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倔道:“那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她实在可爱。
江雪禾悄然于心间品呷,面上却已然不好表态。
他温温和和、冷冷淡淡地重复:“若要与我结契,这便是我的条件。你若不允,那就算了。”
他言罢便要拂袖,侧身要卧。缇婴忙倾身,从后抱住他腰身。
他僵一僵。
身后少女气息软甜。
她下定决心咬紧牙关,大义凛然道:“来嘛!我不怕你!”
她为自己壮胆,又威胁他:“反正你总要解开我封印的,我要是发现你欺负了我,我就报仇。”
江雪禾淡道:“我没有你那么无聊。”
缇婴:“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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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终是封了缇婴的五感。
他心中难免百感交集。
封了她五感后,他将柔软纤细的少女抱于怀中,手指抵在她的脸颊肌肤上,垂眼望她禁闭的双眸。
她睡着后好是安静。
恬静、秀美,不复往日的活泼跳跃,古灵精怪。
安静被她抱在怀里的师妹,在被封了五感后,如同死物一样。
江雪禾搂抱着她,听着洞外淅沥不断的雨声。
世界如此阒寂。
尘世十分静雅。
若没有缇婴在,一切将对他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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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在自己手腕间划了一道。
渗血后,他手指点着自己腕间那血,直直抵到缇婴额上。
他在结印。
同时用法术掩了腕间汩汩渗血的伤口。
江雪禾低头,额头抵着缇婴,进入她的识海,开始结一个印。
嫣红血迹流连于二人额间,丝丝缕缕向外散发,幽香静谧,衬得少年少女面容十足静美。
他确实在结契。
但这个契,不是神契。
缇婴需要很久以后,才能明白江雪禾在她识海中做了什么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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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只过了两刻,江雪禾便解开了封印,让他的小师妹苏醒了过来。
缇婴一醒来,清水一样的眸子滴溜溜,落到江雪禾面上。
她隐隐觉得他面色有些苍白。
可他神色安然,她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缇婴心中嘀咕,从自己乾坤袋中取出一面铜镜端详。她检查自己脸上没有奇怪痕迹后,又扒拉自己的衣物,小小肩头露出,莹润如白雪,她还要继续褪。
江雪禾咳嗽一声。
他露出好笑的表情:“你真觉得我会趁你不知时,打你一巴掌?”
缇婴面红。
她支支吾吾,把铜镜收回去,看他:“你是不是有点失血啊?”
江雪禾微笑:“结契要耗费气血,这是正常的。”
他藏于袖间的手指冰凉十分,微微颤抖;与她说话的这片刻时间,他仍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气血的流失,这让他眉目间染了疲色。
但江雪禾精神却是好的。
他哄她:“现在该睡了吧?”
缇婴:“我确认一下。”
她进入自己的识海,在识海中与江雪禾说话:“师兄。”
下一刻,她看到自己灵池中光华闪烁,她在识海中,听到了江雪禾的声音:“嗯。”
那声音来自神魂,与现实不同,更为轻柔哑和,更为撩人心弦。
怪异的感觉让缇婴心间酥酥,十分酸痒。
她茫然地想:原来这就是神契吗?
她正激荡时,忽然看到灵池水潭底下,自己的灵根上裹了一圈烟雾,让她看不清自己的灵根。
她好奇地伸出手,江雪禾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一样,及时制止她:“别动,那是我的力量。”
缇婴倏而收手。
她围着自己的灵根转一圈。可烟雾弥漫,她连自己的灵根模样都看不清了。
江雪禾解释:“结契不是一瞬间就可以结成的,还需要些时日。这些天,你修炼时,都不要乱碰自己的灵根。若是你乱来,让契约失效,我不会再与你结的。”
缇婴心想结契怎么如此麻烦。
但她听说她乱碰会导致契约中断,便管住手,认真非常:“我不会乱碰的。”
她怕自己在识海中乱玩,碰到了脆弱的灵根。她的灵根可比旁人要细弱得多,经不起一点磕碰。缇婴急急忙忙从识海中退出来,现实中,她钻入江雪禾怀里。
她在他怀里,被冻了一下。
她抬头迷茫。
江雪禾:“失了点血,问题不大。你若是嫌冷,便自己去睡吧。”
缇婴犹豫一下,还是仰脸,亲他下巴一下。
他侧过脸,垂下的睫毛颤动,如雨夜滴水的檐角。
缇婴好是喜欢,但又确实折腾累了,没力气再和他玩。她在他怀里找到自己喜欢的位置,打着哈欠与他道别,闭眼睡去了。
过了一会儿,江雪禾才迟钝地“嗯”一声。
但小师妹已然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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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抱着缇婴,坐在黑暗中。
他平日就不怎么睡,是认识缇婴后,为了哄小孩,才经常陪着她一同睡,养出了一点儿早睡的习惯。
但是这几夜,他是万万睡不着的。
前几夜都在赶路、杀人,今夜抱着怀里的缇婴,江雪禾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丢不下她。
他不知是前世的羁绊刻入骨髓,让他丢不下她;还是今生的经历让他足够珍惜那稀薄爱意,无法抛下缇婴不管。
他面临着两难之境。
杀掉缇婴,他可解黥人咒,但缇婴若死,他与世间唯一的牵绊便会消失,世间不会再存在有情天道了;不杀缇婴,他此生黥人咒不解,千年敕令在即,他大约也会输掉道果之争,随缇婴一同寂灭,天道之争的胜利者是无情天道。
他怎样做,都要输。
但是江雪禾心知自己不会伤害缇婴。
千年前,他步入红尘的目的就是为救缇婴;千年后,他怎会选择杀掉缇婴。
黑暗中,江雪禾想着这些,冥冥中,他隔着雨帘,似乎在与千年前的自己遥遥眺望。
隔着漫长的岁月、时空,静坐于方壶山小树洞中的凡人江雪禾,眺望着千年前那位坐在千山静水畔的天道江雪禾。
情如落花,溅于水间,在二人面前缓缓流淌而过。
心中既有情,借情入尘世,品味人间百味,寻找道果与自身存在的意义,寻找那自入混沌的心上人……难道决定走这一步时,他一点布置也没有吗?
江雪禾倏而有所顿悟。
无情天道想要他消失或者回归,想要道果统一,那千年前的江雪禾即使被算计入局,他也应当知道无情天道想做什么。
以江雪禾对自己的了解,自己一定会做一些布置、安排,来对付暗中的敌人的。
可是如今观看情势,似乎他稳输,无情稳赢,破局的法子到底在哪里?
千年前的江雪禾进入大梦阵前,到底能留下怎样的隐藏手段,才能让无情天道感知不到,或者说,无力破坏?
江雪禾的眸子,落到了怀里安然沉睡的缇婴身上。
他眸子闪烁。
敕令、敕令……是了!
千年间无仙无魔,千年后的结果,有好有坏。坏的结果是他消失,好的结果是什么?
这条敕令中的隐藏法则,没有公然说出。
这条法则只针对下敕令的人,除了江雪禾本人,也没有人会关心那条法则是什么。
江雪禾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但他不能确定。
他毕竟还不是千年前的自己,无法与千年前的自己心意相通。他若想知道千年前的手段,最次的条件,他也应该一点点恢复力量才是……
可是如今,他无法解除黥人咒;而若解除黥人咒,他活不久,无法修炼,他如何在无情天道无所不知的感知下,恢复昔日那浩瀚无上的仙人实力?
江雪禾垂下眼。
活着是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