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顾言走了以后,凤时锦才缓缓睁开眼睛,一点一点侧过头去,看着桌案上那支离破碎的玉佩碎片。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许当真是很宁静,宁静到连平时时常挂在嘴边无所谓的笑容都做不出来。
可明明,苏顾言的话又是让她觉得好笑的。
于是这几天苏顾言忍着没见她,只在夜里她睡着的时候偷偷来看她。苏顾言想让她搬回凤鸣宫里面去,但是凤时锦一直没搬,她仿佛在太清宫里等着什么人来。
这天天出奇的冷,天幕里黑压压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凤时锦身上披着厚厚的毡子,趟在廊下的躺椅上,有时怔怔望着院子里怎么也不肯开花的梅花树的树脚,有时怔怔地看着宫墙外的远天。
终于有了脚步声,却不是按时来送药的太医。因为这个时候还不是该她喝药的时候。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多挨一天都是赚来的。
但是她还是情愿将这赚来的时间花在等待上面。
她的脑仁儿,随时都在痛,只不过还没有发病,痛得不那么撕心裂肺。但是她能感觉道,脑子里空空的,仿佛被虫子吸食了个干净。
凤时锦听到那脚步声,声音通过她的耳朵传进了脑子里,半晌脑子才慢慢有了反应,一点点扭过头,看向脚步声发出来的方向。
那里站着一个清瘦的少年,少年不高,穿的锦衣华服,小小的胸膛上,那杏黄色缎面上绣着一只四爪蟠龙。约摸是因为他人太小的缘故,使得那尾小龙也没有长开,暂且还看不出什么凌人气势。他看向凤时锦的眼神陌生中带着熟悉,而凤时锦看他的眼神也熟悉里带着陌生。
太子苏穆。
早已经不是她印象里拼命想要保护的那个孩子。他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使有一天她不再在他的身边,他也能够保护好自己。
事实上,他早就不需要她了,早就抛弃她了。
对于他来说,她只是个害死他娘的女人。除此之外,她在他的眼神里看不到曾经的一丝毫留恋。
凤时锦也不知说什么好。她不是不难过,也不是不失望,倘若她是苏穆的亲娘,倘若她身体还足够好,定要将他拉过来扑在膝盖上,用力地打他屁股。谁真心对他好,他识不清;谁在利用他,他也识不清。
苏穆先收回了眼神,手里拎着食盒,一步一步朝凤时锦缓缓地走来。
凤时锦笑眯着眼睛,眼里却是一片哀凉,道:“是春妃让你来的吧。”
苏穆不说话。
凤时锦又道:“你总是这样,越是让你不跟春妃靠近,你便越是要靠近。谁的话你都不听,你便只听她的话。是因为她照顾过你,还是因为她照顾过你娘?”
苏穆还是不说话。
凤时锦便将眼神从他身旁挪开,继续看着灰色的远天,“倘若是因为后者,但凡她将你娘照顾得很好,你娘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你娘被你皇祖母和皇祖父欺负得很惨的时候,她若是告诉给了你爹,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她再也不去看苏穆,“我是个很坏很坏的人,一半的人因我而死,一半的人被我亲手杀死,你和你爹,一起来痛恨我是应该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上除了厚厚的茧子和突出来的骨节,还有深深的疤痕。她手心里摊着几块碎玉,被她翻来覆去地把玩着,道:“有些事情,我一直认为你有权利知道,所以我一直没有阻止苏春告诉你真相,不管她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你。但是我想,如果我不在了,那些事情可能她永远不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所以趁着我还有时间,你愿意听的话,我把你娘的事情头头尾尾地讲给你听。”苏穆还是没有说话,“你不想听的话,便也罢了。”
“你又会编出什么样的谎话来骗我。”苏穆干脆地问。
凤时锦轻声道:“你觉得我对不住你,但你仔细地想想,我何时骗过你。大概唯一骗过你的时候,便是说好了到时要去晖州接你,可惜我没去。我和你娘,是孪生姐妹,母亲是卑微不受宠的庶出,因而一出生便受正室的欺负,我们母女三人一直相依为命。”
……
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凤时锦也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唠叨,还有那么多话能说。准确的是,她以为过了那么多年,她早已经把过去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没想到如今一提起,她却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母女三人在凤家过的什么日子,她一点一滴地说给苏穆听。她和苏顾言初次怎么相遇的,也说给苏穆听,包括她和苏顾言的相识相知到相互爱恋喜欢,她以为她以后会嫁给苏顾言那个如意郎君,虽算不上飞黄腾达,但是安安稳稳有个幸福的家。只是她忘了,她还有一个同样也渴望着幸福和温暖并且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
阿姐害她被家法,冒充她出去和苏顾言相见,被爱的渴望让她失去了所有耐性,她给凤时恒喂了毒,使得凤家主母全赖在了她的头上,要将她处死的时候,母亲为了救她在她面前自缢而亡。
阿姐和苏顾言相爱了,她过得很幸福。不管她如何向苏顾言解释,苏顾言就是不肯听。她被赶出京城后,他们成婚了,她不死心地又跑了回去,阿姐害怕她戳穿自己幸福的谎言,便暗害她给她下毒。
后来她失忆了,忘记了苏顾言。她和她师父相依为命,她重新回到这个地方,放下过去重新开始生活。在她爱上了她的师父时,阿姐仍不放心,还试图将她迫害。只可惜最终没能得逞,反而叫苏顾言知道了往事的真相。原本苏顾言应该是和她相爱的,却没想被阿姐李代桃僵。
苏穆瞪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摇着头,他不肯相信。
“我娘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要乱说!我娘不是那样的人!你再乱说,我就撕烂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