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火光,季鹏程缓缓张开了双眼,但是由于失血过多,他的神智还不是很清楚。见他嗫嚅着想开口,景眳朔悠悠道:“别说话,你伤口的血还没有完全止住。”
他站起来,走到季鹏程面前,用手指阖上他眼皮:“我不会让你死的。再睡一会儿吧,等到,等到这场雨过去,你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景眳朔自己也没个准头。姚枂岚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能不能发现这里,全都是未知数。
天色渐晚,直到一轮银月映于半空,姚枂岚还是没有出现。季鹏程的肚子发出了空腹的咕噜声,但景眳朔实在是无法抽身为他去找吃的。
极度缺水的情况下,季鹏程的脸色更显惨白。可能后背的伤口也有些感染,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景眳朔看着,却没什么办法减轻他的痛苦。
姚枂岚啊姚枂岚,你到底跑哪去了?
无论是战场上,还是官场上,景眳朔遇到过无数次生死攸关的危机,但把所有胜算托付到另外一个人身上的,这还是第一次。
感觉季鹏程被强制阖上的眼皮在不断跳动着,想是无法入睡,景眳朔又是一声长叹,而后自顾自地哼起了一段小调。
“这是我记忆中,娘每晚哄我入睡的曲调,”景眳朔深深地看了季鹏程一眼,“也是我唯一记得的,关于娘的记忆。”
季鹏程的眼睛瞪大了,然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眼角竟滑下两行清泪来。
他朝地上看了一眼,拾起一片看起来不错的竹叶,放到唇边:“没有笛子,音色估计会有所变化。你就听着睡一会儿吧,在睡一会儿,能治好你的人就来了。”
算不上悠扬的乐曲声响起,季鹏程总算安定下来,专心进入梦乡了。直到他睡熟了,景眳朔才放下竹叶,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火里。
“这才刚开始,就弄出了这么麻烦的事。”景眳朔站起身来,把无痕剑放到身前,“此行果然凶险。”
凌乱的脚步声逼至洞口,景眳朔上前两步,提手便划下一个人头。来者是以一络腮胡子为首的五人山贼团体。干掉了一人,还剩四个。景眳朔还不至于把四个人放在眼里。
“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狭长的瑞凤危险地眯起,剑锋直直地指向为首的人的眉心。
“天下第一瑾渊王到此,我们怎么能不迎接一下?”那人不羁地笑笑,“上头人有令,本月之内路过安梁群山者,格杀勿论。”
看来他们不是为了自己身上的公文了。景眳朔在心里小小地松了口气,道:“从现在开始,我不会让你们再踏入一步。”
“这个嘛,其实我们的人已经进去了。”
什么!景眳朔猛地回头,却见一个黑衣刺客此刻不知何时从他身旁钻了出去,跑到了熟睡的季鹏程身边,拿出匕首就要刺下去。
“不!”景眳朔全然没有看到身前的人举起长刀就要砍向自己,慌乱之中踉跄地奔向季鹏程。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从洞口飞入,不偏不倚,正中黑衣刺客的胸口。景眳朔连忙回身,抬手砍断袭向自己的拿着长刀的手。
“原来你不是没注意到。”络腮胡子捂着断臂的手,无奈地笑着。
“他不是没注意到,只是下意识地把别人的性命放到了首位。”
银色的羽箭反射着银色的月光,一袭白衣出现在山洞口。他的姿态绝对算不上优雅,黑色的长发凌乱不堪,但身上却滴血未沾,两手保持着拉弓的姿势,步步逼近山贼。
没想到他也有如此夺人的时候。景眳朔心想。
“把武器放下。”姚枂岚微微抬高手中的弓,以示威胁。
“这倒不必。”络腮胡子拿出长刀,姚枂岚和景眳朔均是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谁知,那络腮胡子拿起刀就立即砍向了两位同伴,然后,在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砍下了自己的头。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提示:您的【外挂】弓箭已经上线
☆、第10章 恨生
姚枂岚很快回过神来,扔下箭就跑向季鹏程。景眳朔忙跟上去。
“王爷,”姚枂岚一边取下季鹏程身上的布料,一边道,“你想办法取些水来,用器皿盛好,然后,”他也从里衣上撕下了长长的布料,“把这放到水中一同煮沸后取出,再烤干,弄凉。”
这可真是个不简单的任务。我去哪里找器皿?然而景眳朔还是一咬牙,走了出去。
姚枂岚把季鹏程整个人翻了过来,伤口朝上。伤口是有些许的感染,但由于景眳朔处理得及时,季鹏程不至于失血过多而死。
“你得给我忍着点。”姚枂岚从袖中变戏法般地取出了瓶瓶罐罐,也不用认真地辨认一番,便能知晓哪瓶中装了什么,打开盖子就往伤口上撒。
季鹏程被生生疼醒,但也没有挣扎或是嘶吼,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拳。
“真是个男子汉。”姚枂岚笑道,又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上撒了些绿色的药粉。
季鹏程闻言,稍稍放松了些。对他来说,姚枂岚的声音十分好听。清爽而温柔,软软的让人感到安心。他正想放下心来,姚枂岚却换了一种药,比方才的药粉更猛烈,季鹏程只觉得背后火辣辣地疼,都快失去意识了。
他噙着泪花看向姚枂岚周围的瓶瓶罐罐:“这些,全都要用?”
“刚夸完你,不是?”见他张口,姚枂岚粗暴地捏住了他的下巴,又打开了一个小瓶,倒了一点在他嘴里,“咽下去。”
季鹏程吞下药,认命地闭上眼睛,等着下一番猛药来袭,却听到了姚枂岚把瓶瓶罐罐收回袖中的声音。
“就,这样?”小孩子活力就是恢复得快,“那你为什么要拿那么多出来?”
姚枂岚猥琐地咧开了嘴角:“吓你呗。”
处理完毕,他也松了一口气,坐到了景眳朔身旁。
“很严重吗?”虽然看到季鹏程已经恢复了些许活力,景眳朔仍是很不放心。若是他就这么死了,自己……
“已经没问题了。多亏王爷处理得及时。等这布料准备好,包扎完毕就没关系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景眳朔总觉得姚枂岚这是在鼓励自己。
“好了,虽然王爷您骁勇善战,体魄超人,”姚枂岚掏出小药瓶,倒了两粒药丸在景眳朔手上,“还是吃下这些吧。”
景眳朔依言吞下了药丸,姚枂岚却开始爆笑:“哈哈哈,王爷你也真够天真,就不怕我往里面下毒吗?”
“.……”该说,狗改不了吃屎吗?
“你会用箭?”景眳朔问道,“而且,你刚才去哪了?”
“啊,”姚枂岚拿起地上的弓,“弓箭,是我最拿得上手的武器。至于我刚去哪了……王爷,两军对垒,最先需要处理掉的是?”
“对方的弓箭手。”景眳朔立刻回答。答完了,他才回神,“你去杀对方的弓箭手了?有多少人?”
“哼。”姚枂岚勾起一边嘴角,眸中似有火光闪动,“那可真是……区区山贼,竟有一个过十人弓箭手小队,可怕。”
景眳朔忽然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掉了这么多人,姚枂岚此人,真真是深不可测。
“这弓呢?”
“自然是从山贼手中抢来的啊。”姚枂岚把弓和箭背到身后,又取下来,掂量了会儿,“虽说人是拙了些,弓箭倒是挺好用的。”
景眳朔站起身来,走到季鹏程身边,蹲下身来。
“公子,多谢你相救。”季鹏程仍旧直不起身,只能真挚地看向景眳朔。
景眳朔却不怎么领情:“你若真想感谢我,就把真相告诉我们,如何?”
“真相?”季鹏程眨了眨眼。
姚枂岚也跟着站起身来,取下了景眳朔用树枝挂在火上的布条,不停地上下翻动散热:“数月前,瑾渊王景眳朔大破异族凯旋而归。奈雲西边的朝和也随之灭国。没记错的话,朝和的王族,就是姓季的吧。”
“季氏几乎被我屠尽,但是最小的儿子却尸骨无存,”景眳朔把无痕放到季鹏程面前,“你就是那时逃出来的吧?想给你父母报仇吗?”
“如果你现在站得起来握得动剑,我就站在这里等你杀。”
“喂……”姚枂岚上前一步,想阻止他。
“不必了。”季鹏程只瞥了无痕一眼,毫无挣扎,“没有意义。”
“毫无意义?”景眳朔重复了一遍,似在确认他的想法。
“毫无意义。”季鹏程道,“你们虽然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但因为皇命,必须得保证对方活着吧?有姚枂岚在,我不可能杀得了你。我若起身,身上的伤口裂开,姚枂岚不会再救我一次,我必死无疑。”
“而且,我就算杀了你,又能如何?我的父母兄弟姐妹能回来吗?倒是你们,”季鹏程看向景眳朔的目光灼灼,“知道了我的身份,要杀我吗?”
“你这样,还真不像一个九岁孩子呢。”姚枂岚拿着布料到季鹏程面前,把他扶起来,给他包扎伤口,“那么,你们与山贼是什么关系?”
“大伯,与你们朝廷的一位贵人合作,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季鹏程道,“但这山贼每次抢完了货物,都是一部分送至我们家,一部分运到安梁城内。”
“三个月来均是如此?”景眳朔问。
“均是如此。”季鹏程道,“本来,他们是不会伤我的,但是,我在你们面前露了马脚,他们就想袭击我减轻我家的嫌疑。”
“那你又为何告诉我们这些?”
季鹏程把景眳朔的外衣披在身上:“因为,他们的做法是错误的!我明白大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回去兴复王室,但是,我真不是那块料。而且,我自己的目的,不需要牺牲别人来达到。”
此言一出,两人俱是一惊。
“本来,权力之争必有胜败,我并非不恨你,但,”季鹏程落下泪来,“我的国家之所以战败,是因为我们太过弱小了。只要剩下的子民能够生活安定,王权的更替又如何?我已经,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这种东西死去了!”
“你……”景眳朔竟一时语塞,“终究还只是个孩子。”
“不妙了,”姚枂岚打好结,脸色突然变得不好看了起来,“王爷,可能,山贼袭击鹏程,不只是为了减轻他家的嫌疑。”
景眳朔原没想到这茬,现下经姚枂岚提醒,他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道:“你,抱起他。”
他的语气太过坚定不容置疑,姚枂岚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服从。蹲下身去横抱起季鹏程。
景眳朔走到洞口,两手捏成哨状放到唇边,长啸一口,不多时便听到了清脆的马蹄声。
“不愧是瑾渊王的爱骑,绝尘。”
景眳朔率先坐上马,然后也没想那么多,直接伸手把抱着季鹏程的姚枂岚拉上了马。
季鹏程还不明白情况,连问“怎么了怎么了”,但二人都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景眳朔摸了摸马头,绝尘马便扬尘而去。
看来之前他是让了自己的。这个念头只是在姚枂岚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立即把思绪抽了回来:“鹏程,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心理准备?什么?”季鹏程抬起头看向姚枂岚,然而后者说完这句话后便闭上了嘴,不置一言。
季鹏程只好把目光投向高远的夜空。
今夜的天空格外黯淡,那一轮银月不知何时退了下去。空荡荡的,竟连一粒星尘也不见。直到,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天地。
“还是来晚了。”景眳朔握着缰绳的手倏地收紧,绝尘马在连绵的烈火前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惨然地看着季鹏程。
季鹏程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那一片熊焰。
下一秒,他的脸上浮现出极其扭曲的笑容,根本不是一个九岁男孩会有的表情:“开玩笑的吧……大伯?姑姑?宛然?浩辰?秦婶?刘婆婆?”他念出一个个自己熟悉的名字,然后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直到他意识到,大火已经吞没了他所念的最后一个人。
“开什么玩笑!”季鹏程开始在姚枂岚怀里奋力挣扎起来,“还给我!把他们还给我!为什么要把其他人家……完全没关系的人也杀了!还给我!”
泪水疯狂地涌出,季鹏程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在火光的掩映下,那流出的泪,仿佛是他的心血。滴滴烫到了两人心底。
“我快按不住他了,王爷。”姚枂岚道,“要让他晕过去吗?”
“不。”景眳朔决绝地摇了摇头,“只有完完整整地经历了这一幕,他才可能真正走出去。”
漫天的火光,熟悉的惨叫,不绝的啼哭。眼前之景与脑海中的记忆重合了,姚枂岚闭上眼:“也是。”
“都是你!”又一声痛苦的嘶吼把他拉回了现实,季鹏程挣开了姚枂岚的怀抱,双眼发红地揪住景眳朔的衣领,全然没有了先前的理智冷静,“如果不是你屠了我族,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如果不是你到安梁来,我大伯、我姑姑、宛然、浩辰,邻家的秦婶、刘婆婆、张叔叔,怎么会死!他们,全都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