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孟庭先说话了。
孟庭想着自己身为男人,身为丈夫,这种时候若是还让韩嫣说话,未免太没有责任担当。
他抬手把韩嫣拉到近前,虽动作有点僵硬,但没有丝毫犹豫。
他心中斟酌了下,唤道:“嫣嫣。”
这是两人在非做戏时间里,孟庭第一次用爱称喊韩嫣。
听在韩嫣耳中,自是免不了酥酥麻麻的。她这会儿还有种吃了蜜糖的感觉,亦在心中茫然的问自己为何被孟庭亲吻会感觉到甜蜜滋味。再被孟庭这样低唤,韩嫣控制不住的心头小震了下。
她应道:“孟庭。”想了想,又改口道:“孟郎。”
瞧了眼孟庭,被他面庞上认真又有些羞涩紧绷的神态弄得不自在起来,不自觉得以手抚摸脸颊,羞答答讪笑。
面颊滚烫,煨得手心也烫起来。心头那股如吃了蜜糖般的味道持续发酵,经久不散。韩嫣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个什么神态,但大约是,就和话本子说的女儿家春心萌动时的娇态差不多。
至于她到底是春心萌动,还是单纯为男色所迷,亦或是被人亲吻而感到本能的娇羞,韩嫣也弄不分明。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对孟庭的感觉有那么点不一样了。多了点暧昧的,如涓涓细流的东西。没有轰轰烈烈缠绵悱恻,只像是润物细无声。
她不能分辨这样的感觉是好感还是情愫。
总之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更为细腻而隐秘。
就连她和孟庭那次意外欢好后,她都没有这样细腻隐秘的感觉。
走神了许久,听得孟庭道:“时间剩下不多了。”
韩嫣这才从心里那搞不清楚滋味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她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孟庭是在说,她进来翰林院探视的时间快用完了。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三刻钟的时间,她还有一刻钟。
韩嫣转头看向石桌,上头的糕点和鲜牛奶茶还剩下不少,她问孟庭道:“还要继续用些吗?”
孟庭道:“好,再用些吧。”这是韩嫣专门让厨房为他准备的茶点,他不忍心浪费。
两个人遂又坐回石桌旁,继续吃了会儿零嘴儿。
韩嫣为两个人都倒上鲜牛奶茶,她还突发奇想,用桃酥蘸着鲜牛奶茶,嚼了起来。嚼了两下子惊觉这是发掘出的新的美味,忙向孟庭推荐:“孟庭你试试蘸着鲜牛奶茶,这样更美味!”说完意识到自己又喊了“孟庭”二字,不觉抿了抿唇道:“孟郎,你尝尝。”
“好。”孟庭就看着韩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会儿笑靥如花,一会儿抿唇思考,一会儿艳一会儿娇。生动鲜活,不过如是。
待两个人把茶点都吃的差不多了,韩嫣的探视时间也到了。
韩嫣把碗碟杯子一样样收回到食盒里,提上食盒。孟庭送她出翰林院去。
在往翰林院大门走的这一小段路,韩嫣四下瞅了无人,便低声唤他:“孟郎。”
孟庭侧头看韩嫣,等着她说。
韩嫣神色认真道:“张乾那些世家子弟把他们的公务都丢给你,活都是你做的,功劳都是他们的。他们这是不让你做出成绩来,你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他们露出破绽来。还要等多久?”
孟庭思考了一会儿,道:“不会太久了,他们很快就松懈了。”
松懈是什么意思?韩嫣不明白。不过见孟庭这种将一切都算计在内的沉稳姿态,韩嫣也没有再追问。前头紫巧在等着韩嫣,紫巧会合了韩嫣和孟庭,三个人一起到了翰林院的大门。
随后,韩嫣在孟庭的目送下,携着紫巧登上回府的马车。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张乾依然把自己的公务都丢给孟庭做。
张乾的身后有翰林院掌院学士撑腰,张乾非常硬气。只是张乾之前在韩嫣手里吃了败仗,算是见识了韩嫣那张嘴有多厉害,他是不想再和韩嫣卯上了。
是以,此后的日子里,张乾倒是没怎么带人围着孟庭讥讽他。孟庭便专心的处理公务,连带着汪庶吉士也觉得耳根子清静不少,忍不住向孟庭夸耀起韩嫣来。
每天,孟庭草拟出诏书的底稿,然后由张乾拿去照着抄一份,盖上自己的印章就可以交差。孟庭所修订的那些经录、祭文,也是由张乾核对无误了,签上自己的大名、盖上印章,即可上呈。
起初张乾信不过孟庭,他把自己的活丢给孟庭做,自然要防着孟庭趁机乱写。于是每次张乾拿到孟庭处理完的东西,都要仔细的检查核对,无误了才签自己的名字、盖自己的印章。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日。
接着张乾就发觉,孟庭这人认真的很,只要是交给孟庭做的东西,就挑不出错误。
这使得张乾每次都能完美交差,功绩也都记录在他身上,越堆越多。
有一次,张乾和其余世家子弟们一起去后殿歇息,偷偷打个牌。其中一个七品的编修一边摸牌一边道:“诶,你们说孟庭是脑子坏了还是怎的?细致到那种程度,编写修订个东西,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就从来不带出错的。这么一丝不苟的人,生活中得是什么样?”他忽的就不怀好意的笑起来,开玩笑道:“莫不是个即使在床上都要吹毛求疵的人吧?那可就难为他那艳妻了!”
“去去,瞧你那张嘴喷得是什么话?这儿不是怡红楼,是翰林院。”又一个八品的典簿啐了他一句,然后双手朝前把牌一推,“胡了!给钱给钱,都给钱!”
张乾就坐在旁边,翘个二郎腿,看他们打牌,听着他们说的话。他也觉得孟庭这人是脑子坏了,明明是硬塞给他的活,居然还那么一丝不苟。还真是个负责的人!
这种人张乾也不是没见过,翰林院里好几个寒门学子都这德性。做什么事都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美其名曰“要对自己手头的公务负责”。
张乾想着孟庭那冷漠沉闷的脸孔,就忍不住嗤了声。
可真是个傻子!
日复一日,每天张乾从孟庭那儿拿回来的公文,都没有一丁点错。
起先张乾还会耐着性子好好检查,但随着时间流逝,孟庭从不出错,张乾也就检查得越发粗泛起来。
到后来,张乾甚至随便扫一眼这些公文就了事。孟庭拟定的诏书草稿,张乾也随便掠一眼就照着抄好了签字盖章。
甚至,为了能早点放衙回家,张乾抄诏书时也不过脑子,不管这诏书写的是什么,就以最快速度抄上去,只管把字写得好看。
这样的诏书递上去,一点问题没出不是么?甚至还被楚王殿下表彰,说诏书文采极佳。
这表彰传到翰林院,张乾心里可美极了,连带着看孟庭都顺眼了些许。
这个清高仔细的木头人,还算办了件让人愉悦的事!
夏末秋初的某一天,张乾又照常将抄好的诏书和一沓修订好的公文呈递入宫。诏书自不用说,是完全不过脑子照抄的;那些公文也都是孟庭修订的,张乾看也不看就签字盖章了。
当夜,一道急诏从宫中下发到张家,召张乾进宫。
第57章 孟庭出击
张乾正和狐朋狗友们在怡红楼喝酒呢,张家派了五个下人去寻张乾, 连拖带拽的把人拽出怡红楼。传旨的太监也跟着到了怡红楼, 立在门口看着喝得醉醺醺的张乾。
张乾打着酒嗝上了进宫的轿子, 传旨的太监很是嫌弃的拍拍刚才被张乾触碰到的袖子。
一身酒味和脂粉味,难闻的要死。这花天酒地的世家子, 是不知道自己即将大祸临头了么?
张乾还以为是皇帝唤他进宫是要表扬他的,他开开心心到了御前。结果一纸诏书当面被砸过来, 砸了张乾满脸。
张乾吃痛, 这方被砸清醒。他愕然的一仰脸,便瞅到皇帝苍白的脸上满是滔天怒色, 指着他大吼:“混账东西!你自己看看你这诏书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朕看你的脑袋是不想要了!”
掉脑袋?那还得了!张乾在惊吓中彻底清醒了, 手忙脚乱的捡起诏书就打开看, 顾不得脸上的吃痛。
这一看,张乾整个人如坠冰窟。
这诏书里满篇的错字,还俱是大不敬的字眼,忍无可忍。
像“陛下”写成了“狴下”, 这等同在骂皇帝是禽兽;“促使”写成了“促便”,这意思一琢磨起来就觉得恶臭熏天;还有“国本”写成了“国木”, “淑慎”写成了“椒慎”……错漏百出不忍直视,张乾一路看下来已是心惊胆战,吓得脑子都不转了。这是他照着孟庭给的底稿抄写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张乾跪在地上抖得厉害, 差点连诏书都端不住, 刚要说话, 就见皇帝又抄起那些公文恼怒的扔来。
公文接连砸在张乾身上,将张乾额头砸出个大红包,张乾疼的叫不敢叫,极度骇然。
皇帝拂袖将满桌的公文扫落一地,然后咳嗽着按掌撑在桌案上,双眼暴突瞪着张乾怒吼:“你好好看看这些公文,粗枝大叶错漏无数,就是三岁小儿也不会如你这般行止放肆!你是觉得朕病入膏肓,好糊弄了是不是?如此藐视皇威,朕看你是活腻歪了!”
张乾被吼得几乎傻掉,天子之威自带血流成河的气场,即便皇帝身体不好中气不足,亦将张乾震慑得满脑子空白。
此刻张乾的身边没有人能帮他,父亲、叔父,谁也不在。他只能一个人六神无主的摇头,拼命呼喊:“皇上、皇上息怒!不是微臣、不是微臣……”张乾几乎是语无伦次:“这诏书,诏书不是微臣写的!公文也不是、不是微臣修订的!都不是微臣!是孟庭!对,是孟庭!都是孟庭做的,微臣冤枉啊皇上!”
“荒唐!”皇帝一手挥落砚台,沉重的四方砚砸落在地,发出狠狠的响声。张乾在这响声中脖子一缩,两只眼睛已吓得满是血丝。
手指颤抖指着张乾的面颊,皇帝怒道:“你身为翰林侍读,诏书不是你写的还能是谁写的?孟庭乃从六品修撰,他怎么能写诏书?诏书上是不是你的字?签得是不是你的名?盖得是不是你的章?还有这些公文,是不是你核查的?签着你的名字盖着你的章印!你简直胆大包天,当着朕的面也敢将朕当傻子戏弄!”
“不是,不是,皇上您听微臣解释……”
张乾已被吓得怔了去,几乎是想到什么就惶恐的喊:“孟庭,真的是孟庭,都是孟庭做的!他是要陷害微臣。对,他陷害微臣,微臣是被孟庭陷害的!皇上明察!皇上明察啊!”
若说刚才张乾是一时惊慌脑子空白,那么这会儿终于是反应过来了。
孟庭每天认真处理公务,便是在放松他的警惕,让他越发丧失戒心。
等他不再戒备孟庭,开始不过脑子的对待孟庭交给他的诏书公文后,孟庭便使故意写了这么个诏书底稿给他抄写,更故意将公文修订得一团糟糕。而张乾早已松懈的不再审核内容了,他直接抄写、签字、盖章。
如是,掉进了孟庭的陷阱。
字是他写的,核对是他做的,签名是他,盖章是他。而在皇帝眼里,孟庭的官职是根本不能接触诏书的。
若是张乾告诉皇帝,是自己逼迫孟庭为自己干活。这罪名扣下来同样是欺君之罪,与眼下皇帝按给他的罪名不相伯仲。
张乾内心中生出无比愤恨绝望的咆哮。
这般伎俩他再熟悉不过,月前他就是在张家的帮扶下用同样的伎俩陷害孟庭。
孟庭轻易就破解了那一局,奉还给他张乾的这一局却根本无法可破!
该死的孟庭,这心思狠毒的货色!
皇帝这一通动气,身子有些吃不消。他轻轻咳嗽着缓了缓,怒色渐敛,看向张乾的目光越发冰冷。
“你这等世家子弟,入了翰林院就该修身养性,好好做学问。你却如此玩忽职守!朕还听说,传旨的太监去你家中召你进宫,你人却在怡红楼。瞧瞧你这浑身酒气和脂粉香,真真是世家子弟的败类!别以为你成日在翰林院里拉帮结派打压那些寒门名士朕不知道,朕耳朵没聋!看看你们这些人,把好好一个翰林院弄得乌烟瘴气!”
张乾身子整个趴伏在地上,惶急道:“皇上,微臣有错,微臣有错!求皇上开恩!”
“开恩?”皇帝眯了眯眼,“你如此不可救药,更浪费翰林院对你等的栽培。你要朕怎么开恩?”
皇帝喘了几口气,冷冷看着张乾道:“张家能养出你这么个嫡子,足见家风不正。你犯下大罪,朕不会姑息,你也别想着侥幸!”说罢,向一旁的大太监道:“传朕旨意,张乾不敬圣御、行止逆乱、拉帮结派、攀诬同僚,免去五品翰林侍读之职,逐出翰林院!”不等张乾求饶,又道:“张家教子无方,势必严惩,命大理寺即日起彻查张家内外。朕倒要看看张家能教出张乾这般逆子,究竟是清流世家出了一颗老鼠屎,还是根本就上梁不正下梁歪!”
听了皇帝的话,张乾头脑中宛如发出“轰”的一声爆炸声。仿佛有爆炸的碎片乱飞,砸了他一身,呛人的火药屑狠狠往他喉咙里钻,让他想要呼唤却宛如被塞住喉咙。
张乾懵了,觉得满世界昏天暗地。他被罢官了,他什么都不是了。圣上要彻查张家,因为他的缘故连累了整个张家都要被翻得底朝天。
完了,完了。
都怪孟庭,孟庭这是把整个张家都拉进了泥潭!
“皇上!皇上开恩啊!微臣错了,微臣也是无心之失!”
皇帝乏了,不想再听到张乾的声音。再看张乾一眼都觉得不耐,皇帝挥挥手道:“下去。”
“皇上!”
大太监忙走到张乾跟前,弯着腰,唇际一抹冷笑道:“张公子,请吧。”
张乾绝望的看着大太监脸上残酷的冷笑,接着整个人都失了力气,犹如一个被风吹落的稻草人般颓丧。
完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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