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眳朔不言,迈步追上景君奚。景君奚彻底慌了:“唉,师父,恼羞成怒就不好了。不过呢,这样我就有师娘了,真是太好了。就算他是男子,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的。”
景君奚是典型不怕死的主儿,一边跑,一边喊道:“唉,师父你品味真奇怪。虽然姚公子人很好,但他完全对不上你吧。明明天天揶揄你,你看起来也很生气啊,没想到啊没想到。说起来你到底是为什么喜欢上人家的呢?”
“景君奚!还不闭嘴!”看来这景君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才几个月,其嘴贱程度比起姚枂岚,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唉,师父,喜欢人家就要说。别那么害羞成吗?”
听到此话,景眳朔停下脚步,脸上少见地出现了迷茫。
他不是害羞,而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喜欢姚枂岚。喜欢吗?他承认自己对姚枂岚或许存在着特殊的感情,但这能说是喜欢吗?
不过数月的相处,就能喜欢上一个人吗?
而且,两人又同是男子,景眳朔从来不知道自己有断袖之癖。
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明白,喜欢和爱,究竟是什么。
玖歌城虽比不上安梁城繁华,但也算得上是第二繁华的都城。除了以姚家为首的医药世家,玖歌城还以其柔软华丽的布料出名。
“哥哥,怎么想起今天来给我买两件新的衣裳啊?”姚黛月从来没和哥哥一起逛过街,兴奋得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胡乱找话题。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也长大了。该添些漂亮衣裳了。”姚枂岚紧紧抓着她的手,生怕一离手,她就会永远地消失,“不然哪家公子会看上你啊?”
“哥哥,就这么不想要我、想把我嫁出去啊?”
“哪里。”姚枂岚道,“哥哥是想你早点过上好日子。”
“有哥哥在身边,”姚黛月又靠到了姚枂岚身上,“就是好日子。”
姚枂岚一顿,用只有姚黛月听得到的声音道:“黛月。”
“嗯?”
“会恨我吗?”姚枂岚搂住姚黛月,好在街上人多,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们,“当年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娘不会抛弃你,把你扔给邻家。而且,即使我长大了,也没能时常陪你,没能提供好的生活给你。你,会恨我吗?”
“怎么会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姚黛月浅色的眼睛中溢满了泪花,反搂住姚枂岚,“娘之所以优先救你,你之所以不能时常留在我身边,全都为了给爹爹,给全家报仇不是吗?这也是我最大的心愿啊。”
“那就好,黛月,那就好。”姚枂岚松开怀抱,“我们现在就去买些衣服吧。”
“好。”姚黛月应道。两人又手拉着手,走回了路中间。
“黛月,你知道吗,很久很久以前,我们也曾这样,走在这条大街上。”姚氏夫妇双双殒命的那一年,姚枂岚八岁,姚黛月只有三岁。所以,关于父母的记忆,姚枂岚比姚黛月多得多,但他却从来没和姚黛月说过。从来没有。
“是吗。”姚黛月静静地听着,“那是怎样的情景呢?”
“那天爹正好不需要行医,我们一家人就在这街上闲逛。娘牵着你,爹牵着我。你想买一条红色的裙子,娘不许,所以你就一路哭啊哭。”姚枂岚望了望天空,“那是玖歌城远不如现在这般繁华。娘被你哭得无法,就一路走一路唱着歌。我记不大清了,不过大概就是这样——”
姚枂岚清了清嗓子,唱到:“小小竹排,飘啊飘。谁家的姑娘,在那岸上凝望。”
姚黛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哥哥,你唱得真难听。”
“什么啊。”姚枂岚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一次啊,我们一起到那田野上。那时家里养了一只小羊,你特别喜欢它,吵着闹着要坐在它上面。但是它一直顾着吃草,所以没过多久你就被落在后边了。我们藏在树后面偷偷看你,你果然以为我们不要你了,哭得撕心裂肺。”
“哥哥,”姚黛月打断道,“爹爹和娘,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你还记得吗?”
“哪里敢忘。”姚枂岚答道,“爹是位美男子,更是方圆百里之内出了名的大好人。他医术精湛妙手回春,被世人称赞为‘医圣’。他时常救人而不取费用,娘曾调侃说,若是爹每次治病救人都收钱的话,咱们家就是富可敌国了。”
“真好呢。”泪水顺着脸颊的弧线滑下,沾湿了姚家的素衣,“我什么医术也不会。不像哥哥。”
“你像娘。”姚枂岚拉着姚黛月的手,毫无阻滞地走着,“娘长得很美,不过生不逢时,比不过那位嫁给了先代瑾渊王的静阳公主。不过在我心里,还是娘最美啦。”
“哥哥,见过静阳王妃?”
姚枂岚的手一紧:“嗯,见过的。”
“这个不要紧,我们说娘吧。”姚枂岚接着道,“娘最擅长缝衣织布啦,她做的衣服总是漂亮至极,据说皇上的龙袍都是她制的呢。”
“这样啊……”
不着急,姚枂岚在心里默念,我还有时间,我会把之前没说给你听的,全部都告诉你。
两人从大清早,逛至深夜。回到家的时候,姚枂岚手中已经捧满了东西。
“抱歉,我们玩过头了。”姚黛月已经换上了一套绣花的蓝裙,把大锦盒放到桌子上,“希望你们没太饿着。”
不知道景眳朔对景君奚做了什么,这孩子今夜看起来格外乖巧:“没有,没有。”
景眳朔难得地揶揄道:“没想到足不出户的姚公子也知道玖歌城哪里有什么好吃的。”
姚枂岚不甘示弱地回道:“那自是比不过卧花眠柳游走四方酒池肉林的天下第一的王爷您了。”
“好像有奇怪的词语混进去了。”景君奚嘟哝着,在桌边坐了下来等吃。
景眳朔看着姚枂岚,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怎么了?”姚枂岚道。
景眳朔瞥了一眼姚黛月,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意思是,黛月在,不方便说吗?姚枂岚了然地点了点头。
饭盛好后,景眳朔道:“君奚与我多收拾了一间房,今夜大家可以各自分开睡了。”
姚黛月分着筷子的手一抖:“你们,收拾了房间?”
景眳朔假装吃惊,道:“嗯。因为反正都要罚,不如罚些有意义的事,所以让君奚把内院的房间都收拾了一下。姚姑娘,可有哪里不妥?”
姚黛月道:“不,并没有。王爷可真是严师啊。”瞥了一眼姚枂岚,后者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摆弄着筷子。
锦盒一揭开,景眳朔乐了,全是在安梁他带姚枂岚吃过的菜式。他不怀好意地看向姚枂岚,一边嘴角勾起。
姚枂岚脸不红、心不跳,大大咧咧道:“方才都说了,我姚枂岚一介草民,怎么可能比得上王爷的品味之高。为了能让王爷能够下咽,万不得已出此下策,实在不是有意效仿王爷。”
景眳朔自动略过他的话:“没想到安梁的菜式在这里也有。”
“那是,”姚枂岚自豪地用折扇拍拍胸,“我们玖歌,应有尽有。”
姚黛月轻笑起来,举起酒杯:“敬玖歌。”
景姚二人也跟着举杯。考虑到景君奚太小喝不了酒,姚黛月特意为他准备了一杯子白水。
“干杯!”
四人就像真的一家人一般,其乐融融。
然而,诀别的时刻就要来了。
☆、第18章 死别
是夜,姚枂岚躺在自家的床上,把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乍一看真是好不潇洒自在。
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夜空中的皎皎明月。夜色正好,只可惜月明星稀,望不见儿时所见的浩瀚银河。
房门被轻轻敲了敲。
“王爷吗,”姚枂岚姿势不变,“进来吧。”
姚黛月把双手背在身后,笑道:“真是让我吃惊,哥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王爷这么要好的?”
“我就说,王爷怎么会敲门。”姚枂岚收了腿,坐起来,“黛月,怎么了,这么晚不睡?”
“嘿嘿,”姚黛月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他身边坐下,“今天谢谢哥哥了,这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天了。”
“.…..”姚枂岚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慎重地答道,“我也是。我也很开心,黛月。”
姚黛月伸手到脖子后面,解开挂在脖子上的红绳的结,然后把吊坠放到了姚枂岚手心里。是一把金质的钥匙。
“这是……”
“这是阁楼的钥匙。”姚黛月柔声答道,“收养我的婆婆死了之后,我回到姚家,把所有的古籍孤本都放到了阁楼里,这是唯一能开启阁楼的钥匙。”
“黛月?”姚枂岚读到了一丝死亡的气息。
姚黛月摊开自己冰冷的双手:“你已经知道了吧,这身体,正在逐渐坏死。”
姚枂岚这辈子还不曾这般恐惧过,连忙上前抓住姚黛月的手:“不,那也还有一两个月,而且,我说不定能治好你的。”
姚黛月摇摇头:“没用的,这病无药可救。到了明天,这身体里的药蛊就会醒来。到时候哥哥不杀我,我就会杀了哥哥。”
“药蛊?”姚枂岚脸色大变,抓着姚黛月的手上移,至脉搏处,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
姚枂岚不是没听说过药蛊,但长那么大,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被施用了药蛊的人。药蛊活在寄主体内,每个月醒来一次。一旦药蛊醒来,寄主的意识便会全失,嗜血成性,沦为施用者屠戮的工具。
这是曾被广泛用于战争中利用俘虏的姚家的秘术。
姚枂岚颤抖着问:“是她干的吗?你是什么时候被下的毒?”
姚黛月用另一只手移开姚枂岚的手指:“一年前,她派人来到这里,想取走古籍孤本,但是他们找不到,我骗他们说你回来过,把书都烧了。所以他们就改变了目标,对我下蛊,等你回来,把你杀了,取出圣丹。对不起啊,哥哥,我把你回来过的事情暴露给了他们。”
姚枂岚的脑子已是半空白状态:“药蛊……还能这样用的?”
“哥哥,”姚黛月忽然哭了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手上,“一年以来,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了。每次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上手上全都是,全都是血啊。”
她用双手捂住脸:“我的罪孽如此,早就不应该存活于世,但我必须再见你一次,哥哥。”
“黛月……”姚枂岚搂住她,“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如果他能多回来一些,事实就不会如此了吧?十年孑然一身的岁月,一年的累累血债,姚黛月究竟活在了怎样清冷黑暗的世界中?
“不怪你,哥哥,真的不怪你。”姚黛月抬起头,对姚枂岚勉强一笑,“哥哥身上的重担,是我无法想象的。全家的仇,都靠你一人来报。你辛苦了。”
“但是,我真的好寂寞啊。”姚黛月遥望那一轮明月,“十年来,这里都只有我一个人,与这一轮明月。我累了,也不想背负更多的血债了。阳光,已经从我眼中消失了太久了。让我解脱吧,哥哥。”
姚枂岚的眼睛倏地瞪大了:“黛月!”
姚黛月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把姚枂岚整个推倒在了床上。她整个人压着姚枂岚,一手捂着姚枂岚的嘴,一手举起了原先藏在腰带里的匕首,准备刺向自己。
“抱歉,不能等到你为全家报仇雪恨的一天了。”她的脸上浮现出温柔而凄凉的笑容。
姚枂岚急忙出手,抓住姚黛月握着匕首的手不让她刺下去。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是景眳朔!姚枂岚正想舒一口气,谁料姚黛月竟硬生生地将匕首尖转了个弯,对准姚枂岚。
景眳朔果然没敲门,径直推门而入:“姚姚,我今天在一间房里看到了皇后的印……”
他话说到一半,看到姚枂岚被压制着,立马拔出无痕:“姚黛月,你把匕首放下,从他身上离开。”
“呜呜。”姚枂岚急了,但却说不出话。
“永别了,哥哥。”姚黛月举起手,“我爱你。”
姚枂岚下意识闭起眼,景眳朔迅速动作,无痕剑轻轻一划,姚黛月那白皙的脖子山便出现了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