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眳朔猛地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如何,要不要听信一个与他相处了八年的人呢?”楚荆卿道,“我帮您,并无他意。我只是觉得,虽然被血海深仇蒙蔽了双眼,但那家伙本质上,就是一个温柔的笨蛋。会这样拼上性命帮别人的人除了他,也是没谁了。”
“换言之,我真正想帮的,是他而不是您。”楚荆卿把手搭在断臂上,“现在的他,一遇上与家仇有关的事就会失去冷静。这样子,若是直面上‘那位大人’,他绝不可能生还。”
景眳朔眼睛一眯:“‘那位大人’,指的可是当朝皇后?”
楚荆卿摇摇头道:“这我可不能说。到他想说的时候,他自会亲口告诉您。您提前知道,除了加深二人间的隔阂还有什么?”
“如果可以的,希望您可以拯救他。”楚荆卿道,“这是我和厉王爷做不到的事。”
“.…..”景眳朔叹了口气,“君奚,你先骑绝尘回去,把嫁衣交给千晗。那丫头多半等得不耐烦了。”
待到景君奚依言去了,景眳朔才道:“说吧,你打算怎么帮我?”
楚荆卿奇道:“怎么,觉得接下来的话题少儿不宜吗?”
“并不。你刚没看到吗,”景眳朔冷笑道,“景君奚可是姚姚忠实的小跟班。吃里扒外,迟早有一天我要收拾了他。”
楚荆卿一笑,进入正题:“那日,王爷可是抱住了姚枂岚,而他并没有反抗?”
景眳朔简短道:“嗯。”
楚荆卿笑意更深:“那么,除了那一次之外,也还有过王爷主动触碰姚枂岚,而他没什么异样,对吗?”
景眳朔想了想,忽然双颊充血,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嗯。”
“.…..”
是他想多了吗?还是自己问了什么不好的问题?这娇羞小娘子真的还是那个瑾渊王吗?
楚荆卿干咳一声,道:“总之,由于经历的问题,姚枂岚对谁戒心都很重,其他人,哪怕是我,想像你这样触碰他是绝不可能的。他对你没什么防备心,说明了你对他很特别,他也很信赖你。”
“我不敢说这是哪一种感情,不过王爷你要努力一下的话,也未尝不可发展到你想要的那种关系。”楚荆卿接着道,“不过我想厉王爷应该除外吧。”
看景眳朔一脸想相信、又不能相信的表情,楚荆卿无奈道:“王爷若是不信,就在婚宴的前夜到这里来吧。注意别让姚枂岚注意到你。”
“希望我不会被姚枂岚杀了。”楚荆卿心道,果然是有借必有还吗。
婚宴的筹备在姚枂岚的策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楚荆卿是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终于到了成亲的前一天晚上。
楚荆卿即将为人夫,又惦记着答应了景眳朔的事,难免有些紧张。姚枂岚只当他是为了明日的成亲仪式而紧张,很贴心地搬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到庭院里,又把一壶酒摆到了桌面上。
“姚枂岚,”楚荆卿在他对面坐下,“你当我是酒仙吗?明日大婚,你今晚还让我喝酒?”
姚枂岚给他斟上一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我明天没机会和你喝了嘛。这酒不烈,喝两口正好调和你的紧张。”
“我才不紧张。”话虽这么说,楚荆卿还是喝下了那杯酒。
酒果然不烈,但是却十分香醇,入了肺腑之中,甘甜而柔暖。
“秋露白?”
姚枂岚摇摇头:“金茎露。”
“哦。”楚荆卿怀念地道,“你初遇我时我偷的也是金茎露来着。”
姚枂岚举起了酒杯:“荆卿,我提前恭喜你大婚。祝你与北千晗公主百年好合,早得贵子。”
“谢谢。”楚荆卿与他干了一杯。
“姚枂岚,”夜风习习,楚荆卿以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这个带了他八年的人,“我以前还真不知道你是这么好的人。”
“寒碜我吗。”姚枂岚浅浅一笑。
楚荆卿站了起来,道:“我认真的。我的事,你费心费力费财,却什么也没得到。真的,多谢你了。”
他毕恭毕敬地朝姚枂岚鞠了一躬。
姚枂岚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没有必要对我这般客气。”
然而楚荆卿却没有起来的意思,维持着鞠躬的姿势:“因为我的缘故,你与王爷产生了隔阂,对不住。”
“唉,你…..突然之间是怎么了?”姚枂岚无奈地放下杯子,站起来,伸手想要把他拉直了。
感觉到他的靠近,楚荆卿连忙朝他伸出手。明明是做出了想要拥他入怀的姿势,姚枂岚的脸色却骤变,反手一推,将楚荆卿推出几步远。尔后,他迅速收回手,伸入袖中像是要取出什么。
这一系列动作连贯得如同行云流水,直到掏出药瓶想要打开时,他才幡然醒悟。
楚荆卿踉跄地站好,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楚荆卿,之前我就和你说过,别突然对我出手。”姚枂岚恼怒地把药瓶收回袖中,“一定要和我说一声。刚没杀了你算你运气好。”
“对不住啦。”楚荆卿吞吞吐吐道,“我只是想抱你一下。”
“抱我?”姚枂岚终于感到了不对劲,抬起头。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站在屋檐上的身影。
夜空之下,那人的神情看不真切,平日里高高束起的头发飘散在了月色里,飞舞着。姚枂岚没来由地心悸了一下。
“好啊,”姚枂岚道,“吃里扒外。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
楚荆卿支吾道:“所以我才说,‘对不住’。”
“回头再收拾你。”
姚枂岚足尖用力,两三次借力于墙壁之后,来到了屋檐之上,景眳朔的跟前。
“那什么,”姚枂岚来了个很怂的开场白,“感觉到了华涂之后,我们就一直在飞檐走壁哈。”
景眳朔看着他,缓缓道:“姚枂岚,你利用了我。”
姚枂岚这才看清了他的表情。乍一看还是那般面无表情无疑,但那之中,隐藏了丝丝不足为外人道的凄凉与愤怒。配上比往日冷上几成的声音,姚枂岚的心被狠狠地揪到了一起。
为什么,那日你没责备我,却偏偏在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后这么说?
是因为我对楚荆卿作出了攻击,你对我彻底失望了吗?
姚枂岚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伸手将头发抚往脑后:“你说的没错。”
这样正好。这才是正确的。
这样一来,便是断绝了你所有的念想,我所有的贪恋。
“是你自找的。”景眳朔走到他面前,伸手抬起他的下巴。
唇上被冰冷而柔软的物体一贴,无论姚枂岚再怎么自诩聪明,那脑子也彻底停止运转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微张的瑞凤眼,姚枂岚脑里只剩下了一个字:“啊?”
两人的黑发在凉风的吹拂下相互交缠着,将两人包裹在其中,营造出小小的独处空间来。谁都看不见,谁都无法打扰。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姚枂岚绝大部分时候都待在了厉王府中,偶尔外出也是公事公办,不管本人如何吹嘘,于情场上都只是一个雏儿,根本受不了景眳朔这样的挑逗,从腰肢到腿脚全都软了,凭着景眳朔的怀抱才得以站稳。
景眳朔一手搂住姚枂岚的腰,一开始很用力,见他毫无反抗的意思,才满意地松了松。
仿佛是到了天荒地老之时,景眳朔才餍足地离开了那张隐隐发烫的唇,看着他傻愣愣的样子低低地笑道:“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要来招惹我的。可别怪我不放弃了。”
☆、第32章 桃夭
姚枂岚没有晚上在床上好好睡觉的习惯,因为只要一躺在床上,闭上眼,就会做到与父母,与姚家惨剧有关的噩梦。
但是,昨晚,从屋檐上下来,到爬到床上的记忆都是一团浆糊,只记得自己拍晕了自己,一觉醒来,便已是这个时候了。
想起昨晚的事,姚枂岚满脸发烫,手忙脚乱地大了一盆水,不管不顾地把脸埋进了水里降温。
怎么突然——
姚枂岚把手放到有些睡乱了的头发上,想抓狂,想炸毛,然而,最后却是手指下移,落到了唇上。
真是着了魔了。
窗外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他猛地清醒过来。
今天是楚荆卿大喜的日子,要捏爆他的头也得等到婚宴结束。姚枂岚把自己收拾了一番,穿上披风,戴好帷帽,强压下心头的浮躁,向楚家新宅进发了。
景眳朔把北千晗抱上花轿。
因为两人是私定终身,故无纳采、问名等过程全都省去了,但该有的排场还是不能省。
景眳朔不知是碰到了什么好事,心情格外明媚,说起话来也是眉眼带笑的样子。不过多亏了他这样,北千晗紧张的心情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我们也走吧。”景眳朔对景君奚道。两人骑着绝尘跟在花轿后面,走得极慢。
景眳朔的异状,景君奚自然也是察觉到了的。只不过他能猜得个十之八九,加上注意力全被这婚礼吸引去了,才难得的没拿景眳朔来开涮。
一人成亲,全城皆知。更何况还是楚荆卿这样在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本来很宽敞的宅院挤了这么多人,竟显得拥挤了。看到新娘的花轿到了,人们纷纷起立,鼓掌。
“要是当初买个更大点的就好了。你说是不是,王爷?”
这声音和姚枂岚的声音极其相似,景眳朔想也没想就答了一句“嗯”。答完了,才意识到不对,往身旁一看,居然是北千翎!
北千翎含笑看着他,将折扇抵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声张,然后和送亲的队伍一起进入了庭院。
庭院里面果然已经有很多人了,唯独没有那个景眳朔心心念念的身影。景眳朔到处看了看,终于在屋檐上找到了姚枂岚。
姚枂岚穿着墨色的披风,整个人几乎和灰色的屋瓦融为了一体。他似乎也在注视着景眳朔,见后者回望了过来,脸红也不是,装作什么也没事,只能尴尬而别扭地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
景眳朔忍俊不禁,右手虚握成拳放到唇前掩去笑意,肩膀却不自然地抖了抖。
“不错嘛,”北千翎道,“看来你们相处得很好。”
他朝姚枂岚招了招手,姚枂岚这才注意到了他,不由得诧异了片刻。尔后,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点了点头。
景眳朔小声道:“他让你来的?”
北千翎摇了摇头,举止投足之间皆有风韵:“他只是派人告诉我有这么一件事。正巧父皇让我去中越城办一个案子,我就顺路来参加我们小弟的婚宴了。”
“案子?”景眳朔素来不喜欢和北千翎说话,因为他觉得此人城府太深,看不透、猜不着。但现在为了姚枂岚,和北千翎打好交道是必须的。
北千翎笑道:“你们接下来要去的也是中越吧?我们可以结伴而行,然后我在路上告诉你们。”
结伴而行?若要问景眳朔,那一定是不愿意的;但是他还是彬彬有礼道:“如果姚姚愿意,我就没意见。”
这话就等同于同意了。想起上一次见面时,景眳朔对自己剑拔弩张的态度,北千翎真的是想不相信他对姚枂岚有情都不行了。
景眳朔又道:“你来了都不告诉楚荆卿一声?”
北千翎道:“他会知道的。”为了验证这句话,北千翎打开折扇,遮住嘴,然后鸟鸣了三声。
这鸟鸣很特别,其实不是任何一种鸟能发出的声音,但旁人却听不出来,还以为是那只鸟碰巧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