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奥的两只黑色天鹅羽翼,以一个并不体面的姿态展开着。
有血迹从上面滑落,记忆中的疼痛并不留情,向她袭来。
她撑着地面的手不禁颤抖着。
看着这一对黑天鹅翅膀,眼中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怎么会这样?
脊背传来的痛痒压得淇奥几乎抬不起头。
她明明有一只白色羽翼,就算父亲想要永远剥夺她的自由,她仍有能力从这里逃走。
幻境中事情的发展,与现实的走向并不相同。
将一切都推向最深不见底的深渊。
苑先生垂下眼睛,看向那对稚嫩的翅膀。
他竟然发出一声嗤笑。
“果然。”
淇奥听见父亲这样说道。
“你没有遗传到你母亲的性别,无法继承她的爵位与遗产,就连新基因都没有得到半点。”
“一只污浊不祥、没有任何攻击能力的黑天鹅。”
闻言,淇奥有些费力地抬起头。
她试图去分辨父亲脸上的表情,然而双目之前一片模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淇奥发觉自己完全无法看清之后,苑先生脸上的五官便真的开始模糊起来,“我也是黑天鹅。”
“但是,我认同自己的命运。所以其实我更加懂得你的想法不管你现在如何叛逆、如何自信,终有一天,这个世界会让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淇奥。”
苑先生的嘴已经没有了轮廓,只剩下一些鲜红的色块,那熟悉的声音不知究竟是从何处发出,“你和你母亲一点都不像,根本不配做她的女儿。”
“但是,你会成为和我,你这个父亲一样的人。”
淇奥的头垂了下去。
脊背上的黑色羽翼明明已经穿破血肉,伸展开来,却仍然带来一阵又一阵更强烈的疼痛。
她紧紧咬着牙,没有出声。
不知是在忍耐痛感,还是真的无从反驳。
苑先生很快离开了。
门被很重的关上。
淇奥清晰地感觉到周围在形成空间封锁。
坚固得不可撼动。
她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意识像是在被两只手拉扯、拧转。
在淇奥被疼晕过去的前一秒,她甚至已经开始无法分辨,过去的那些记忆与此时此刻的经历,究竟孰真孰假。
手腕上传来连续的震感。
将淇奥唤醒。
她缓缓睁开眼睛,湿润的液体粘连成一片模糊的视线。
再然后,才一点点清晰。
淇奥发觉自己躺回了床上。
身上的被子盖得非常整齐,像是哪个强迫症患者的手笔。
她微微动了下身子,背后是干燥的。
是有人给她更换了外衣。
不过,脊背上的伤口仍然疼痛。
手腕上的光脑震动个不停,淇奥有些艰难地支起身子,凭借着残存的意识去查看消息。
【局外人群聊】
看着这几个字,淇奥先是蹙了下眉。
这是什么东西?
不过她的遗忘也只持续了一瞬,很快,有关团队赛的记忆便被她成功提取。
对对
他们现在正在比赛!!
如果跌出了前十五名,她和七殿下就没有办法进入特别区,继而也不可能回首都星了!
淇奥晃了晃发晕的脑袋。
然后马上将那些信息打开。
学姐和海伦在群聊中发了很多条。
几乎像是信息轰炸。
【狐终夏:完犊子了,有些考生好像疯了,到处咬人挠人!!】
【海伦:谢谢学姐谢谢学姐,如果不是你暴力输出,我人就没了tat】
【狐终夏:你口头上的谢谢有个屁用!现在小奥和殿下被困在幻境里了,已经自顾不暇,你不是也挺聪明的吗?倒是分析分析这是怎么回事啊!】
【海伦:我觉得,那些咬人挠人的肯定是感染者,他们的任务可能和我们不一样,是把那种变异病毒传染给其他考生吧。】
【狐终夏:那怎么办?!】
【海伦:我靠!那些是什么人,他们在抓、抓那些咬人的考生!】
【狐终夏:我在帝务大学可是已经呆了两年了,这些人我一个都没见过,绝对不是团队赛的考生。】
【海伦:那他们就是生存赛信息里说的由星主派来的救助者吧。】
【狐终夏:救助者?!他们哪里干救人的事儿了?自从出现开始就一直在淘汰别人。】
【海伦:我看他们确实不是好东西,都是眼看着感染者把考生感染,再出手,似乎这样他们的积分会赢得更多?】
淇奥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翻看着【局外人群聊】中的消息。
她的太阳穴传来针扎一般的刺痛,但是仍然目不转睛。
接下来狐终夏还和海伦聊了很多。
为了淇奥和俞如琢在脱离危险后能迅速了解考场上的变化,他们全部的对话都是在群聊中进行。
总结起来,就是那些“星主派来的救助者”的任务很有可能是清理“感染者”。
而“感染者”的任务是将变异者病毒传染给正常选手。
而且,这些“感染者”似乎更偏爱感染自己的队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大概也和“积分”有关。
而“星主派来的救助者”们,为了获得更多积分,已经开始与”变异者”合作,做出一种类似于“饲养”的行为。
被他们“饲养”的“变异者”在帮助下去感染更多人,而“救助者”负责将那些被新感染上的人淘汰。
因为这些规则,整个生存赛变得非常混乱。
信息一条条在眼前闪过,淇奥一边查看着,一边整理着思绪。
差不多将信息都翻完之后,她便想好了对策。
她在光脑上迅速地输入自己的分析与想好的战略。
就在这时,身侧传来了把手被转动的声音。
淇奥身子一僵。
一种仿佛已经深刻进本能的恐惧瞬间将她席卷。
俞如琢手中拿着几瓶药剂,走了进来。
他第一眼便看到已经坐了起来的淇奥,眼睛都是一亮。
“淇奥小姐。你醒了。”
俞如琢坐在她旁边,伸出手,轻轻拉住她的手臂。
他垂着眼睛看向淇奥单薄的背,神色很认真。
“背后的伤口已经不渗血了。”俞如琢轻轻松了一口气,抬眸,用那双金灿灿的眼睛注视淇奥,“看来幻境里的事情发展也是符合逻辑的。”
“那就说明给你的伤口上药还是有必要的。”
说完,他把手中的药递了过去,“淇奥小姐,不管怎么样,你要先恢复好。”
整个过程,淇奥只是维持着警觉地看向门时的神色与动作,盯着俞如琢的脸。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
淇奥才终于回过了神,蹙了下眉,但也只是伸手将俞如琢手中的药剂拿了过来。
她道:“……谢谢。”
嘴上虽然这样说了,但淇奥并没有任何相应的动作。
她只是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睛,继续看向光脑屏幕,思绪中的文字一个一个出现在对话框中。
俞如琢看着她。
很安静地等了一会儿。
直到淇奥背后又开始渗出丝丝血迹。
“淇奥小姐。”俞如琢微微蹙眉,“先上药好么?你脊背上的伤很严重。”
“这是在幻境里。你身上所有的伤,其实都是伤在精神上,用光脑沟通的方式又很损耗精神。淇奥小姐现在这样,就像是一个已经肌肉重度损伤的人仍然奋力奔跑一样,会严重加重你的伤势。”
淇奥并没有理他。
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着自己的动作,叮嘱着狐终夏和海伦她能想到的全部细节。
俞如琢瞥了一眼她的光脑,抬起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臂上,“淇奥,这些都没有你的身体重要”
“这些更重要!”
不等他说完,淇奥便甩开了俞如琢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淇奥表露出如此浓重的负面情绪。
“我们必须要赢!我们得回去,回到首都星去!!”
她的语气很凶,力气也用得很大。
眉毛拧在一起,漆黑的双眸噙着泪水,眼尾泛着红,看起来有些虚张声势。
淇奥将俞如琢手臂甩开的动作,牵动了她脊背上的伤口,反而让她整个人向后晃去。
俞如琢瞳孔一缩,连忙伸出手,小心而快速地稳稳扶住淇奥的腰。
“淇奥小姐,你小心一点,好吗?”
在被七殿下扶住的前一个瞬间,淇奥已经伸出手,撑在了床面上。
她抬眸,对上那双金灿灿的眼睛。
见状,俞如琢默默把手拿了回来。
幻境中的触感竟然也如此真实。
“就算你没有扶住我,我也不会摔的。”淇奥开口,声线有些冷,“你不需要因为知道我的性别,就对我有任何多余的保护和施舍。”
她胸口中的情绪像是要爆炸,根本控制不住。
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她拼尽全力压制的结果。
俞如琢像是没有预料到淇奥会这样说。
他的瞳仁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开口解释,整个人显而易见地慌乱,“我没有施舍,保护也不是因为你是omega。淇奥小姐,是因为你现在受了伤,我在担心你。”
淇奥:“”
俞如琢向前俯了俯身,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许。
面对淇奥的冷漠与误解,他仍保持着语气的温柔,像是在哄小孩子,“淇奥小姐,生存赛确实也很重要,但你也要先保证自己能从幻境里醒过来。你的生存也影响着比赛的得分,不是吗?”
闻言,淇奥再次把目光从光脑上移开。
她看向俞如琢,语气几乎是肯定的,“我出不去了。”
俞如琢蹙眉。
“殿下。”淇奥又执拗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出不去的。”
俞如琢伸出手,轻轻握住淇奥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她,“不要这样说。你可以打破这个幻境的。”
闻言,淇奥脸上却出现近乎狰狞的痛苦。
她张了张嘴,呜咽了几声才发出话音,“我不知道……我从来不是会泄气的人……但这次我真的不知道……”
“可是我们得回去,不然这个幻境就成真了我不能不能这样不行”
其实淇奥现在很自责。
是她内心深处的恐惧连累了俞如琢。
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走出这段情绪与经历。
而俞如琢也被困在了这里。
如果他不能回首都星,如果俞在野也没能回去,用了这么多年缓慢转动的指针就会被无情地瞬间拨回原地。
父亲方才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就成了不可撼动的真理。
在记忆中,淇奥确定自己是一个很少哭泣的孩子。
就算是被困在0306,暗无天日整整七年;就算是阅读母亲那些迷惘而挣扎的文字,她都未曾流下泪水。
但此时淇奥只觉得滚烫的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视线被泪水模糊,她甚至已经看不清俞如琢的脸。
淇奥不想如此脆弱的。
特别是在刚刚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性别的时候。
在她没有看清楚的地方,俞如琢有些愣神。
他似乎看到了很久之前在云殿中痛哭的自己。
……他心中产生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恐怕这栋别墅仍然不是幻境的最后一层。
俞如琢心中挥之不去的经历,比这更久,似乎也更加不可撼动。
他伸出手,将淇奥的眼泪轻轻抹去。
修长的手指滑过她在幻境中的脸颊,像是触碰到了她的灵魂。
“每个人都有难过的时候,之前,一直都是淇奥小姐你来安抚我。”
“我想要……报答你。”
俞如琢的手停留在淇奥的耳畔,她的泪水已经被擦干了些许,能够看清他那双鎏金一般灿烂炫目的眼睛。
她听见他非常好听的声音。
“给我一个安慰你的机会,可以么?”
淇奥微微偏了偏头。
俞如琢便把自己的手拿了下来。
“对不起。”她堪堪回过神,语气正常了许多,“刚才是我失态了。”
闻言,俞如琢摇了摇头。
他仍然很认真地注视着她,道:“之前我因为alpha分化抑制剂的深入注射,情绪失控了很久,那样大概才是失态。”
“所以……”他只停顿了一下,便又开口,“那几瓶omega情热抑制剂不是给我准备的,对么?”
淇奥:“……是给我自己用的。”
俞如琢的眉毛微微挑起来,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你把它们拿回去的时候,把我的alpha分化抑制剂不小心一起拿走了?”
淇奥:“是。”
俞如琢有点惊讶:“好巧。”
淇奥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些许,整个人也没有方才那么紧绷。
她道:“殿下,这和我们两个人互相伪装成对方的性别并结成婚约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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