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

他们的马车走后, 保庆与程深还站在宫门口,车子都已消失不见,他们俩依旧站在那儿。

过了很久, 两人回身,往东宫走, 程深先说话:“咱们殿下,这是露馅了, 驸马都知道了。”

“嗯。”

“其实, 你可有发觉, 我们殿下对驸马——”

保庆及时开口:“不该咱们说的话, 少说,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程深不说话了,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程深才又说:“刚刚我隔着马车,听到驸马的哭声了, 他一上车就哭了。”

“唉。”

他们俩回到正殿, 太子殿下已经不在,地上的纱帽也不在, 倒是桌上多出一个小兔子。

保庆想了想, 没收拾, 也叮嘱众人不许碰,去到太子殿下的寝殿里,得知他们殿下已经换衣服去了靶场, 他跟程深也一起去往靶场。

路上,程深到底忍不住, 又问:“我们殿下, 跟驸马是彻底掰了吗。”

保庆也不知道, 所以他没说话。

程深叹气:“何必呢。”

保庆跟着叹气,其实他们只是小太监,哪里能猜度得了主子的意思呢。同样的,他们的可惜,又有何用。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显然,这件事立马又传得满城皆知。

姬重渊是第一个冲到姬昭家里的,姬昭躺在床上,按照医嘱正在热敷眼睛,受伤的地方裸露在外,任白大夫给他抹药膏,听说姬重渊过来,他闭着眼睛纳闷:“他来干什么?叫他进来吧。”

姬重渊兴致冲冲地进来,竟然满脸都是崇拜,姬昭哪怕看不到,听他说话的声音,也能感受得到,他就跟小狗似的绕着床转,赶他走都不走。

姬昭哭笑不得:“你这个时候不去上学,过来作何?”

“嘿嘿,我知道你揍文贵仁的事了!”

“这么快你们就都知道了?”

“那是!外面都传遍了!据闻你将那狗东西揍得都爬不起来了!”

姬昭笑了声:“怎么,你羡慕啊?”

“岂止啊!我们一群兄弟,此时都佩服你佩服得很呢!”

姬昭好笑,反正闲着也闲着,索性跟姬重渊聊起天来,听姬重渊讲文贵仁的那些破事,姬重渊边说边挥拳头:“我看那小子不爽已久!若不是我娘不许我打架,我非得再揍他一顿!”

“哼。”姬昭提点道,“你娘说得没错,你也是刚挨过板子的,悠着点,少打架。”

姬重渊抱怨:“那我第一次挨我娘打板子,不就是你害的?”

姬昭挑眉:“谁害谁?”

“好吧……也是我不对。”

“哼。”

“你怎么笑得阴阳怪气的。”

“怎么?我就这样,不乐意说话就滚。”

姬重渊挠挠头,害羞道:“其实我原本真不怎么喜欢你,经过这次,我发现你其实挺有意思的。”

对此,姬昭“呵呵”一笑。

姬昭一直闭着眼睛热敷,没人陪,有个人说话也好,也就没有赶姬重渊走,后来,殷橼也迅速赶到,他也是个活泼爱玩的性子,名义上是被外祖母派来陪他的,实际上和姬重渊一个样子,不停问打架细节,兴奋得很,后来甚至拉上姬重渊,两人到院子里过手去了。

姬昭简直是无言以对。

期间,舅母和侄子们也来过,陪他到天快黑,快吃晚饭了才回去。到了晚上,姬重锦也来了,加上殷橼,兄弟三人难得一起吃了顿饭。姬重锦还要回家看书,吃了饭便要回去,姬重渊磨磨蹭蹭地不想走,姬昭客气两句,问他可要留宿,他竟然还真的留宿了。

林夫人不放心,还特地派他奶娘过来看过,确定他的确老老实实地待着,才回去。

姬昭索性安排他和殷橼住一个院子,让他们俩闹去吧。

尘星送他们回来,笑道:“郎君,您是没看到,他奶娘一走,他立马就蹦了起来,跟咱们家大郎君勾肩搭背说要去比武。敢情,来我们这儿是玩来了!哪里是来看您啊!”

“随他们去吧,就是看着点,千万别叫他们受伤。”

经过太子的事,叫姬昭再跟谁深交,他是做不到了,哪怕是至亲,凑合着打交道吧,不害他就成。

尘星害怕他太过伤心,晚上睡不着,实际上姬昭太累,身心俱累,身上又难受,吃的药有宁神之效,很早就睡着了,尘星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别看这一天,姬昭从宫里回来后,就在家里躺着,除了家人,也没其他人上门,宫里也再没有消息,看似是风平浪静,实际并非如此。

就说那文贵仁,姬昭是先被太子派人带了回去,大家也都亲眼看到的,是宫里的程深大官亲自来接的驸马,知县们听说这是宫里的太监,便都知道,那两位爷真的是驸马和文相的儿子!并且宫里已经知道了!

宫里接人的马车走了,少府尹才到,匆匆去看文贵仁。

文贵仁躺在床上直喊痛,根本爬不起来,移都不好移,后来文贵仁的大哥也赶了过来,对此也很无奈,文贵仁太过娇气,碰一下就哭,这完全没法抬上直接走。

事发当时,文相与几位要员正在延福殿,跟陛下商量对面凉国皇帝寿辰之事,对此毫不知情。今年是凉国皇帝五十岁整寿辰,他们要专门派使团去庆贺,他过整寿时,凉国亦如此,先前太后还未过世时,过整寿,凉国也是当作极重要的事来对待。

仁宗再过整寿生日,还要过几年,就冲上回太后生辰时人家那么重视,这次他们也务必要盛大。这算是大事,鸿胪寺的官员也几乎都在,为这事讨论了整整一个下午,天都黑了,才算拿个章程出来,初步定下出使人选。

议定一件大事,大家都松了口气,面上都笑眯眯的。

仁宗刚宣布先散了,官员们刚出大门,项生就进来告诉他:“陛下,公主已等了许久。”

仁宗喝了口茶,诧异道:“是有什么要事?”

项生将事情这么一说,仁宗眉毛一扬,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胡闹!叫祾儿速速过来!”

同样的,文相出了宫门,也立马知道了这件事,他眼前发黑,怒斥一声“混账”,家也不回了,交代管事:“你去!务必将这小子给我提回来!”

说完,他又转身进宫,去见陛下请罪。

福宸公主一听说这件事就赶紧进宫,就怕父皇与哥哥又误会驸马,仁宗皇帝倒好,他问也没问就气道:“这个文贵仁!朕是知道的,素日里就爱斗鸡走狗,正经事从来不做一件,前些天他还跟姬家的小儿子打架,朕听说他最多的就是他又打架,又招惹哪家小娘子!就是你那几位堂姐妹,他也招惹过!”

福宸公主立即点头:“是啊,父皇,我一听说这事立刻就来了。哥哥派人接驸马去了东宫,驸马如今已经出宫回家。我这边想着要跟父皇说一声,就一直等在这里,不过哥哥都叫驸马先回家养病,那肯定驸马没错,又是那文贵仁胡闹!”

文贵仁名声太差了,姬昭是自家孩子,又听说儿子已经放姬昭回家,仁宗自是相信姬昭没做错事,点头:“你说得不错!朕要好好同文相说说这事,这回也定要狠狠罚一罚!他这儿子,再不好好教,可真要废了!简直胆大包天!”

“上回驸马的弟弟与他打架,不也是因为他欺负人家小娘子?今日之事,女儿派人去打听了,似乎也是因为文贵仁在集市上欺负人家卖藤编的小娘子,驸马看不过去,上去出手相助。”

仁宗重重叹气,连连摇头,他脾气再好,也不能容忍他人随意践踏皇家颜面。

项生来报:“陛下,文相在外求见。”

仁宗皱眉:“说朕没空!”

“是。”

“你去请太子殿下过来。”

“是。”项生退下。

姬昭走后,宗祯就一直在靶场上拉弓,哪怕天都黑了,他还在重复着这个动作,远处的箭靶上已经戳满羽箭。保庆、程深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却也不敢上前去劝,开始他们劝过,被他们殿下来了一句“你是想去当靶子?”,他们什么也不敢再说。

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项生远远来了,他们俩大松一口气。

宗祯放下弓箭,转身去延福殿。

文相站在延福殿门口阶下,陛下虽说了不见,他也不敢走,天已渐凉,他却是急得满头大汗。他再自视甚高,也知道碰上驸马,此事就是他儿子不对,再说,就他儿子那德行!他自己都知道一定又是他儿子闯的祸!

陛下不见他,令他极为担忧。

宗祯从他身后缓慢靠近,眼睛半眯,看着文相的双眼中是死寂一片。

越走越近,宫人们纷纷行礼:“见过殿下。”

文相回身,也赶紧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宗祯收回视线,淡淡道。

这语气叫文相极为陌生,不过文相并未多想,他想着太子是个好说话的人,急道:“殿下啊,犬子做了错事,臣求见陛下一面,陛下不愿见臣,还请殿下帮老臣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啊!”

宗祯朝他扯了扯嘴唇,直接拾阶而上,没有理他。

文治昌给弄迷糊了,也不知道这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宗祯一到,仁宗赶紧问道:“如何?你下午见过驸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谁招惹的谁?”

宗祯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是那文贵仁调戏良家女子,驸马看不过去,出面说了几句,文贵仁其人,父皇也知道的,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是文贵仁先动的手,驸马无辜。”

仁宗一拍手掌:“朕就说,果然如此!这个文贵仁!太不像话!”

福宸公主也松了口气,立即跟道:“是啊!文贵仁此人,品行实在是太过恶劣!连驸马都敢动手!”

父女两个,将那文贵仁好一通数落,又派了不少御医去驸马府里,宗祯听着他们说话,早已出了神。

哪怕他与姬昭已是如此局面,他也必须要这么说,文家该死。

他此时也不愿去细想任何事,脑中始终是姬昭那双带着鲜血的眼睛,他盯着地面发呆。

“哥哥!”直到福宸摇了摇他,“你发什么呆呢?”

“哦。”宗祯缓缓回神。

“我要回去了,我想去看看驸马,你呢?”

宗祯起身:“我也回吧,还有书要看。”

项生及时道:“陛下,文相还在门口呢。”

“哼!叫他回吧!他若愿意站,就站着!朕这次绝不姑息!”仁宗起身,拂袖去了书房。

宗祯与福宸一同走出延福殿,都没搭理站在殿外台阶下的文治昌,福宸公主的侍卫长赶来,报道:“公主,文相刚出宫门,便派人去城外捉那文贵仁回来,可至今,文贵仁也尚未回城。”

福宸公主哼道:“也有近两个时辰,文相若真有心悔改,文贵仁真心认错,就是爬也要爬回来了!他当自己是什么了?还不是因为他们父子根本不把这事当做一回事!简直尊卑不分!”

宗祯在一旁听着,没有发表意见。

福宸公主不满摇了摇他的手臂:“哥哥,你也说句话啊,文贵仁太过分了!谁都敢打!也不知道驸马可有受伤。”

不说还好,一说,姬昭那张脸又开始在宗祯眼前晃。

“哥哥!”福宸再晃他。

“嗯?”

“你见过驸马了,他可有受伤?”

宗祯沉默。

“哥哥你怎么了。”福宸是真心担心姬昭,索性松开他的手臂,“哥哥,我这就回了,我去看驸马。”

“好。”

“哥哥你到底怎么了?”到底是兄妹,福宸觉得他有些不对。

“兴许是练箭,累了。”

“换季之时,哥哥你也要注意休息啊,那些是练不完的,还是身子要紧。”福宸公主急着去看姬昭,交代几句,便带着人匆匆离去。

宗祯望着福宸远去的背影,心中竟然涌起一股羡慕。

羡慕什么呢?

羡慕福宸能去看姬昭?

呵呵,宗祯扯唇轻笑,这也未免太过可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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