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指尖落下之前,燕愁余握住了纤弱手腕,神色微凝。
女子想要挣扎,被他制住另一只手,一时之间,像是落入了他怀中。
“天乾燃血蛊。”燕愁余沉声开口,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识到如此阴毒的蛊。“你是玄阴刺客。”
据传,东域最大的刺客组织玄阴之中,就有一道天乾燃血蛊。
女子挣脱他的束缚,丝弦穿透岩壁,她借力而起。便在这时,燕愁余揽住她的腰,女子再次出手袭来,他抬手接住,两人瞬息之间就过了数十招。
燕愁余的手自她脸侧掠过,玄铁的面具一松,坠落在地,露出一张苍白得不见什么血色的脸。
她生得很好,朗如明月,其色窈窈,只是那双眼睛很冷,像是山巅终年不化的寒雪。
燕愁余有一瞬的怔然,太上葳蕤收起丝弦,悬停在岩壁之上。
燕愁余抬头看着她:“你可知道,天乾燃血蛊虽然能让你的修行没有桎梏,但却是以燃烧寿命为代价,你如今有化神修为,但寿命却只剩十余载。”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她冷声回道。
玄阴一向是以幽冥寒毒控制手下刺客,但幽冥寒毒在她体内十余载,早已发生了异变。或许她该觉得荣幸,整个玄阴唯一一道天乾燃血蛊,竟然种在了她体内。
被种下蛊虫之后,她所行一切便受蛊母操控,稍有不从,便有万虫噬心之痛。
等她寿命将近之时,蛊虫便会钻入她脑中,将这具身体彻底变为傀儡。
燕愁余没有再动手,他看着女子,温声道:“倘若种下天乾燃血蛊非你所愿,我可帮你驱除蛊毒。”
驱除蛊毒?
女子冷淡地看向他:“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说自己能解天乾燃血蛊。”
“燕愁余。”青年看着她,含笑道。
一剑霜寒十四州,他是天衍宗门下,飞霜君燕愁余。
那是太上葳蕤和燕愁余的初见,当然,那时候她还不叫太上葳蕤,玄阴刺客没有名字。
“那我该如何称呼姑娘?”
“少虞。”
她从前有个名字,叫少虞。
“少虞姑娘。”他含笑看着她,温声开口。
她满手血腥,以为自己必定要堕入地狱,此生不得解脱,却有人要拉她离开泥沼。
“为什么要帮我?”
“许是因为,我一向喜欢多管闲事。”
要解天乾燃血蛊并不容易,绝非一日两日的事,在太上葳蕤迟迟不归玄阴之时,玄阴中的母蛊被催动了。
赤红的血线蔓延全身,连脸上也不能幸免,剧痛侵袭,太上葳蕤强忍住剧痛,额上汗水滑落,打湿了眼睫。
燕愁余抱住她,右手握住她的手腕,随着灵力传输,缓解全身膨胀的经脉。
但灵力缓解不了万虫噬心的痛苦,她脸上神情因为痛苦而扭曲。
燕愁余将手放在太上葳蕤嘴边,她狠狠咬了下去,骨节分明的手上多了一道齿痕。
天乾燃血蛊发作了一夜,直到天光霁明之时,才恢复了平静。
太上葳蕤看着朝阳一点点从云层后升起,轻声道:“天亮了。”
燕愁余抬头望向天边,晨光落在他脸上,他的神情很是温柔:“天总会亮的。”
第79章
太上葳蕤代替容瑾至天水阁为质后, 才知道了幽冥寒毒的真相。她视之为恩人的容玦,于她,原来只有利用。
天水阁地牢中暗无天日的七年, 她只能透过墙上一小方窗口, 窥得一点天光。花了七年,太上葳蕤终于找到机会, 杀了将自己作为药人的药修。
她原以为, 天水阁会因此杀了自己,但再次醒来之时, 却已身在玄阴。
东域最大的刺客组织,原来本就自天水阁而出。
太上葳蕤被扔进了兽笼之中, 这是成为玄阴刺客的第一关。
她想活下来,太上葳蕤从妖狼体内挖出妖丹,沾了鲜血的脸一片漠然。
通过玄阴刺客的最后一重试炼后, 彼时的玄阴之主, 为太上葳蕤种下了天乾燃血蛊。
“你什么都好,可惜一身经脉都被幽冥寒毒坏了, 要做最好的刺客, 唯有用这道天乾燃血蛊。”
“就算是玄阴之中,经数百年, 也只培育出这一只蛊虫, 你可不要令本座失望。”
她没有选择。
从选择代替容瑾来到天水阁后,她就没有任何选择了。
太上葳蕤成了玄阴最好的刺客, 却也只是旁人手中傀儡。
为鲜血侵染的岁月,转瞬已过数十年。
刺杀西门家家主对那时已经有化神修为的太上葳蕤而言,本不算难,却不想那艘画舫上, 有出自天衍宗门下的飞霜君,燕愁余。
他说,他可以为她解蛊。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太上葳蕤都愿意赌,因为她不想一生都做别人掌中傀儡。
她想——
报仇。
要解天乾燃血蛊不易,燕愁余带太上葳蕤走过了许多地方,每十日,她身上蛊毒便会发作,受万虫噬心之苦。
那时她姿态实在狼狈得很,燕愁余眼中却不见有多余情绪,她美也好,丑也好,于他而言并无区别。
他实在是太上葳蕤平生所见,最奇怪的人。
要解天乾燃血蛊并非易事,少有人会为萍水相逢的人出手,但燕愁余却这么做了,他救太上葳蕤,不因其他缘由,只因她所行并非自愿。
他不喜眼见杀戮,任何于他面前落难之人,力所能及之际,他都不吝援手,不负天衍宗仙门正道之名。
跟在燕愁余身边三月余,太上葳蕤冷眼见他救过许多人,有满怀感激的,也有得了恩情,反而生了恶意,横刀相向的。
无论何种情形,燕愁余始终能淡然处之,不曾生出怨怼。
花了三月有余,燕愁余化解了太上葳蕤体内幽冥寒毒,解开天乾燃血蛊。
而后,两人一东一南,就此别过。
那是太上葳蕤前世作为人的岁月里,难得的一点光明,此后余生,都不曾忘怀。
但与燕愁余分开的月余后,天水阁长老寻来。
彼时天水阁于苍栖州倒行逆施,仙门世家怨声载道,镜明宗与罗浮教联手起事,联合各大势力,要推翻天水阁。
眼见事态不好,天水阁中有人想起了入此为质的太上葳蕤,听说容玦最疼爱自己的妹妹,或许她能作为一枚棋子牵制容玦。
在天乾燃血蛊解开后,因其所得的修为尽数散去,太上葳蕤自然不会是天水阁长老的对手,被他带回了天水阁,投入水牢之中。
牢中不见日月,太上葳蕤不记得过了多久,一道轻笑声在她耳边响起。
几道锁链穿透蛇尾,女子半人半蛇,尾部尚有鲜血涌出,散在水中。
冰凉的五指抚上太上葳蕤的脸,她的眼睫颤动,昏迷之中,隐约注意到紫鳞的蛇尾。
一枚染着血腥味的妖丹被人塞进了她口中,化作一阵冷流,落入太上葳蕤腹中。
“你得我妖丹,便要记得,杀天水阁桑南淮祭我亡魂。”
天水阁的阁主,便叫桑南淮。
蛇妖的身体被锁链牵引着,没入水面下。
又过了许多日,有人将太上葳蕤带出水牢,以镜明宗为首的众多苍栖州仙门世家围攻天水阁,天水阁陷落大半,只剩最中心的天上京。
楼阁浮空而建,幸存的天水阁弟子尽数退至此处。
须发皆白的天水阁长老掐住太上葳蕤的脖颈,对下方赶来的容玦道:“容玦,你放我等离开,我就将你妹妹还给你!”
太上葳蕤垂眸看去,容玦的目光也在此时投了过来,眸色平静。
他当然不必慌,她又并非他的妹妹。
灵弓出现在手中,容玦挽弓,天地灵气汇聚,化作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利箭穿透太上葳蕤的心脏,化作齑粉消散于空中,她抬头望向天际,缓缓伸出了手。
自由……只差一点,她就自由了……
天水阁长老气怒地将她扔开,这一刻,下方修士腾空而起,无数灵光亮起,围剿剩余的天水阁弟子。
四周沦为战场,被天水阁拘禁的妖兽突破禁制逃出,一切更显混乱。
没有人注意到,在太上葳蕤的身体彻底失去气息那一刻,她体内那枚妖丹亮起,灵光闪过,双腿在瞬息之间化作蛇尾,脸上也生出幽紫色的蛇鳞。
一只神智混乱的蛇妖带着她趁乱离开了天水阁。
蛇妖叫绿娘,在被天水阁弟子围捕之时,她刚出世的女儿丢了性命,于是她便疯了。
浑浑噩噩的绿娘将太上葳蕤当做了自己的女儿,带着她一路向北域而去,最后托庇于北域万妖教门下,做了外门杂役。
朱厌便是绿娘在万妖教外捡回来的,他身上为南明离火反噬,时时受烈焰焚身之苦。
之后数年,三者相依为命,万妖教内等级森严,三个不起眼的杂役虽也偶尔会遇上欺压之事,但好在性命无虞。
就在太上葳蕤终于学会做一只妖时,万妖教教主意外抓回了罗浮教圣女闻人昭越和镜明宗掌教弟子泠竹。
不过短短几日间,镜明宗联合东域各大门派征讨北域。此行除了要救回闻人昭越和泠竹外,更是想以此为由抢夺在万妖教附近发现的那条灵脉。
所谓的正道修士在万妖教大开杀戒,凡妖族所属,皆戮于剑下。偏偏太上葳蕤转生为妖后不得不从头修行,人族与妖族的经脉有异,她修行速度实在不快,彼时不过筑基修为。
绿娘为了护住太上葳蕤和朱厌,化为原形,张开獠牙咆哮着迎向修为境界远胜于自己的人族,飞剑钉入蛇身七寸,她没有害过人,却还是死在了人族手上。
后来朱厌也为了让她脱身,将神魂献祭给南明离火,焚尽残躯,直到东域修士离开万妖教,太上葳蕤才敢回到这里,但眼前所见,只剩一片焦土。
这世上,弱者没有资格护持所珍视的东西。
太上葳蕤掩埋了绿娘尸骨,带着朱厌的那点残魂,走入北域大荒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