓷碟,口中低语道:“表哥,吃粽子呀……”
旁边服侍的两个婢子见状,对视一眼,脸色都露出骇色,却是不敢出声相扰。
这些日子,乔氏常陷入沉思,要是被打断就要发怒,使得服侍的人只能随她。
一盘肉粽,足有十来只。
乔氏就这样呆坐一会儿剥了一只,再呆坐一会儿再剥一只,不到两刻钟将一盘肉粽都剥得于于净净。
乔氏对面的瓷碟中,白白的粽子叠了几层。
乔氏放最后一只粽子时,手腕就顿住了。
她双眼直直地盯着那碟肉粽上,满脸地苦痛绝望,一行清泪缓缓流下。
旁边两个婢子脸色越发白。
没有出声,就这样无声饮泣,从天色大亮,一直到屋子里掌灯。
饭菜早已凉透,两个婢子站的腿酸腰疼,乔氏才像是醒过神来,怏怏地吩咐撤了桌子。
两个婢子出去后,都是吐了一口气出来。
年纪略小的那个指了指脑袋,低声道:“姐姐,二太太不会是?是不是去告诉毛妈妈?”
年长的那个想了想,道:“毛妈妈回家过节去了,要说也是明儿。”
她们两个近身服侍乔氏的时间不长,也看出乔氏是平素没事就要流流泪的脾气,没想到她如今不单单是哭,脑筋还有些不正常……
等到上房家宴结束,徐氏就得了二太太行为有异的消息。
沈沧晚上浅酌了几盅,有了醉意,已经去了卧室歇下。徐氏有心往西院去看看,又怕惊动了丈夫,就担心了一晚,次日一早才过去。
待见到乔氏时,徐氏吓了一跳。
这花白头发、脸上苍白浮肿的老妇,竟然是乔氏?她本长十分面嫩,四十出头也同二十几岁似的;出京一年多,虽说老了不少,可依旧是个爱收拾、爱装扮的利索妇人;如今却是呈现了老态,说是比徐氏年长都有人信。
乔氏坐在临窗的榻上,手中捏着一个绣了一半的荷包,一针一针地缝着。见徐氏进来,她也不起身。
做了半辈子妯娌,眼见乔氏如今模样,徐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二婶,你这又是何苦?”
乔氏这才抬起头来,脸上却满是欢喜,眼神温柔:“大嫂,这是我给表哥绣的荷包。表哥最爱翠竹,我就绣翠竹给他……”
说话之间,乔氏霞飞双颊,露出几分少女娇羞。
徐氏心下一沉,定定地望向乔氏。
乔氏依旧低下头,往那翠竹荷包上使劲去了。
偏生她打小娇生惯养,女红上并不所长,三针里就有一针往手指头上使劲,看的徐氏眼皮直跳,乔氏却恍然未觉,荷包上却是星星点点,沾了不少血迹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徐氏实在看不下去,刚要起身夺了荷包,乔氏就抬起头,却是神情木然、眼神冷冰冰。她将手中荷包一丢,望着徐氏道:“是不是大嫂要送我休养,去了?不用提前收拾行李么?”
同方才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徐氏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多了,倒是并不害怕,只是越发烦恼。
沈家可以有个“休养”的二太太,却不能有个“行为异常”的二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