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担心我在支援反抗军方面藏私,那大可不必。不过我的首要目标是保住父亲、烟姨和小涵他们。真要到了选玉碎还是瓦全的时候,我会选后者。”洛非很坦然,初见时的青涩无影无踪。“如果你们是为这事来的——”
唐亦步愉快地叼起一片饼干:“和我们预想的差不多,洛先生,你是最适合的合作对象。”
这本应是场严肃的谈话,可惜对面两个人衣衫褴褛,嘴角挂着点心渣,气氛实在是紧张不到哪里去。也就是两位的长相实在出众,画面看起来还有点赏心悦目的意思,洛非这才拿出了十足耐心。
“你需要提供的东西很简单——目前主脑将警戒等级提高了,我们没法再凭空捏造资料,我们需要一个藏匿的地点。时间也不需要太久,十二个小时就足够了。”
“我家?”洛非很快领会了唐亦步的意思,自从换了自己被关在这里,他的父亲住进了他之前的住处。
“你可以请令尊到这里来待半天,我记得预防收容所有为家属提供的暂住服务。”唐亦步咕嘟咕嘟灌下一杯水,餍足地眯起眼睛。“我们可以保证你家不会暴露。”
“这是阮闲的要求还是你们的要求?”思考片刻,洛非抛出了又一个问题。
没有直接参与阮闲的会议,洛非手里只有些必要的物资需求清单。他们虽然也会帮阮闲的人传递消息,为了自我保护,洛非并不知道那些消息的内容。说实话,他只是知道阮闲正在筹划又一个反抗计划。至于面前两个人是否参与其中,又充当了怎样的角色,他是真的不清楚。
“我们的要求。”阮闲终于也腾出了嘴,胃里的绞痛消失了,眼前也不再一阵阵发黑,他终于缓过了气。“谢谢款待,洛先生。”
洛非心不在焉地摆摆手。“别忙着谢我。说实话,这都是些口头的东西,我还不打算信你们。姑且先听听看,既然是谈生意,我能得到什么?”
“我可以把你们的部分联络系统加密和升级。”
虽然阮闲停住了进食,唐亦步没有住嘴的打算,显然饿得狠了。
“你知道我的能耐。这个也很好证明,一会儿我可以现场演示给你看——它能帮你更方便地和你的人联络。你看,万一阮闲倒了,主脑没再有观察你们、取得相关资料的必要,它会立刻开始整治这里的不正规组织,你的一株雪首当其冲。”
唐亦步吞下手上最后一块饼干:“这样吧,作为技术测试,待会儿我帮你入侵阮闲的指令系统。我会把部分战况开放给你一个人,你可以视情况提前准备避难,或者低调行事。正好证明一下我们操作的安全性,以及‘不是阮闲的人’这一点。你有洛剑的记忆,应该能分辨内容真伪。”
如果自己和阮先生赢了,那么这个战况没有半点实用价值。如果自己和阮先生输了,洛剑和洛非的性子他们都知道,洛非不至于拿着这份情报投奔秩序监察。
注定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买卖。
唐亦步满足地抹抹嘴。
“只要用我家十二小时?” 阮教授的确不会用这种机密当筹码。洛非唔了一声,“战况分享、系统加密……有话直说吧,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假设一会儿我认可你的技术。”
“衣服、鞋子、简单的装备。这是比较好搞到的东西。”阮闲微笑着接过话头,“除了这些,我们还需要一点比较稀有的零件,这就要借用你在这里的人脉了,洛先生——你们最近在帮阮闲运物资,十二个小时内凑到这些应该不难。”
“……可以。那么唐先生,展示下你的能力吧。”
之后的交涉很顺利,他们得到了一间空公寓。为保证一切稳妥,顺便等待零件送过来,两人做了充足的准备工作,足足十个小时后才联系范林松——通过入侵范林松房间内的机械女仆,他们又花了一个小时左右来取得情报。
时间还富余一小时。
“歇完这个小时,我们还有36个小时,一天半。”唐亦步瘫倒在沙发上。
处理掉那些脏兮兮的压缩罩袍,两人穿好了方便行动的新衣服,阮闲甚至得到了新的枪套和白外套。和以往不同,这次阮闲的背包空空如也,等着稍后送到的零件将它填满——那些零件还挺沉,但好在体积不大,不至于影响他的行动。
唐亦步的背包中则塞满崭新的武器和新鲜食物,鼓鼓囊囊,别说铁珠子,连一块糖果都塞不进去。唐亦步本人的衣服相对贴身,使得腰带和口袋里的各式道具分外显眼。
如果只是普通探索,他们称得上全副武装。不过考虑到这是击败主脑前的最后行装,它们朴素得有点可笑了。
随着太阳升起,屋内越来越明亮。阮闲站起身,决定不浪费这宝贵的时间——他倒好两杯水,将其中一杯推到唐亦步面前。
后者侧头看向他,毫不吝啬地露出一个微笑。方才和范林松对话途中,为了取得机械女仆的控制权,他们还小小地撕扯了一番——唐亦步本来就有点长的黑发乱了不少,胸口的衣服也皱成一团,战斗服的煞气荡然无存。
阮闲愣了愣。
屋内明亮,唐亦步横在沙发上,将背包当做靠枕。洛非的公寓原本就充满生活气息,如今又没有饥饿和疲劳困扰着他们,气氛柔软得很。目前情况特殊,他们之间甚至没有太多彼此猜忌。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周边的危机、战争、主脑似乎统统不存在了。阮闲握着水杯,有点希望这一秒永远持续下去。
公寓不是他的,安稳不是他的,但对面人的笑容是他的。
眼前的景象比他见过的所有事物都接近一个“家”。阮闲看了眼唐亦步身上斑驳的小伤——为了尽快赶到玻璃花房,唐亦步在奔跑中硬吃了不少刮擦。伤势不严重,但口子挺深,看着有些骇人。
阮闲放下手里的水杯,坐到沙发边缘,再次俯身去吻唐亦步。
吻上对方,随后咬破舌尖,在舌头愈合前尽量多送些血液。阮闲很熟悉这个流程,唐亦步曾在途中拒绝过他一次,当时是轻微的烫伤,自己或许有点过度反应。现在他们物资充足,状态平稳,治疗一下总是好的。
结果眼看阮闲吻过来,唐亦步死命缩脖子,脸歪向一侧,硬是躲过了这个吻。
闹脾气?是在记恨自己刚才干涉他和范林松的对话吗?
阮闲一只手安抚地抚过唐亦步的耳根,动作更轻了些。结果唐亦步猛地又一抻脖子,躲过第二吻。眼见这仿生人海豹般灵活地乱摇脑袋,阮闲好气又好笑:“……你有什么问题吗?”
他捉住唐亦步的手腕,将那只细密伤痕的手在唐亦步本人面前甩了甩:“手不要了?”
“我们来谈谈花束补丁的事情吧。”唐亦步目光游移,口气严肃。
“谈这个用不了整整一小时。”阮闲挑起眉毛,“一分钟后再谈也不迟,你别闹腾了,让我给你治治伤。”
“这种程度明天就能好。”唐亦步坚持不看自己的手。
“可我看着不舒服。”
“这段感情真的让我生活中多出很多难题。”唐亦步的口吻相当奇妙,听起来有点像抱怨,但又有点兴奋。“咬舌头也挺疼的。”
“我习惯了。”
唐亦步眉头反而皱了起来,他转过目光,打量了阮闲一会儿。随后他张开双臂,直接就着这个姿势把对方按在了身上。
“这和‘你感觉到疼’有关吗?”唐亦步一只手扯了扯阮闲的脸,疑惑地表示。“你‘习惯’了,所以再施加新的疼痛也没关系?这是什么逻辑?除非真的没办法,我不想看你受伤。”
阮闲没回答,他只是借着眼下的姿势,将身体前撑,吻了吻唐亦步的眼睛。
“没什么关系,是我判断错误。”几分钟后,阮闲撑起身体,情绪中多了几分莫名其妙的愉快感。“现在我们聊聊花束补丁的事情吧。”
唐亦步坐起身,喝了口水,然后差点喷出来——
“你在做什么?”
“提前准备物资。”阮闲轻松地答道,这会儿他人正站在厨房,用小瓶接自己的血。“接下来我们就要去余乐他们那边了,虽然这一路空闲时间也不少,但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出现点什么。于是我打算早做点准备——别那种表情,这可是必要行为,亦步。我只是打算将准备提前一点,分几批制作,省得一下子太过虚弱。”
唐亦步憋了半天,没能找到反驳理由,只能短暂地哼了声。
阮闲仔细灌完了三个小瓶,将它们密封起来,用软带子束好,随后吮了吮手腕上的伤口。准备很快完成,他把打包好的小瓶递给唐亦步,然后精准地捉住了对方的嘴唇。
其实摸出相处规律,唐亦步还是很好应付的。阮闲憋住了笑意,努力保持住严肃认真的表情。
效果立竿见影,对方双手上的伤痕缓缓愈合,连道疤都没留下。许久之后,阮闲结束了这个吻,视线对上他最爱的那双金眼睛。
“阮先生。”
唐亦步沉思了会儿,咂咂嘴。
“如果你想吻我,可以不用这么……害羞。我不会拒绝的,不如说相当欢迎——要不这样吧,以后我想吻你的时候,我就不打招呼了。”
“……”不,这家伙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好应付,阮闲咳嗽了一声。
唐亦步努力挤出真诚的表情,但没藏住眼底那一丝戏谑。
“我们还能在这里待上四十分钟。”随后唐亦步将血瓶仔细塞到怀里,没有浪费时间的意思。“接下来我会跟你好好说下花束补丁的原理,以及我们可能的利用方式。等见到余乐,我们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做准备了,必须提前把方案定下来。”
“我明白。”阮闲有点留恋地打量了一番这个房间,随后调整了一下自己新获得的腕环,在面前召出一片空白的光屏。
“开始吧,亦步。”
作者有话要说:
——
洛非:我合理怀疑这两个人是来吃垮我的。
主脑和阮教授的棋盘,命不久矣(?
第230章 飞沙走石
被注射的药剂渐渐生效, 余乐开始尝到了这东西的厉害。一开始,它只是让他神清气爽,头脑异常明晰。可时间一点点过去, 他发现了它的恐怖之处——它让自己完全丧失了睡意。
身体已然开始疲惫, 余乐全身发虚、心跳加快, 手脚冰凉并且一阵阵酥麻。可他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像是被冰水淬过,哪怕强行闭上眼睛,也一点睡意都捉不到。
自从醒来, 他应该已经在这里超过24小时了,可自己连个哈欠都没打过。
看来主脑下了狠药, 他的生命在燃烧, 大脑正处于最为兴奋的状态。
这还真有点像榨汁, 余乐一边应付面前投影的问题, 一边胡思乱想——地下城取活体记忆的方法粗糙得很,仿佛在水果表面盖一层油布,吸走些香味。后来钱一庚技术熟练了, 知道搅碎新鲜的人脑袋, 也顶多算挤压切开的柠檬。
主脑的做法要更加精巧,它像准备食材一样仔细料理他们, 等他们的脑到了最成熟的状态,再挪进榨汁机内彻底粉碎,不浪费半点数据。
想到这里, 余乐感觉更糟糕了。
伪装姐姐的投影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 询问节奏愈来愈快, 问题覆盖面越来越广。余乐有种相当不妙的预感——他只能粗略估计被关进来的时间,也不清楚主脑粉碎人体的详细流程。他和季小满记忆被调动得越充分, 他们剩余的时间就越少。
借口劝说余乐顺从和配合,季小满叫停过好几次这让人头痛的讯问。可惜四面八方都是监视机械,她顶多能嘟囔些没什么意义的话,来为余乐争取短暂的喘息时间。
但他们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脑子越转越快、越发好用,这份异常的兴奋状态在和疲劳一起侵蚀体力。最后一次叫停谈话时,季小满给了余乐一个拥抱,她将脸埋在余乐肩膀上,声音极小。
虽然他们都知道主脑还听得见。
“唐亦步他们不会来救我们。”她挑选着措辞,“我们在低烧,余乐,已经过了最适合逃跑的状态。秩序监察说得对,他们就算来,也更可能是在我们被粉碎前过来灭口的。花大力气救我们根本不值得。”
她甚至不确定这算不算谎话,季小满几乎要把自己说服了。她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自己被粉碎,然后重组,对于母亲的爱护应该还存在于记忆中。那么接下来那个“她”会继续照顾母亲,情况不至于到绝望的地步。
看眼下的状况,他们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安排的援兵能及时赶到。
余乐笑了两声,没有回答季小满的话。他人生中第一次想把自己的脑子挖出去,大脑越来越活跃,身体却跟不上思维速度,整个人如同被闷在湿水泥里,一举一动都带来难受的凝滞感和眩晕。
突然整个房间震颤了一下,整个儿陷入黑暗,寂静填满两人的耳朵。
这是试探吗?还是来接他们的人到了?
总之这样下去,他们早晚会丧失活动能力,还不如就这样拼一把。
“小奸商,动手。”
季小满二话不说,将自己的义肢左右一碰,一通轻轻的咔嚓声后,带有腐蚀性的液体融掉了余乐四肢的禁锢。不过环境实在太黑,溅出的混合物也腐蚀掉了余乐左手背一块皮肤。
余乐忍住疼痛,尝试着站起来。然而他并不像季小满那样擅长肉搏战,大脑的过分敏感让他一时间没法很好地协调四肢,余乐一屁股坐上地板。
“我们的锁结构相似。”季小满将余乐拉起来,“我查看过警报机械的结构,这样融掉能争取三十秒左右的时间。接下来就看——”
房间爆开了,无数瓦砾纷纷压下。
“……等等,你跟涂锐怎么定的细节?”季小满扛着余乐,惊恐地躲过一大块砸下的金属板。“他是不是知道你把车折腾成啥样了?”
“老涂可没这么混球,咱先逃再说!”余乐被灰白的尘灰浇了一头一脸。
本来密封的房间塌下老大一个破口,季小满咬咬牙,撑着余乐钻出房间。这会儿她身上秩序监察的制服生了效,秩序监察们正在手忙脚乱地应付突发情况,她只需要扯开嗓子,表示自己在“转移重要人物”就好。
不清楚外面的状况,坐以待毙是最蠢的。
建筑塌陷,灯光熄灭,四周渐渐有火光燃起。季小满深吸一口气,朝黑暗的废墟钻去,尽量躲避这个据点尚完好的监视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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