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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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柔平复下心情,激动着道:“娘,我看这地方行,够宽敞,也够隐蔽,放啥都能行。”别说区区几百个包,就是把整个老崔家搬过来,锅碗瓢盆牲畜搬过来都绰绰有余。

这要是在战时,能给全村当防空洞呢!

“妈妈你们快回去搬东西叭,我会乖乖等你们哒!”幺妹趴在窗户一样的亮口上,眼眨不眨的盯着外面看。

这真是个奇妙的水底世界呀!她的美梦成真啦!

老太太不放心她个小丫头留在黑漆漆的洞里,“不行不行,万一哪儿再有个啥……”

“不会有大狼狗和豹子。”小地精才不怕呢,她已经感受到啦,这个洞洞里没有其他生命体,但有许多金子做的东西,埋在更深的土里,金灿灿的。

金子是死的,她不怕。

“可这天寒地冻的,万一冻坏……”得,幺妹早热得把棉袄子脱了,“外面冷,奶奶。”她抱着手臂缩了缩。

崔老太一想也是,里头热得冒汗,外头冷风一吹,可不就得感冒?前年龙抬头那场病她还心有余悸呢,也就是从那场病后,孙女忽然就不一样了。

婆媳俩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别乱跑,有啥响动别急着出去,先躲在黑暗的地方,等着她们回来。

因为记挂担心着她,婆媳俩脚下飞快,顺着原路返回,知道地面是平坦的,不用再试探,一步步稳稳的,不用十分钟就走到洞口。

出了洞口,她们还是不放心,回头一看,皎白的月光下,那黑漆漆的洞口与周围的山水野草几乎融为一体,要不是刚从里头出来,她们都不知道那里居然有个入口,里头别有洞天。

崔老太拍拍胸口,这才放心的往家赶,一面赶,黄柔一面说:“娘,就我跟你搬吧,大半夜的动静太大怕让人听见……”心里也在纳闷,平时有个风吹草动都会狂吠不止的狗,今晚居然静悄悄的仿佛睡着了一般,就连家里警醒的大白鹅们,也趴在圈里打瞌睡。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但可以肯定,这一定跟闺女有关。

那小丫头呀,到底还有多少“特长”是她不知道的?她贪吃,她可爱,她……嗯,还贪财,整天惦记着要上垃圾堆捡“小黄鱼”呢。

虽然不知道数量有多少,具体有些什么,可邱老寿星直到死前才把藏了一辈子的嫁妆拿出来,东西肯定价值连城!别说“小黄鱼”,就是“大黄鱼”,十条八条的肯定有,哪里就值当她天天爬垃圾山了?

想起这笔嫁妆,黄柔紧了紧拳头,她一定会保护好闺女的东西,越少人知道越好,几个妯娌啥脾气她一清二楚,绝对不能让她们知道。

回到崔家,其他几房都意外的睡得挺沉,婆媳俩把早就装好的背篓背到河里,往返十几趟,不仅“罪证”,还把其他值钱物件儿和粮食也带下去了。

而幺妹,看了一会儿水底世界,躺在妈妈带来的褥子上,呼呼大睡了。

洞里的气温跟牛屎沟仿佛是相反的两个半球,一个像夏天,一个是冬天。她连一块薄薄的被单都盖不住,胖鼓鼓的小肚子有节奏的起伏着。

搬完东西的婆媳俩,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忍心叫醒她,就相依着躺在一起。没躺多久,洞口有光线透进来,天,亮了。

崔老太抹抹脸,拢拢头发,深呼吸几口,今儿可还有一场硬仗呢!

她们刚到村口,村里人已经陆陆续续起了,遇到也以为她们是早早的讨猪草回来。今天是村里难得的大喜事,家家户户都去帮忙,很多人家都会提前将牲口吃的准备好。

“哟,婶子这猪草可真肥,哪儿讨的?”

“对面山上,下雪可滑了,你们当心。”

“对面?害,那不去了,路滑上不了山,就让我家那几个小崽子门前屋后讨吧。”

“去河滩吧,那边的草肥。”有人这么说。

崔老太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幺妹。

黄柔轻轻拐了婆婆一下,示意她别露出什么,刚才出来的时候幺妹又舔了几口红沙石,石头居然自己转过去,把出口给堵了。现在,除非谁有本事把一整块红沙石搬走,不然谁也看不见入口。

毕竟,舔石头的事儿……嗯,也就她闺女能做得出来吧,回去得监督着她刷牙!

崔老太紧了紧身上的袄子,洞里洞外的气候真是冰火两重天啊,可能是在里头待了一夜,她感觉现在呼吸特别顺畅,胸口不闷了,力气也更足了!

回到家,各房都已经起了,友娣正往外端洗脸水,春晖在灶下添柴,就是小彩鱼也边吃春芽喂的米糊糊,边“咿咿呀呀”,看见她们的一瞬间,小眼睛亮得不像话,张开双臂就要朝幺妹身上扑。

她超小声的说:“谢谢你哟,小彩鱼。”

她认为,是小彩鱼冥冥之中的引导,才让她找到那个洞哒。

“娘你们咋起这么早?猪草让友娣春晖去就行。”

崔老太故意揉揉太阳穴,“我这身老骨头,睡不着啊。”

幺妹还记着奶奶昨天交代的任务,背上小书包,“奶奶妈妈,我去顾奶奶家吃汤圆哟!”

石兰省几十年前的习俗,娶亲这一天早上,男方迎亲队伍出门前,要在家里吃一碗糯米汤圆才出发,寓意娶亲顺顺利利,圆圆满满。但这几年日子难过,习俗早没人遵守了,唯独顾家这次。

想到汤圆,友娣放下盆,脸不洗了,春芽也不当小保姆了,直接跟她一起跑了。

顾家院里早热闹开了,院墙角用石头砌出六口临时灶台,支上锃亮的大铁锅,其中两口锅烧着滚烫的热水,一口在蒸饭,一口煮汤圆,整个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热腾腾的,仿佛能让人忘却寒冷。

幺妹的眼睛在汤圆锅上挪不开了,嘴巴正不争气的分泌口水泡,忽然,一双大手掐她胳肢窝下,整个人就凌空了。

“呀,叔叔!”

顾三刚挑满水缸,身上热乎乎的,“怎么不穿棉袄子,小心冻感冒。”

“我不冷哒,我告诉你个秘密叔叔。”她挣扎着下地,示意顾三带她进屋。

顾家人口少,屋子多,顾三一人专门有一个超大的房间,抵得上三四间耳房那么大,幺妹一进门就“哇哦”的惊呼出声,“叔叔我能上炕吗?”

顾三的炕也够大,又是新的,靠窗的,军绿色的床单铺盖,叠成整整齐齐的“豆腐块”,幺妹又是“哇哦”一声,叔叔的生活习惯也太好了吧?妈妈说她整天把被窝睡得乱七八糟的,叫做“不好的生活习惯”。

顾三帮她脱了小靴子,小屁股坐热乎乎的炕上,想怎么坐怎么坐,想怎么滚怎么滚,可真幸福呀!

“说吧,什么事儿?”

幺妹赶紧把小书包打开,用灵力感受一下没人偷听,才小声道:“这是我们家的钱钱,你帮我收着吧叔叔,过几天我再找你拿。”

顾三接过去一看,没看出来小小的书包里居然塞满了人民币,每一种面额的用橡皮筋捆一匝,大致看了下,至少有千把块。他惊讶的挑挑眉,“你奶奶知道吗?”

“知道,还是我给奶奶出的主意,我知道叔叔一定会帮我哒!”奶奶本来是让她拿去藏陈丽华的旧房子里,今儿给她办喜事,那小院子肯定无人问津,最安全。

可幺妹还记得张大力大坏蛋呢,她觉着长腿叔叔才是最可信的。而且,叔叔这么厉害,坏人来了也抢不走。

“那你妈呢?”

“我妈妈不知道。”

顾三懂了,这是崔家的“公款”。

“行,除了你,谁来我也不给。”

“学章,吃汤圆了,咦,我刚看见幺妹呢,她又回去了?”顾老太端着一小碗白糯糯的汤圆丸子进来,只有豌豆米那么大,清汤多,圆子少的。可饶是如此,也已经是近十年来整个牛屎沟最大方最阔绰的人家啦!

“奶奶我在这儿呢。”

“哟,小丫头,你妈妈呢?你告诉她早早的来没?”得到儿子的保证,也心领了黄柔的善意,她现在看黄柔,已经是婆婆看准儿媳的眼光了。

“我妈妈还有事,一会儿就来。”小地精的眼睛盯着汤圆不动。

顾老太“噗嗤”一声乐了,“这碗少的给他,奶奶给你单独盛一碗汤圆多多的,再给你汤里也放上糖,怎么样?”

幺妹今儿可真是来对地方啦!“呲溜”进口,那甜丝丝白糯糯的汤圆丸子入口即化,又暖又软,q弹q弹的,要不是糯食不好消化,她能一口气吃两大碗!

院里,顾二叔叔绑上大红花,“噼里啪啦”一阵炮仗声后,带着一群男男女女的出门,坐上拖拉机,“突突突”的接亲去了。当然,顾三就是拖拉机师傅,他负责借和开,二哥负责娶。

用拖拉机接亲,可比古人八抬大轿还让人风光,哪怕公社的干部家闺女也不一定有这样的待遇,牛屎沟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酸了。

就那瘦不拉几身无二两肉的陈丽华,也配得上这样的待遇?听说光彩礼就给了二百六呢,顾二还承诺以后给陈家二老养老送终,这女婿比亲生儿子还靠谱……你就说这样的好男人,以前牛屎沟的女人怎么就瞎了眼呢?

更别说还杀一头大肥猪给办几个肉菜,每桌二两高粱酒的喜宴规格,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男人,结果却便宜了二婚头陈丽华?女人们酸溜溜的!

幺妹一个人可没意思,她把几个姐姐叫来,把小彩鱼抱来,一起享受叔叔的大炕头,可怜村里其他小孩听见,却不敢进去,就眼巴巴的站窗外看着,听着。顾三以前是刺头,招人恨,小孩都怕他,现在又是退伍回来的干部,有房有工作,活脱脱的城里人,大家更不敢碰他东西了。

崔家几妯娌在院里帮忙摘菜洗菜,嘴上笑嘻嘻,心里却打着鼓,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人“抄家”。她们早上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东西全不见了:成品半成品,整块的布料和碎头碎脑,缝纫机,哪怕是值钱点儿的面粉、白米、清油、腊肉,也被搬得一干二净。

比遭了贼还干净!

虽然不知道婆婆把东西藏哪儿了,但他们知道,崔家这一遭应该安全了。

正想着,门口忽然躁动起来,两个穿着解放服的男人就大声问:“崔建国家在哪儿?”

原本闹闹嚷嚷水泄不通的人群,都悄悄散开了,他们背着枪呢!这可不能胡来,家里有孩子不懂事想要凑上去的,都被家长抱着,捂着嘴巴拖走了。

榕树下的崔老太睁开眼,来了。

只见她从容不迫的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我就是崔建国的老娘,同志你们什么事?”眼神尽量不往枪上扫,自然也就不怕了。

“我们是大河口公社民兵小分队的,你儿子崔建国因为投机倒把,星期一要在拉歌会进行现场劳教,我们现在按规定来搜查证据,不许任何人阻拦。”年轻人背着枪,底气也足,大声的,一字一顿的背书,仿佛两只斗志昂扬的大公鸡。

崔建国被抓去劳教了——现场鸦雀无声,连孩子都不敢哭了!

牛屎沟这么落后贫穷的地方,最横最坏张大力,也没被抓,怎么反倒是崔建国?要知道,崔家老大可是有名的脾气好,见谁都先带三分笑,也不爱跟人较真,以前他那婆娘轻狂成啥样,也没见他怎么着。

这可真是晴天大霹雳!

崔老太脸色一变,“啥?”

刘惠反应更快,“哇”一声嚎开,“我男人被抓了?我就说怎么昨晚没回家,还以为他跟哪个不要碧莲的野女人鬼混去了……”虽然话不好听,可一副“我居然现在才知道”的表情很到位。

果然,民兵很满意,他们昨儿抓人就是杀他们出其不意,一大早来家里也是想继续搞突袭,让她们没准备,那犯罪证据不就明晃晃的吗?

“我男人不过是去市里一趟,怎么就投机倒把了?你们可不能冤枉他,我们家这么多张嘴等吃饭,你看看,小女儿才这么大就没奶吃了,我真恨自己不争气呐,吃不饱哪来的奶水啊……”说着,就把小彩鱼抱过去。

可惜,她忘记了小彩鱼是牛屎沟有名的白胖娃娃,这才几个月就长手长脚大脸盘的,可不像吃不饱。

果然,两个民兵对视一眼,大喝道:“这是公社政策,不许你们胡来!”

“都不许动,你们崔家人都在这儿了吧?你们队长和书记呢?”

张爱国赶紧挤过来,跟老头书记抹抹汗,“我们便是,他们全家一共十六口人,两口在公社上班,除崔建国外,其余十三口都在此处。”崔建党还正在跟人刮着猪毛呢。

崔家老小都出来了,一副惊魂未定又难以置信的模样,嗯,非常到位。

两个民兵指着张爱国:“你们看好他们,不许走动一步,不然你就等着吃挂落吧。”

“是是是,我们全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很快,有人主动请缨领他们上崔家,社员们有的在安慰崔家几个女人,有的打探他们到底挣了多少钱,有的幸灾乐祸,当然也有屁颠屁颠跟着上崔家看热闹的。

顾老太也顾不上大好的日子晦气,赶紧拽了拽崔老太的袖子,小声道:“建国真……真被抓了?”

心里已经有底了,可崔老太依然得装作一头雾水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啊,我这心被吓得……哟,这心七上八下,我们家哪儿投机倒把了,老姐姐你是知道的。”

顾老太跟着点头,这得益于崔建国和崔建党的轮流出门,走得早,回来得也早,还能去自留地干活,那是谁都能看见的!你说他投机倒把卖东西?那估计也没去几次。

农村人能卖啥?不就几个鸡蛋。

可公社供销社现在都默许农民搞鸡屁股银行了,他去市里卖就不行了?顶多价格贵分把钱,要这样也得劳教,那这世道还让不让农民活了?

大部分社员还是同情他们处境的,大家七嘴八舌的安慰她们,尤其“哭成泪人”的刘惠,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要搜就让他们搜”。

只有杨老太,看她们假惺惺的作态,这么多人围着她们劝说,她真是一口黄牙都咬碎了。她每天半夜能听见她们起床做吃食,那香喷喷的馒头味,油滋滋的萝卜糕,她又不是死人,也就骗骗这些没见识的罢了!

一开始只是做吃食,半夜三更馋得她肚子咕咕叫,最近几个月是踩缝纫机,“嘎吱嘎吱”的,吵得她睡不着。

当然,准确来说是嫉妒得她睡不着,眼睛都快红出血了,天天踩缝纫机也不见她们穿两身新衣裳,这不明摆着的嘛,肯定是做来卖啊!

她让杨爱卫骑墙头上观察了半个月,可院里也不见多块碎布头,要不是崔家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人在,她恨不得钻进去看看,她们到底在干啥!

这不,她屁颠屁颠追上民兵队的,她得带着他们,把崔家翻个底朝天!就是掘地三尺她也得挖出她们那见不得光的营生来!要说崔建国怎么会被盯上?还不是她告诉杨发财的,段书记一走可就没人给他们保驾护航了。

崔家人一看,哪还有不明白的?这糟老婆子坏得很啊!

刘惠想想就来气,连带着周树莲也被她瞪了几眼。

周树莲现在是有儿万事足,抱着杨秋生,正跟张爱国的老婆坐一起说悄悄话呢。她在隔壁自然也知道崔家熬油费火的动静,隐约也能猜到,可黄柔有她的把柄,她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她现在是看见杨发财就恶心,怎么可能跟他一条心整崔家?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她还巴不得崔家越过越好,气死杨发财和婆婆,她也就不用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了。

想着,满眼慈爱的看了看怀里的小儿子,又看了看不远处高大英挺的张爱国,她真恨不得立马,原地跟杨发财离婚,好投进情郎的怀抱。

幺妹看了会儿,瞌睡又来了,毕竟大半夜没睡觉,她哒哒哒跑进叔叔屋里,踩着小板凳爬上炕,躺下后还能自个儿拉被窝盖上。

你说这丫头讲究吧,她又没心没肺直接睡人家里的床,说不讲究吧,她又别人吃过的东西都不吃……唉,叔叔的炕好暖好暖呀。

而且,被窝上能闻见一股淡淡的肥皂味儿,很像那天叔叔军大衣上的味道,让她很舒心,很安心的感觉。

外头,每多耽搁一分钟,崔家人的心就提得越高。民兵队总也不回来,可消息却没断。村里腿脚快的半大孩子,以李宝柱为代表的,趿着双破鞋子来回飞跑。

虽说“飞跑”吧,可他鞋子实在太破,补丁累补丁依然保不住鞋帮子,鞋底也薄成了一张纸,后跟那儿早磨穿了,只剩个大洞。为了保住岌岌可危的鞋帮子,他得减小撒丫子的幅度,又想快,又不敢快,两只筷子腿中间像夹了个鸡蛋……别提多滑稽了!

众人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吧,低头看看自个儿的鞋,不也好不到哪儿去?都是破破烂烂的,名义上是布鞋,实际跟草鞋也没啥区别。

反观崔家,从老太太到几个妯娌,谁不是厚厚的暂新的黑布鞋?那鞋帮子上一个补丁看不见不说,黑布还贼亮贼亮的,看着就让人觉着暖和。里头每人还穿着一双棉袜,虽然是打过补丁的,可那也是保暖的啊!

更别说那几个丫头,人脚一双纳了棉花的靴子,谁看了不眼红?

人就是这么奇怪,一开始崔家突逢噩耗时,大部分人都同情安慰她们,可现在一看这几双让人眼红的布鞋,心里那点同情好像也没了,一个个急着问李宝柱:“找到没?”

“找到啥?”

“有多钱?”

李宝柱歇了口气,一愣,“没找着啊。”他倒希望啥也没找着呢,不然崔春晖的大伯就要被劳教了,说不定还得坐牢挨枪子儿。

“啥”

“怎么可能”

“好宝柱,你看清没?都找了些啥地方?”

甚至,还有人小声问:“地窖找过没?”

不说崔家人对这一百八十度转变适应不来,就是李宝柱这样的半大小子,也愣住了,大咧咧问:“咋滴你们还希望找到点啥呀?”

“嗯哼。”

“咳咳。”

大人们仿佛集体犯了咽炎,装模作样不敢接茬,毕竟,她们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可作为多年同村,崔老太也爱给人主持公道,没少帮过其中几家,这是赤裸裸的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啊。

“我就说吧,我男人只是去赶集,还投机倒把,投他老娘嘞!还想上家里搜赃物,有本事挖他祖坟去啊!”刘惠双手叉腰,得意坏了。

姜还是老的辣,婆婆这波东西藏得好!

“彩鱼啊,你好好看看,这都是些啥人,以前你爸爸在家,哪家有个重活脏活不是他去干的?现在你爸还没死呢,就全都翻脸不认人了!”

刘惠把小彩鱼抱着竖起来,故意指了一圈。

谁被她指到,都臊红了脸。

刘惠是给她点阳光就能灿烂的人,当即愈发“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人不如狗”的骂起来,别看她不识字儿,可骂死人来那都是用成语的!

渐渐的,快两个小时,民兵依然没回来,李宝柱也没带回消息,大家都知道,今儿是搜不到“证据”了。以民兵队的做事风格,要真有收获,早大张旗鼓的闹起来了。

果然,远远听见喇叭声的时候,那两只“大公鸡”垂头丧气回来了。

刘惠瞅准机会,抱着小彩鱼冲过去,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把公鸡们的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一遍。

她是个妇女,还是当事人的婆娘,又抱着吃奶娃娃,民兵队再怎么凶恶,那也还有两分良心,不敢拿她怎么样,直被骂得抬不起头,最后逃也似的离开。

当然,张爱国又跑进顾家,捧了一捧刚炸出锅的酥肉,小跑着追上去,“诶兄弟,前头的无产阶级专政民兵大兄弟,你们等一等嘞!”

“这是咱们村顾家的酥肉,他们家儿子今儿结婚呢,本来该留你们坐下喝杯喜酒的,可你们是大忙人,公社主任等着你们消息呢……这是几块酥肉,你们尝尝。”

说着,就把还冒着热气的金黄焦香的酥肉塞他们手里,他手掌心都给烫红了。

本来,两个年轻人也都是没结婚的,听说有人结婚能沾喜气,心里都开心,更别说这么冷的天,有热乎乎的酥肉吃,那心也跟着热乎起来。

跺跺脚,“多谢张队长,崔建国的事儿我们会如实反映的。”

他们就说吧,就崔建国那鞋子都磨破的模样,真能投机倒把挣大钱?自行车都快散架了,不知绑了多少道铁丝,生了多少锈,昨儿被治安队一踢,当场就成一堆废铁了。

就这样的,能搜到啥?

有油水的都让那些关系户抢着去了,他俩是没靠山才被“发配”来的,回去得好好说道说道,这崔家就是一家子穷光蛋,耗子进门都是哭着出来的,把人好好的壮劳力劳教了,工分咋整?

总不能让一窝女人养活孩子吧?看村里那些女人们,一个个得意的,估计就像那夹“鸡蛋”的男娃娃说的,崔家是整个牛屎沟最穷的人家,谁都看不起他们呢!

要真沦落到这地步,那日子还怎么过?虽然《人民日报》让大家批判小生产,批判资本主义,“警惕商品交换原则对党的侵蚀”……可,也没说要把一家子女人往死里逼啊?

能放还是把他放了吧,抓谁不好抓个穷光蛋!

要说有钱的就是搞资本主义,那今儿结婚这家还更像资本主义!这一咬一口油的酥肉,里头用的全是上好的三线五花呢……当然,他们也就只敢腹诽几句而已,毕竟来之前书记就交代过,这个生产队有个姓顾的转业团级干部,县长对着他都要客气三分呢。让他们千万别惊扰了顾主任,就是搜家也得温柔些。

牛屎沟的妇女们想不到,她们的态度居然推了崔家一把,让崔建国免去了不少皮肉之苦。当然,她们也没时间想,迎亲的喇叭声越来越近,已经快到村口了。

“新娘子来咯!”

“讨回来咯!”

孩子们蹦蹦跳跳,站在村口的寒风里,翘首以盼。大人们也都回到各自位置,各司其职,顾老太又去新房看了一圈,见喜床喜被整整齐齐,门上的镜子也正正的挂着,这才坐堂屋去。

新娘子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给老两口行礼,所以她得提前摆好姿势,别让陈丽华看轻了去。捋了捋本就一丝不苟的头发,抻了抻衣角,又跺跺鞋上的灰。

可堂屋是没火炕的,所有人都跑出去村口了,老两口干坐着,又冷又不自在,跟坐牢似的。

顾老太忽然想起,自从那一碗汤圆后,她还没见着幺妹呢。趁着新人没到,她搓着手,先在院里找了一圈,这才轻轻推开老三的房门。

炕上,小丫头刚睡醒,脸蛋红扑扑的,头发又卷又翘,迷迷瞪瞪看着陌生的屋子,陌生的铺盖,似乎是搞不清自己在哪儿。

但再迷糊的小眼神,在看见顾老太的一瞬间,她就笑起来了,“奶奶。”

顾老太的一颗心,顿时就化了。世上怎么能有这么可爱的孩子?简直不是孩子,是小仙女儿啊!

“乖乖睡够没,要不要跟奶奶出去玩儿?”

“要!”

于是,几十年没给孩子穿过衣服的顾老太,笨手笨脚的,给她穿上棉袄子,套上小靴子,抱着先去上个厕所,又一路抱到堂屋,叫村里媳妇给拢个火盆过来。

幺妹坐在她膝头,听见外头的炮仗声,知道是新媳妇来啦,赶紧正襟危坐,盯着门口。

虽然是二婚头,可该有的形式都有,顾家在这些事上还是尊重陈丽华的,一路吉祥话跟着,跨过火盆,一队新人来到堂屋。

今天的陈丽华穿上一身军绿色的解放服,头发扎成两根长长的麻花辫,左胸前扎着一朵红花,前后胸各挂了一面红镜子……可能也画过眉毛,显得整个人年轻漂亮不少。

虽然清瘦,可至少面条,看身段一点儿也不像快三十的女人。顾老太脸上努力挤出笑容,让自己不那么僵硬。

好在膝上有个孩子,她可以借跟幺妹说话的工夫整理个人情绪。

陈家对顾二那是几千几万个看得上,当初要不是他帮忙,陈丽华还不一定能出狼窝呢,这次送的陪嫁不少,据说把二百六的彩礼买完不算,还又搭进去三百多,有“72条腿”呢!

所谓的“72条腿”,说的是六十年代结婚陪嫁家具的“腿”,一个板凳四条腿,一张桌子四条腿,一张大床四条腿,还有梳妆台写字台三门柜……全是带腿的,一辆拖拉机装不完,接亲和送嫁的人扛了十几里山路,院子摆满的都是陪嫁。

当然,陈老爷子毕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老木匠,一辈子手艺给独女打“72条腿”倒还好,毕竟,那也是六十年代的时兴,现在可是1973年了呢!

最最亮眼,最最让人震惊的,还是那一台棕黄色木板,黑色机身的缝纫机!

一台全新的荷花牌缝纫机,这可是城里最时兴的陪嫁。

整个牛屎沟的人都惊呆了,这老陈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说都病得吃不上药了吗,怎么还这么大手笔的陪嫁?

扛缝纫机的陈家堂兄很满意大家的表情,干脆也不忙着摆新房去,先把缝纫机放院里,让大家好好看个够!省得以后再有人说丽华是二婚,说陈家没人,狗眼看人低!

幺妹“哇哦”,这台缝纫机跟她们家的不一样,因为黑色机身上还有一丛粉色花朵绿色叶子的荷花图案,可漂亮啦!

一直沉默寡言的顾老二,此时也微微翘着嘴角,头发胡子刮干净,除了脸黑些,也是个不错的男人。顾老太心里叹一声“可惜”,面上还是强颜欢笑。

有全福妇女拿过事先准备好的垫子,一对新人跪下,口叫“爸”“妈”,老两口递过早准备好的红包,“起来吧,以后就是一家人,好好的把日子过起来。”

多的,哪怕一个字,顾老太都不想说。

不出半天,崔家幺妹被顾老太奉为座上宾,抱在膝盖上吃媳妇茶的话就传得满天飞了,都说小福星就是小福星,谁逮到都想抱一抱。

可只有黄柔知道内情,这是承认她们了。

比她想象的快多了,也简单多了。换位思考,如果二十年后她的崔绿真找到一个二婚鳏夫,不顾阻拦哭着闹着就是要嫁他,她估计得活活气死吧?每一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最好的,因为他们配得上。

而原因嘛,自然是顾三这“润滑剂”的功劳。

陈静母亲常说,一个家庭里,婆媳关系基本取决于中间这个男人的能力,他的智商、情商,直接关系着家庭是否和谐。没有天生的恶婆婆,也没有进门就想撕破脸皮的儿媳妇……至少,她看见他的努力了。

小地精这一天,过得超开心,因为她跟奶奶妈妈,和顾奶奶坐一桌,酥肉、大骨头炖土豆粉条,南瓜饼,都是任她吃的,碗里的还没吃完,三双筷子又夹来了,那小嘴巴油油的,小肚子鼓鼓的,太幸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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