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晚尘忖了忖,觉得他说的在理,是自己关心则乱了。他的气一下消了一大半,又担心起靳无双来。
“你昨天,是不是也是提前就离席了?”
靳无双轻叹了口气:“昨天我一听程扬说你走的时候失魂落魄,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误会了。我哪里还有心思和齐王喝酒,和无瑟打了个招呼便走了。等下我再去齐王宫一趟,免得他多想。”
“是晚尘之过。”项晚尘垂下了头。
“不怪你,是我害你误会,你也不好受。”靳无双像是想起了什么来,“不过,我昨晚找你许久,那些酒肆勾栏一个一个找过去,你不知道我有多急。没想到,找到你的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情吃着花生喝酒,真是好不逍遥自在。”
他似乎是真的气到了,此时说起来,还是气鼓鼓的。
“那花生是掌柜送的,我几乎没动。我也不过是……喝酒遣怀罢了。”
靳无双十分的好哄,他听了项晚尘的话,立即笑眯眯的看着他,在他额上亲了一口,道:“以后不会再让你误会了。晚尘,你也答应我,要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他看着项晚尘,眸子像孩子一样闪亮。
项晚尘开了开口,却又垂下了眼,他声音低沉道:“主公,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靳无双见他如此严肃,也收了笑容,正色道:“你说。”
“主公可曾听过千机先生此人?”
“听过。千机先生曾有个预言,说谁能得到他的传人,谁就能得到天下。他那个徒弟去王宫里当了国师,如今看来,这预言并不可信。”靳无双本不信命,他说这些的时候,也带着几分调侃。
“千机先生,是我的师父。现在的国师莫知行,是我的师兄。”
靳无双不禁怔住了。不光是他,放眼整个天下,也没有人知道千机先生还有一个徒弟。
“我七岁的时候,凉州老家遭了流寇,父母双双毙命,只有我逃出生天。那之后,是千机先生收养了我。可以说,如果没有他,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师父在洪武山上隐居,他家中有许多藏书,那些书,寻常人要看一辈子。但我看的很快,只有一年,我就把那些书全看完了。”
“师父很惊讶,于是给我算了一卦。这支卦,就是流传在九州中的那个预言。但那个完整的预言,和你们所知的,有些不同。师父算到,未来我将辅佐一代贤主,在乱世中平定天下。但是,我会早死,活不过三十。”
靳无双的面色一动,刚要说什么,却被项晚尘打断了。
“我那时年幼,从未想过入世拯救天下建功立业什么的,只想着好好珍惜我爹娘拼死保护下来的我的这条性命。所以我告诉师父,我此生都不会入世。卦不走空,于是,师父将卦辞改了一个晦涩的说法,传了出去。”
“不怪你们,天下人都以为那个预言说的是我师兄,为了争他争得头破血流。师父去世的时候,我只有十岁,所以根本没人想到千机先生还有一个小徒弟。就连我师兄,也从未意识到,那个预言,说的不是他,而是我。”
“你以前说过,你生来就是为了辅佐我,原来是因为这个。”靳无双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低沉。
“我在灵云庙给主公算卦的时候,感受到了王气。那时候我就知道,您日后必是天下共主。就算没有我,这个天下,也早晚会在你的手里。”
靳无双皱了皱眉,问道:“那你为何还要冒险入世?”
他听了项晚尘活不过三十的预言,心中五味杂陈。
“年夜时,我曾对主公说过,在我心里,您就像天上的太阳。在这个黑暗绝望的乱世中,你对我而言,是最亮的一道光。我没办法让自己不去追逐这道光。或许,这就是天命吧。”
“你当真活不过三十?”靳无双看着项晚尘,眼中有懊悔,有忧虑,还有一丝慌乱。
项晚尘点点头:“强极则辱,慧极必伤。卦术窥测天意,会遭天谴。我问天命,要消耗寿元。算的越多,卜的越是大事,损耗的越快。我师父,便是因为问了不该问的事,泄露了天机,所以被九道天雷劈死了。主公,原谅我不能陪你白首。”
他不仅会早死,还会惨死。但项晚尘瞒下了后半段。他对天命无所畏惧,但他怕看到靳无双伤心。
“你从现在开始,不要再给我谋划了,也不要再去测算什么天命。”
项晚尘笑着摇了摇头,道:“主公,一切自有定数。晚尘在小舟投效您的那天起,就知道终有这一日。人固有一死,我无愧于天地,心无忧惧。我生来便注定要为您,为这个天下耗尽心力,主公莫让晚尘留下遗恨。”
靳无双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
他便是喜欢这样的项晚尘,这样洒脱不羁生死无谓的项晚尘。世上谋士千千万,却无一人似他这般风华无双。天地逆旅,百代过客,却再也寻不到一个像他这样的旷世之才,智冠古今,诗酒双绝,谈笑间便似能登风揽月,与日月同辉。
这是他的项晚尘,也是天下的项晚尘。
“晚尘,你记着,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去寻你。你若是死了,去了阴司,就在下面等等我。”
靳无双牵起他的双手,缓声道,“晚尘,我想和你定下百世之约。如果下一世,你娘没有猜错,你真的是个女子,你就嫁给我,给我生一儿一女可好?”
项晚尘呼吸一窒,脸上窜上一抹红,他垂下了眼,道:“好。”
靳无双又吻了吻他的额头,感慨道:“我靳无双何德何能,能得你项晚尘此生倾心相待。晚尘,余生无论长短,你我坦诚以待,可好?”
项晚尘点了点头。
建兴二十八年三月,楚王胞弟靳无瑟在南阳城内迎娶齐国郡主林瑛,南阳举城欢庆,盛况空前。
消息传到皇城,皇帝一怒之下斩了报信的下人。
隔月,宫中传出刘太后薨逝的消息。
刘太后头七还没过,齐王宫中也传出了消息,齐王病逝。
“刘太后害死齐王胞姐,齐王虽然没能眼见大昇覆灭,但他走前得闻仇人死讯,想来,是能瞑目了。”靳无双感慨。
“多行不义必自毙。哥,到时候打到帝都,我和瑛儿要入前锋营,第一个入城。”因为林瑛,靳无瑟对刘家也很是憎恶。
楚王和靳无瑟因为战事,常年异地,如今好容易在一起过了几天兄友弟恭的日子,楚王欣慰地发现,靳无瑟成熟了许多,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将领了。
在南阳的这些日子里,他下意识地让靳无瑟接触朝政,叮嘱他跟在项晚尘身边多加学习。
项晚尘倾囊相授,靳无瑟聪明好学,师徒俩相处的十分愉快。
一日夜里,靳无瑟拎了一坛酒去找楚王。
兄弟俩喝到一半,靳无瑟突然抛出了一个问题。
“哥,你是不是喜欢军师?”
靳无双呛了一口酒,黑着脸问:“你从哪里道听途说的?”
“我自己猜的。你端说是与不是嘛?”靳无瑟根本不打算放过他老哥。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学的这么没大没小的?”靳无双抬手便是一顿打招呼在靳无瑟身上。
“哥,你逃避是没用的。喜欢一个人的眼神藏不住。”靳无瑟一边躲闪着,一边使用激将法进攻。他的身法很是灵活,靳无双一时竟拿他不住。
“你一直不娶妻也不纳妾,肯定是有心上人。我猜的对不?”
靳无双抓他不住,索性放弃了,坐回去喝起酒来。
靳无瑟又凑了上来,看着他老哥,又道:“我觉得军师也很喜欢你。”
靳无双的脸又黑了几分。
“要不要我帮你们挑明了啊?”
“什么挑明?”
“哥,我和瑛儿的婚事是你帮我谈的,作为回报,我就来当一段鹊桥,成就你和军师的隔岸相望吧。”
他说的煞有其事。
却不料靳无双道:“隔什么岸?我和他本就在一块。”
“啊?”靳无瑟大惊,“你们都互通心意了啊?那你们平时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一副君臣之间恪守礼法的样子?”
“那不是为了避人口舌么?”
靳无瑟不屑的“嘁”了一声,道:“避什么啊?就你每次和军师说话那样子,还有谁看不出来你喜欢他?”
这次轮到靳无双纳闷了:“我什么样子?”
“柔声软语的,像是怕吵着猫睡觉了一样。你看看你跟我说话,凶神恶煞的。”
靳无双从未察觉过自己对待项晚尘与旁人不同,此刻被靳无瑟说起,他仍有些不信。
靳无瑟看着他怀疑的表情,又补充道:“还有你每次看到军师的时候,那个眼神。”
靳无瑟一边剥着酒坛边上放着的核桃,一边斜眼观察着靳无双的表情,看老哥的表情,似乎还没动怒。
“我什么眼神?”
靳无瑟摇了摇头:“我形容不上来,反正就是特别的温柔,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有点想吐。不是亲眼见过,我都想象不到那种表情能出现在你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