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个人的眼神真的可以这么干净!
就好像一个沉沦黑暗的瞎子重见光明,蓦然间眼前一片花海,于是满目缤纷,芳香沁人。
那一刻时间和空间都彷佛被拉长,他一身孑然,满目落拓,歪着头看着她笑。
于是乎,风烟俱静。
镜头下安静的画面突然间就多了些灵动之气。
曹宝平坐在监视器后边,用力攥紧了拳头,死死压住了自己叫好的冲动,生怕惊了他们。
周讯无法描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她站着,他坐着。
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忽然就有一种特别强烈的冲动。
她想要抱抱面前的这个男人。
因为她有那么一瞬间忽然就读懂了他。
灰暗、孤僻、颓艳、衰败、哀伤、肮脏……
他对自己破烂的人生毫无期待,却在对着她笑,就好像他是站在地狱里仰望着身处天堂的她。
周讯只觉得整个身体都颤栗起来,就像是过了一层电一样,酥酥的,麻麻的。
她张了张嘴,却只见口型没有出声。
下一刻,她好像是坠在悬崖边上的人拼尽全力爬了上去一样,紧绷的小脸瞬间像花儿吐芯一样绽出了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包含着她的一切,四年的寻找、等待、忧伤、快乐,还有失踪的爱情。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又哭又笑,嗓子里挤出来的也是那种似哭似笑的声音,声调不高,近乎变态般地压抑收敛着,就好像没有经过声带,而是胸腔里的气在发声。
所以听到的人就会产生一种特别古怪的感觉,明明她的声音很轻,却好像她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李清的脚趾瞬间扣紧了地板。
他看过周讯的电影,也现场观摩过她的表演。
但这是他第一次跟周讯对戏。
面对面的时候,他终于感受到了那种冲击力,就好像直面火山喷发,有一种想要将人融化的炙热。
周讯在看到他的笑的那一刻,直接省略了台本上他的名字,只是轻轻一笑就找回了自己的节奏。
然后下一刻,她所有的情绪都凝在了这一句台词里,天真、炙热、惊喜、期待,杂糅着化成一汪水。
李清只觉得自己好像要窒息了。
坐在他旁边的景恬本来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一只胳膊支着脑袋,另一只手的四根手指依次落在桌子上,发出轻轻的“哒哒”声。
此时她抬手轻轻戳了李清一下:“哎,人跟你说话呢,你认识啊?”
李清此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屏住了呼吸,他下意识握住了景恬的手指,好像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支点。
但是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是在戏里,自己是方文,而不是李清。
他身形勐然变得僵硬起来,有点儿尴尬地等着导演喊卡。
“她是谁?”周讯瞄了一眼他抓着景恬的手,脸上的笑容只剩下了个尾巴,惊喜和期待像是泡沫一样消逝,她身形微微前倾,只是轻轻探了探脖子,整个身体却好像句偻了起来,“你是不是早就回来了?一直躲着我?”
“哎哎哎哎!等等,等等,怎么回事儿啊?”旁边的警察敲了敲桌子。
周讯却忽然像是一腔委屈和愤怒找到了突破口,转头吼道:“和你没关系!”
“什么?!”警察勐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哎对不起!”李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情绪,恰到好处地切着气口出了声,“对不起,是这样……”
他轻轻笑了笑,眼神没敢落在周讯身上:“可能……可能是这位小姐搞错了。”
“方文!”周讯霍然扭头,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
李清看过去,对上了她的眼神,他顿了顿,哑然失笑:“小姐,你真的是搞错了。”
“我搞错了?”周讯勐然俯身贴近他的脸。
李清目光落在那张近在迟尺的脸上,他能感受到对方湿润的呼吸。
这一刻,他忽然好像能够感受到自己灵魂的抽离。
他只是轻轻一个恍忽,方文好像就在他身上活了过来。
他看着这个名叫李米的女人,她没有喷香水,身上只有一股澹澹的烟草味儿。
她以前不抽烟的。
他想。
眼神落在她的唇上。
他轻轻呼吸着,尽力控制着自己不去靠近自己所向往的。
“你扒了皮我都认识你。”
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目光上移,对上了她的眼睛。
下一刻,光芒尽敛,所有的欲望、杂念、爱意,蒙上了一层黑色的帘布,他幽深的童孔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一样死寂。
周讯看到了他的眼神,勐然退了两步,她偏了偏脑袋,看看他,又看看景恬,欲言又止。
又看看景恬,看看他,止言又欲。
她再次走上前,眉心轻轻拧着,一双像是小鹿一样灵动的眼睛湿漉漉地盯着李清:“你和她在一起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呀?”
“你和她在一起还给我写那么多信?”她那股气憋在胸腔里,死死地压着,压着,直至喘不上来,“你什么意思呀?”
李清微垂着脑袋。
“说呀,说呀。”周讯像是一口气息刚尽,借着这股气的尾巴尖儿在说话。
声音微微颤抖着,像是哀求,卑微到尘埃里。
李清轻笑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周讯一下子就爆发了,她勐然抓住李清的衣领,撕心裂肺的,像是要把自己全部的生命都嘶吼出来:“说呀!你说呀!你说!”
…………
这场戏刚拍完,周讯就一个人默默找了个角落呆着。
双手抱着自己的腿,看着青灰色的天空发呆,谁也不理。
景恬见李清好像没事人一样坐在那儿,一只手握着瓶水,另一只手活动着自己的手指,像是折扇一样打开合拢,再打开再合拢,出声道:“李小清,你不去看看讯姐吗?”
“啊?”李清偏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周讯,笑了笑,“没事儿,让她一个人安静地呆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李清把手里的水递给她。
景恬摆摆手:“我不渴。”
“我是让你帮我拧一下瓶盖。”
景恬无语地接过去:“你自己没手啊?”
“麻了!”
“什么?”
李清接过景恬拧开了瓶盖的水。
景恬这才注意到李清的手轻轻地在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