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这次足足带了两车的焰火过来, 放了很久很久。
那头小馄饨与鸭血粉丝汤全都煮好了,宗祯不想吃,却也被姬昭硬给拽了过去, 两人围坐在小方桌旁,身后是漫天焰火, 宗祯几乎没怎么吃,就看着姬昭吃, 姬昭边吃边抬头朝他笑:“好吃。”
夏天, 就这般镌刻进了宗祯的脑海当中。
待宗祯回过神, 他才反应过来, 姬昭已经吃了三碗鸭血粉丝汤与两碗小馄饨,宗祯蹙了眉头,正要出声训他,尘星先走了过来劝他不能吃太多,姬昭不想放碗, 尘星伸手摸摸他肚子, 宗祯的眉头更见紧。
尘星嗔道:“真的不能吃啦!小心积食!”
姬昭丝毫不气,笑着终于放下碗, 也放下勺子。
宗祯心道, 这辈子的姬昭, 你说他脾气好吧,能直接在东宫里不给他这个太子好脸色,还说什么要杀就杀的话, 什么话都敢说,你若说他性子不好, 他对尘星这个小跟班比上辈子还要纵容, 肚子都能随便摸。
姬昭已对宗祯笑:“原先住在金陵的时候, 没觉得多好吃,出去两个月反倒极为想念。”
尘星收回了手,宗祯也收回视线,不在意道:“既喜欢,就把几位师傅带回府里去。”
姬昭立即摇头:“不要,带回府里,那就不一样了,就要吃摊子上的才有意思呢!”
都是些什么歪理,宗祯也懒得跟他计较。
等焰火放完,一个多时辰已过去,不仅是尘星劝姬昭回去,就是宗祯的随从们也屡次用眼神示意他们殿下,他们得回去了。
“我明早还得早早起来,我要陪我外祖母用早膳,我要回去了。”姬昭问宗祯,“哥哥你呢?”
宗祯早有说法:“我不过暂作停留,既已见过你,我这便要走了。”
姬昭早猜到了,有点点遗憾,不过还是笑道:“你果然是为了等我才特地留这么久的!”
“……”
姬昭又问:“哥哥你这次要去哪里?回徽州?还是去旁的地方做生意?”
“做生意去。”
姬昭也没有打破沙罐地问到底,只是又问:“你在金陵城里可有宅子?我这次回来,给你带了很多礼物!想要送给你!要不,我给你送到徽州去?”
“你先留着,日后我来取。”
“好!”姬昭想了想,再问,“哥哥你常在外头走的,你可知道逍遥子?”
宗祯点头。
姬昭便凑上来,讨好地笑着说:“我可喜欢他啦!你帮我打听打听哪里还有他的手写本卖!还有,我真想当面见他一面!可是他从不露面,你可有法子找到他?”
宗祯想了想,若是他派人去找,想必不是什么太难办的事?
他点头:“我帮你去找。”
姬昭笑得更高兴:“那我就等你消息了!”
两人上了车,往回走,姬昭一路都在说话,交代他:“你要给我写信啊!好歹写一封吧!你出去做生意,也要记得给我带礼物!不能你出去逍遥了,忘记我这个朋友吧!”说到此处,他又回头问宗祯,“哥哥我们是朋友吧?!”
宗祯有片刻的迟疑。
所幸车内暗,姬昭也瞧不见他的脸色,自己还高兴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在姬昭看来,天底下,也只有最好的朋友会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了吧!即便是亲人,大部分也无法做到这样,那可是为了救他都能致性命于不顾而落水的朋友啊!
姬昭的话太多,他还没说尽兴,驿馆就到了。
姬昭有些失望:“这就到了啊……”
殷鸣发现他们不见之后,早就守在驿馆外候着了,见着马车过来,立马冲了过来,与尘星汇合,得知无碍后,才松了口气,他们俩一起来劝他下马车,要回去歇下了,夜已太深。
姬昭恋恋不舍地跳下马车,还不时回头张望,宗祯下车送他。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原路返回,走回先前的窗下,姬昭还在叽叽喳喳,就是不愿进去,最后是宗祯道:“回吧。”
“那你再回金陵时,一定,一定要来我家里找我!”
“好。”宗祯应下。
姬昭才又爬着窗子进去,衣角被树枝扯着了,太过碍眼,宗祯看不下去,伸手托着他的腰,半抱着他,把他给抱进窗内,姬昭又回头朝他笑,宗祯扯了扯嘴角,回身走了。
“啊……就这么走了……”姬昭站在窗边,不舍地看着对方身影消失不见。
尘星抱着个匣子走来,递给他:“郎君,那位徽商的随从给的。”
“是什么是什么!”姬昭立马接到手里,刚打开便闻见松子、桂花的清甜,仔细一看,满匣子圆溜溜的糖球,做得仿佛琉璃,里头嵌了松子仁,姬昭将匣子抱得紧紧的,抬头欢喜地笑,笑到一半又“哎呀”,“我又忘记问他的名字了!”
次日一早,他们用过早膳,继续启程。
姬昭的那匣子糖,又被尘星给收起来了,尘星严肃道:“郎君您忘记您幼年时候糖吃多了牙疼的时候了?!”并且坚决“秉公执法”,“不成!必须收起来!一天只许吃一颗!否则魏妈妈知道了,要训我的!”
姬昭恨啊,回头哪怕还在马车里坐着,立马拿纸写信,就在信里添了一笔,建议“哥哥”下次再给他糖时,偷偷给,写完就立马寄出去。他是驸马,哪怕在外,写信也可以随意往外寄,反正有人给他送信,旁的人却不成,他要给徽商哥哥写信,还是只能往徽州写,只能等人回去再看了。
下午,他们便到了金陵城外十里处。
已有人在等他们,人还不少,福宸公主,姬慕之带着姬重锦与姬重渊。
姬昭猜到便宜爹会带着两位兄弟来接他们,毕竟外祖父、外祖母与他一同回来,于情于理,姬慕之都会亲自来接,他没想到福宸公主竟也来了。
福宸公主是君,外祖父、外祖母与舅舅、舅母们下车,要给她行礼。
福宸公主赶紧上前,伸手阻止外祖父与外祖母,笑道:“外祖父、外祖母莫要多礼!福宸与驸马成婚以来,一直不曾往江陵府去见二位,反倒是福宸该给二位长辈赔不是。”
说着,福宸公主对他们俩行了个晚辈礼。
饶是外祖父与外祖母俩老人精子也有些吓到了,说好的骄纵公主呢?
他们怔愣的功夫,福宸公主已经行了礼,抬起头来,朝他们俩甜津津地笑。
外祖母这一瞧,再加上魏妈妈这些日子没少说公主的好话,她心里就先对福宸公主喜欢上几分,脸上带出笑意来,不停说“好”。
舅舅、舅母们带着孩子纷纷给福宸公主行了礼,各自说了些话,个个面上都带了笑。
随后就是一直等在一旁的姬慕之带着两兄弟上前了,哪怕福宸公主也在身边,殷老太爷还是不客气地“哼”了声,殷老夫人扶了身边丫鬟的手,转身就想上车。
姬慕之却跪下来,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难得没了平常那副风花雪月,严肃道:“小婿拜见岳父、岳母大人!”
殷老太爷立马就被气到了,他可没有这么个女婿!拿起拐杖就想敲姬慕之,一看,福宸公主还在呢。
福宸极有眼色,立马走到一边,并朝姬昭眼神示意,姬昭也跟她一起往后走了走,走出人群,明显就是不管他们的事了。
他们俩走到几辆马车后,福宸公主上上下下仔细地瞧他,松了口气:“可吓死我了,驸马无碍吧?”
“没事,虚惊一场。”
“唉,早知这趟这般凶险,我定不让你去。”
姬昭心里也很赞成福宸公主的话,但当然不能这么说了,只能笑道:“真没事,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去这一趟,也是锻炼!我从前也未出过远门,路上倒是看了不少好风景。”
实际上,他一点也不想要这锻炼。
福宸公主点点头,又担忧地问他:“郑王府的人,对你可还尊敬?”
平心而论,福宸公主实在是个很好的人,姬昭说话也就多了几分真心:“我与五公子原就是好友,现下看来也没什么区别,他们都是讲道理的人,不会迁怒于我的,公主放心吧。”
福宸公主当然也知道上辈子姬昭是怎么上的位,就怕他与宗谧之间起了罅隙,影响姬昭日后的事。听姬昭这么说,好歹放下些心,这才有了笑意:“那我就放心了。”又道,“外祖父、外祖母会在金陵留多久?听父皇的意思,也想邀请二位老人家进趟宫,我们两家人一同吃顿饭呢。”
姬昭便道:“二老打算常住金陵。”
“太好了!”
虽是形婚夫妻,他们其实一直相处得很不错,两个多月不见,自有许多话要说,外祖父在那儿发作姬慕之,姬昭自然不好去围观,便与福宸公主说了好一阵的话。
官道上此时也仅有他们这些人,老百姓们轻易不能走官道。
官道外,丛丛树木之后,还停了辆马车。
宗祯夜里回来后,城门已关,他是私底下出门,自不好用身份令守卫开城门,在庄子里歇了一夜,估摸着时辰,天亮之后就出来了,已等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本只想在此处亲眼看着姬昭回城。
他之所以出来这么一趟,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有些愧对姬昭,果然昨晚姬昭那么高兴,一直在笑,他心中的愧疚感就没了。虽说这份愧疚感来得莫名,他与姬昭之间,说到底也不过是因果循环罢了。
然而,愧疚感就是那样横亘在心中,他哪怕睡着了,眼前都是姬昭信中的那些文字,说难过,说不想当驸马,等等。
为了叫自己好过些,好歹能睡个好觉,宗祯只好出来这么一趟。
等到此刻,他也没想到,妹妹也过来接姬昭了。
看着两个人站在马车旁,有说有笑,显见就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他其实也是头一回见到这对小夫妻私下里的相处,上辈子这俩见都没见过。
姬昭不知说了什么,福宸又被逗笑了,笑得低头去掩口。后来好似是头上的钗歪了,姬昭指了指,福宸去扶,没扶好,姬昭伸手帮她。
不禁叫宗祯开始怀疑,姬昭真的不想当驸马么?
这不是当得挺好挺开心的?别又是哄他的吧?
宗祯放下撩着的车帘子,“殿下?”,外面侍卫询问。
“回吧。”
宗祯往后靠去,淡淡吩咐。
“好嘞!”侍卫应下,朝其余的人示意,他们这一行便静悄悄地回了城。
路上就“收到”驸马的信了,宗祯抖抖信纸,看他写的信,一看就是在马车里写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信也不长,就是抱怨松子桂花糖都被收走了,一颗也没吃着,叫他偷偷寄一些去。
该!
他是绝对不会寄的,宗祯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