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桂州知州被撤了职, 降到某偏僻下三县当知县去了。
三日后,桂州府迎来了新的知州,广南路本是郑王府的封地, 未设转运使,如今京里也并未任命转运使过来, 大家都捉摸不透京里的想法,但不论如何, 这日郑王府就要跟着驸马一同回京了。
姬昭不想管这些官场的事, 迎接新知州, 他也没有去, 更是没有去打听,他就在马车里等着,等人回来好立刻动身。
新知州上任,还是挺热闹的,府衙就在附近, 姬昭躺在马车里, 听到外头传来的热闹声,终于又想起一件要紧事来, 踩踏事故啊!这回过来, 桂州发生这么多的事, 今年的花朝节自然是没人敢出门踏青,明年后年可就不好说了。
姬昭想到这儿,立即跳下马车, 叫上殷橼陪他,两人悄悄去一趟知州衙门。
他们绕到后门, 拿出腰牌, 顺利地进了府衙, 等待片刻,新上任的知州大人便来了,他一进来,瞧见姬昭便是一愣,姬昭与殷橼也一同愣住了。
来人是原江陵府知府,王守良,也就是王曦她爹……
姬昭有些尴尬,倒是王守良到底混迹官场多年,他笑着走上前来,朝姬昭行礼:“拜见驸马!”又乐呵呵朝殷橼道,“橼哥也来了啊。”
“王大人!”橼哥行了个揖礼。
王守良做着邀请的手势,直叫他们坐,姬昭也回过神来了,摇头道:“王大人,我就来说句话,稍后我们便要动身回金陵了。”
“您说,您说!”
“王大人,日后花朝节时,千万要小心林子里的野猪,也小心别叫人群聚集太多!”
王守良又是一愣,不禁问道:“驸马为何会这般说?可有什么缘故在里头?”
姬昭便瞎扯:“今年上元节,京里出了踩踏事故,伤了几人。这回来桂州,路上闲时我卜了几卦,桂州恐有踩踏之危,尤其是花朝时节,便来与大人说一声。”
姬昭的本事,王守良是很信的,他虽是读圣贤书的人,这些事也不能半点不信,更何况他新官上任,也是多方博弈后的结果,上头有人悄悄给他递话,这广南路往后还是要设转运使的,若他知州做得不错,转运使的位子便是他坐,他自然要小心谨慎。
他谢道:“多谢驸马告知,我一定会小心小心再小心!”
姬昭便也放心了,没有多留,与殷橼一同离开。
王守良送他们到后院的院门口,目送他们离去,心里还在叹气,这本该是他的女婿啊。
不过——想想将来的事,王守良觉着自家也不亏!
姬昭与殷橼刚出衙门的后门,便听身后传来轻盈而又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王曦提着裙子跑着追了过来,他立马开始头疼,殷橼往旁边一闪,站在巷子口替他看着。
王曦这回没哭,而是满脸惊喜地看着姬昭,高兴道:“我知道昭哥哥也在桂州,没想真的碰到了!昭哥哥,你可是来找我的?”
“我是来找王大人,说些公事……”
“……哦。”王曦脸上瞬时布满失望,接着又伸手过来,失望转为期待,“昭哥哥,我亲手绣的荷包,送给你!”
姬昭低头看看精致的湖蓝色荷包,不好意思地说:“请恕我不能接受。”
“……”王曦“啊”了声,缓缓低下头,小声道,“是我莽撞无礼了,对不起。”
“不,不……”
“对不起。”王曦飞速地朝他福了个礼,转身跑了。
姬昭指着殷橼:“没良心!”
殷橼“嘻嘻”笑,揽住他的肩膀:“小叔,你跟王七娘说好不曾?”
“早说好了。”
“可惜王七娘了,唉。”
姬昭敲他脑袋一记:“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可惜’!”
殷橼比他小两岁,闻言不服气:“我娘也在给我说亲了,我怎么不懂了?我……”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回走,本打算来探探新知州虚实的宗谧的侍卫见状,立马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了宗谧。
至此,姬昭终于能回金陵了。
二月初出来的时候,姬昭真没想到他能一待就待两个多月,回到金陵那都是五月了,殷橼道:“正好啊,回去看划龙舟,吃粽子!多好!”
“你就只记得吃了!”
郑王府说是同他们一起回,但他们人太多,走起来太慢,姬昭等不及了,他还想赶回去过端午呢。他带着殷橼他们先走,走得飞快,到江陵,玩了两日,再与殷家人一同回金陵。
归心似箭,回程途中,甚至比来的时候还难熬。
姬昭也没想到,不知不觉,金陵城那个叫作平阳侯府的府邸,已被他看作了自己的家。
回程的路上,只要能找到时间,他就抓紧给“徽商哥哥”写信,姬昭觉得,还是徽商哥哥最好,其他人或多或少总带着心眼接近他,包括宗谚。
只有徽商哥哥没有任何目的,为了救他落水,还为他找来焰火,追到驿馆来找他,陪他看焰火。
越想,他越觉得这份情谊难能可贵,写起信来便出现更多的“想念你”。
宗祯亲眼看着姬昭的心情在一天天地变好,到姬昭高兴告诉他:我已经到庐州啦!还有几日就到家了!哥哥你那几日可有空,来不来金陵找我玩?!
他知道,姬昭应当是高兴到了极点。
因为他数了数,信尚未看完,姬昭已经写了十次“想念你”,八次“好想念你”。
他接着往下看,姬昭还写道:我还有一箱焰火,一起看吧!
宗祯抿了抿嘴,双手交握撑住下巴,抬头看向窗外,嘴边有淡淡笑意。
同时,心里不可自控地悄悄松了口气。
收到姬昭说他很难过的那封信时,宗祯失眠一整夜,整颗心仿佛也被拽进苦涩的湖水中,沉沉浸入,重得再也捞不起来。
尤其那句,他不想当驸马。
令宗祯不得不想到上辈子,是不是,若是从一开始,姬昭不是驸马,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悲痛、无奈与绝望?
只可惜,这辈子也好,上辈子也罢,这个事实都无法再改变。
宗祯叹了口气。
在姬昭能够多快乐的日子里,就让他这么快乐下去吧。
毕竟这辈子,是他一次次地在陷害姬昭。
就说这次,去宣读圣旨,宣布降爵的人到底是姬昭,日后郑王府的人只要想起这一日,头一个就要想到姬昭,没人能够坦然面对这份耻辱。世人也将永远记住这一点,若是这辈子他到底还是死的命,姬昭再想登基,也会遇到更多阻拦。
姬昭回来时,也没有与郑王府一行同路,是否已有龃龉?再也不会似上辈子那般与宗谧结成一股?
想到这点,宗祯心里好歹松快些许。
他抽出纸来,给姬昭回信,问他回到金陵最想做什么。
姬昭此时离金陵已是越来越近,快马送信,很快便能收到。
经过庐州,他们夜里停在驿馆休息,这次回来,人太多,浩浩荡荡地一家人纷纷进驿馆,外祖母时时刻刻都要看到他,否则就不放心。他扶着殷老夫人进了驿馆的门,驿卒立马过来告诉他,有信。
他的眼睛“唰”地就亮了,伸手就拿来信,回头对老夫人笑:“外祖母,我想先去看信!”
殷老夫人疼爱地拍拍他的手:“快去!快去!”
姬昭抓上信就跑,殷老夫人立即叫来魏妈妈,带着几分期盼地问道:“可知道是谁的信,是公主?”
魏妈妈解释道:“不是,大约是名徽州商人,救过我们昭哥的命呢,他……”
不是公主,殷老夫人有些失望,但是再听到此人事迹,殷老夫人连声感慨是个好人,值得深交,她一定要见一面,还说要送上厚礼云云。
这是宗祯第二次给姬昭回信,他拆开来看,依然是简洁风,还是一句话。
他见到那个问题,回到金陵想干什么?最想干的还是去山上庄子里,再也不下山了,最好再也不用见到太子,不过这样的话,当然不能同对方说。
姬昭拿了笔,开始写他回去后想干的事,不过片刻就将一张纸写得密密麻麻。
他想着,回金陵恰好要经过徽州,要不他干脆绕到徽州找那位哥哥玩去?他全都写到纸上,封好后,立马又叫人送出去。
后头几日,他都已经过徽州,也未收到对方的回信,姬昭有些兴致缺缺,他其实还蛮想去徽州玩玩的。
人们大多如此,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从来不是简单说说而已。
他觉得徽商哥哥是好人,他认为他们是好朋友,他便也对徽州充满向往与期待。
徽州到底是与他擦肩而过,快到金陵的那天夜里,他们再次宿在驿馆中,他熬得住,外祖父、外祖母熬不住,老人夜里还是得歇息。
姬昭陪外祖母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外祖母歇下后,他回到自己的屋里,正从书箱里翻找书,睡前看一看,忽然听到有小石子打在窗上,帮他找书的尘星警戒地回身看去,姬昭没有太在意,继续找书。
接着又是一粒小石子砸来,姬昭也回头看去。
尘星皱眉:“郎君,我出去叫几个人去看看!”
“会不会是什么小动物啊?它饿了,要吃东西?”姬昭想得比较美好,他向来都爱把事情往好的想。
尘星不放心,回身就要叫人进来,“等等啊。”,姬昭已经走到窗前,窗外没了动静,姬昭仔细看看,只见窗户上渐渐现出个由远及近的人影,尘星也瞧见了,正想叫人,姬昭已经手快地把窗户推开了,窗外的人抬眸看他。
姬昭大惊过后,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