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天礼缓缓行至里间,一眼看到屏风后的婀娜剪影,以及隐约的不太耳熟的歌声。
有点悦耳。
泡澡的人丝毫不知进来的是他,听到脚步响动以为绿竹回来,有些嗔怪地,“怎么这时候才来,水都冷了。”
他脚步一顿,眉尾跳了跳,怎么听都不像是会对他说的话。
亦或是她在设计他?
“怎么不过来?”乾陵悦等了有几分钟,脚步声停在屏风后动都不动,她有些疑惑。
他抬脚绕过屏风,她背对着他,浴桶水面是颜色鲜嫩的玫瑰花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你说王爷应该不会故意为难我吧,我最近挺乖的,也没故意惹他生气。”对“乖”这个字似乎有误解的乾陵悦相当自豪地和“绿竹”讨论,“白天那个杨妃应该没去告状吧。”
说了一串,没得到一个字的回应,实在不是绿竹的作风。
她疑惑回头,嘴里还问着,“绿竹,你怎么……啊——!”
尖叫声惊得外头的侍卫和俩传错话的人背脊一直。
“啪——”响亮的巴掌声仿佛甩在绿竹和项畏的脸上,两人同时祈祷希望自己主子不是被甩的那个。
“滚出去——”乾陵悦失控的大吼使众人耳膜震了震,片刻后,主厅传来沉重脚步声。
绿竹和项畏偷瞄一眼,高高在上的王爷脸颊红通通的,看似面色沉静,而外面的侍卫被他的威压吓得几乎站不住脚。
完了。
这下真的完了。
里间的乾陵悦心有余悸地胡乱套上衣服,因羞愤而通红的脸颊像着了火,和项天礼对视的那一秒她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下意识地反应。
现在手心都还有细细密密的疼痛麻痒感。
这个男的怎么回事,进女生房间不敲门也就罢了,后面难道听不出她不是在和他说话吗?
草。骂人的话堵在喉咙口,她愤愤地一扯衣带,心里仍旧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他刚才听了多少,还好没来得及说别的事。
整理好走出去,一眼看到项天礼还坐在主厅上,蹙眉,“你怎么还没走?”
“难道不是王妃请本王来的吗?”脸上的巴掌印削弱了他往日的冷漠,乾陵悦忍不住多看一眼,觉得有些好笑。
“我什么时候叫你来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传话的人收起微末的笑意,为自己正名。
余光却瞥到外头瑟瑟发抖的绿竹。
……懂了。
脑子转得飞快的乾陵悦立刻追加,“就算是我叫的,你不是在处理公务吗?”
“王妃对本王没有任何过意不去吗?”见她只字不提刚才那一巴掌,项天礼罕见升起诡异的情绪,有点生气,却不是生气她打了自己,而是生气她不关心自己的巴掌印。
有点类似于……委屈?
思及此,他乍然清醒,眉头更沉,以掩饰情绪,“王妃胆子大得很,可知你刚才以下犯上,是杀头的死罪?”
杀头,死罪。
四个字令处于怒火与难堪中的乾陵悦幡然醒悟,心中一惊,糟糕,若是他借机治罪,什么都完了。
项畏拦住要冲进去的绿竹。
“你看了我的身子,我情急之下正当防卫,不是我的错!”她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眼珠子却不安地转了转,偷看一眼他更加严重的脸,刚才那一巴掌,好像力气是大了点。
不过他也太细皮嫩肉了,好像起了红血丝?
她又看了一眼,终究过意不去,在他沉沉的打量中绕到里间,掏出消肿药膏,想了想,又拿出一瓶褪黑素——不知道对他效果如何。
重回主厅,她局促地和项天礼对视,走上去,拿出药膏,挤了一小坨在中指指腹,缓缓在他脸上揉动,“可能有点辣辣的,不过药效很好。”
“你的药膏哪里来的?”他的提问带着不领情的质疑。
乾陵悦撅噘嘴,小声骂他一句,到底本着医者仁心解释,“山人自有妙计,反正不会害你。”
项天礼瞥她一眼,没有追问。
她的指腹很软,药膏的确有些辣,却被她中和,灼热之后的清凉感令他十分舒适,缓解了方才被扇巴掌的恼怒。
“明早再抹一次,就完全没了。”她翘着中指拧好盖子,递给他,“放心吧,王爷的英俊容貌不会受损。”
这话带了点调侃,项天礼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冷漠之下添了迷茫。
乾陵悦想的不错,他的确是王府里最了解她的人,纵然讨厌她的过度反应和偏执,但起初他对她却是怀着欣赏。
现在的乾陵悦与当初的不同,与后来的不同,甚至找不到一丝过去的影子,却让他找回熟悉的欣赏。
“还有这个,”只想着尽快平息他怒火的乾陵悦哪里注意到他的沉思,擦干净指腹后又把褪黑素递到他手里,“看你很浅眠,睡眠应该不怎么好,晚上睡觉记得把蜡烛吹灭。”
她身为医生,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总能看出一二,纵然白天的项天礼雄赳赳气昂昂,但繁重的公务和不怎么好的睡眠习惯会导致他的睡眠质量下滑。
久而久之,必然积劳成疾,算是感谢他不杀之恩。
“这是什么?”他从容接下,看着漆黑的瓶身。
为避免他追问,乾陵悦已经将上面中英说明撕掉,想了想用他听得懂的语言解释,“帮助你睡眠的药。”
“蒙汗药?”项天礼脑子一闪而过。
“……那是让你晕的。”她无语,“每天吃一片,可以有效改善您的睡眠。”
他盯了一会儿,“等本王睡死了好对本王下手?”
“嗯?”乾陵悦呆呆地望着他,什么下手?他是有被害妄想症吗?她脸垮了垮,“不是,只是提高您的睡眠质量,不是让您睡得和死猪一样。”
她特意强调“死猪”两个字,满意地看到他的脸又黑了黑。
外头的绿竹和项畏已经彻底懵了。
王爷这是和王妃聊上了吗?那一巴掌就这么过去了?
难道真的如流言所说,王妃给王爷用了妖术?
一向希望王妃得宠的绿竹很快就不纠结,手肘抵了抵尚在惊讶的项畏,颇有些得意,“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王爷本来就喜欢王妃。”
“……”他不忍心打破她的妄想。
如果王爷喜欢王妃,就不会任由榕妃欺侮她一年有余,更不会将她扔在府内最凄清的角落。
他对她的厌恶,已经到了侍卫为王妃可怜的程度。
想来后来王妃习性大变,温柔全无,也是实在受不住王爷的态度。
“你别一脸不信,”绿竹识人本事越发厉害,看出他的怀疑,“如果王爷不喜欢王妃,早在王妃请术士入府、或者顶撞他的时候就被拉下去了。”
也对。项畏想起最近几天王爷的改变,似乎从七夕那晚开始,他对王妃就隐隐变了。
王爷的心思,他实在猜不到。
交代完的乾陵悦没有继续说话,项天礼也不开口,拿着瓶子把玩。
一时有些尴尬的沉默。
“时间不早了,该睡了。”她最怕的就是尴尬,抿抿唇率先打破。
“好。”
项天礼难得地听话。
她转身往里走,王爷跟着她往里走。
“王爷,您不是要睡觉吗?”
“你不是要本王陪吗?”
……忘了这一茬了,她是正没想到绿竹手脚这么快,说她傻吧,人家还能知道假传命令;说她聪明,这马也掉得太快了。
有个恋爱脑的傻丫鬟怎么办。
“王妃还不就寝?”项天礼见她盯着床苦大仇深地敛眉思考。
她回神,为了圆小丫头的谎,拖鞋爬上去,整了整被子规规矩矩盖好,给他留了一大半,两个枕头也隔得老远。
没有夫妻同枕而眠的亲密,只有无尽的疏远。
项天礼眼神闪了闪,跟着规规矩矩地躺在她身边。
乾陵悦有意睡觉,脑子自动检索到身边人的存在,尤其蜡烛熄灭后,屋内黑暗静谧,呼吸声就是最大的噪音。
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王妃睡不着,可以吃药。”男人忽然开口,将小黑瓶递过去。
乾陵悦一愣,他还在担心是毒药?
频繁被怀疑的委屈涌上来,她冷哼一声,接过来利落给自己喂了一颗,还回去,闭上眼,双手交叠搁在腹部。
她这样有点好笑,闷闷地赌气。
项天礼眼神柔和许多,跟着吃了一颗,闭上眼。
眼见着屋内灯熄了,绿竹小声问项畏,“王妃和王爷就寝了?”
“你是不是假传了王妃的话?”捋清前因后果的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
“嗯。”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小声辩解,“我也是为了王妃考虑嘛。”
“你这样是在给王妃树敌。”不过王妃能纡尊降贵为她圆谎,也相当让人意外。
绿竹疑惑看着他。
“明早,王妃与王爷同寝而眠的事就会传到榕妃耳里,你觉得榕妃会轻易放过王妃吗?”项畏纵然只是个侍卫,但侧妃们总在王爷面前来往,看得多了,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
“啊,那……”
事实上,不等明早,天还未亮,王爷刚起床早朝,柳榕便趁侍卫松懈冲了进去。
“王爷。”她脚步急急地走进去,出声叫道。
项天礼冷漠一扫,她瞬间噤声,错眼看到他身后还在熟睡的乾陵悦,咬咬牙,大步上前,“王爷,王妃姐姐怎么连您早朝都不伺候,实在有辱您威严。”
话里话外都是责备怪罪。
“榕妃擅闯本王偏殿,是否亦有辱本王尊严?”他淡淡回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