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这个城市,四年,什么都没改变,方文还是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这个城市…那个城市……”
周讯的声音很特别,讨厌她的人觉得她的声音是公鸭嗓,烟嗓,很难听。
喜欢她的人却觉得她的声音很有质感,像是一台老旧的时光机,写满了故事。
她的头发凌乱,声音波澜不惊。
所有的情绪都藏在那双眼睛里,她的眼里有天,有地,有空中的烟雾,有埋葬的青春,唯独没有人。
她像是一个在原地站了太久连双腿都无法弯曲的守望者,梗着脖子在跟命运较劲,跟自己较劲。
没有山花烂漫,也没有撕心裂肺,她就那么波澜不惊地诉说着自己的等待,诉说着自己的寻找。
“我没想过有一天他消失了我会等他,可事实是,我等了四年,一直等……”
她就那么平平澹澹地告诉你,这是我的故事。
望着你,是我爱你的唯一表达。
……
“啧,不愧是周讯啊!”胡戈下意识伸手又抓了把爆米花,感叹了一句。
杨宓刚才连爆米花都忘了嚼,此时才反应过来,一边嚼一边道:“我觉得我也行!”
“你?”胡戈想了想还是没打击她,认可道,“你的郭襄演的确实不错。”
“我还演了王昭君啊,你没看吗?”
“没看。”
“……”
刘师师没忍住出声道:“你们俩安静看会儿电影不行吗?”
“OK!”杨宓刚刚应声就看到银幕上李清和景恬第一次出场。
“他们管这叫立体定向脑深部电极引导脑内核团损毁手术,也就是利用立体定向的技术,找到你脑子里面专门依赖四号的那根神经,然后利用微电极,彭!把它炸掉!”
景恬这段其实演得很好,她整体的状态和肢体动作是躁动的,这种躁动当然不是无来由的。
她想要告诉对方自己的过往,但那种过往又是不堪的。
所以她需要做一层包装,把那段经历包装成崇高的,就好像在告诉李清:看,这些你不知道吧,我知道,我经历过。
而这种包装在不能过火的同时又要给自己留下拉扯的余地,所以她就用这种躁动的状态来作掩盖,掩盖自己的不在乎,就好像只是在跟对方说一件趣事。
趣事只是趣事而已。
所以乍一看,景恬给人第一眼的印象像一只刺猬,张牙舞爪、满不在乎。
但是当她把手握成小拳头伸到李清面前,五根细嫩白皙的手指勐然乍开的时候,那眼神里小心翼翼的试探意味让她这个角色的形象一下就鲜活了起来。
景恬一向都是个很认真的人,没人知道她为这场戏准备了多久,或许只有那一本写满了字的人物小传知道。
李清也很认真,但比起景恬他就要显得随性许多。
他没写过人物小传,即便他曾经纠结了很长时间,但他只是为了定下整体的人物框架,也就是搞清楚方文是个什么样的人,至于更具体的细节填充他更多还是交给了本能。
也就是在角色的思维模式下,角色会怎样做,那就怎样做就好了。
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了下脑袋,看着景恬笑。
嘴角挑起的弧度不大,甚至脸上的肌肉都不曾牵动,但就是能让人感受到他在笑,笑意在柔和的眸子里荡漾,春水微澜,于是溢了出来。
那一瞬间画面莫名的和谐。
景恬的表演确实不错,但可能是因为她呈现出来的躁动状态让整场戏的节奏有些飘,就好像浮萍,你一看就知道:哦,电影啊。
但是李清只是微微一笑,就给整场戏染上了一层底色,就好像一汪碧潭,不仅把景恬的戏接了下来,还自有一股润物细无声的平和自然。
你看到之后就觉得:哦,原来是女朋友在跟男朋友讲故事。
那种和谐就好像金风玉露相逢,让整个画面都显得更加饱满和立体起来。
“这俩人太配了。”刘师师彷佛被李清的笑意感染,也不自觉地露出了姨母笑。
“我觉得他还是跟周讯更搭吧?”杨宓道,“其实说真的,有的人就天生适合站在镜头底下,他们身上好像有一种孤独而深邃的故事感,只要往镜头前一站,就好像是一块密度很大的石头压在画面里,所有的磁场很自然地集中在他们身上。
跟这种人演对手戏,无论你用了再大的力气都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人家只用一个眼神,或者一个表情就能把你的劲道轻轻松松照单全收。
像这种人就是咱们常说的老天爷赏饭吃,就像周讯,还有我这个学弟。”
胡戈撇嘴道:“哎猪婆,你刚刚还说你上你也行呢。”
“所以啊,老天爷也赏了我饭吃。”杨宓得意一笑,像极了一只偷到鸡的小狐狸,自得道,“这是天赋,我们才是一类人,你这种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
正聊着,银幕上诗人跳桥自杀,激烈的背景音乐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力。
整部电影也是从这里节奏勐然变化,正式进入了导演曹宝平的领域。
曹宝平最喜欢的就是通过内聚焦的方式,用生活在社会和城市底层的边缘人物的内视角塑造出他们在喧嚣和压力之下的惶恐不安和无所适从,进而刻画人物的内心冲突,审视人性的挣扎。
于是节奏瞬间由舒缓过渡到紧张,平和过渡到焦虑。
无论是李米还是裘火贵、裘水天,包括警察叶倾城,他们都是曹宝平手里的棋子,在镜头底下都好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那种敏感焦灼的状态正在通过内聚焦的叙事视角影响着观众的情绪。
这种影响不会因为影片情节中的小幽默而得到缓解,比如周讯饰演的李米因为保存着男友方文照片的杂志被两个毒贩弄丢而勐然情绪爆发压制了毒贩,但又在客观条件——刀子的威胁下秒怂。
也不是真的平,他所呈现出来的角色根底是虚弱的,就好像一面被大锤凿过的灰墙,早就破碎了,只是被一口气吊着,乍一看仍是完整的,微微注目,就发现那表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裂纹。
导演当然会给观众一个注目的机会。
于是方文和李米时隔四年,一千五百个日夜之后终于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