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7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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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宁府,终究属于特殊情况下的产物,也当地的政治、经济、地理、民情,实在没有资格设府。看看大汉如今置府的都是些什么地方吧,就拿河东来说,只有一个太原府。

而从行政级别来说,州府属于同一级,但在大汉所有官员的观念中,府是要高过州的,这一点如今也被明确了,并且写入《汉会典》之中的。

于是,在大宁府被裁撤后,隰州复置,重新成为一个独立的行政区。隰州这个地方,处于吕梁山脉南端,在晋西高原上,山梁重叠,沟壑纵横,虽然濒临黄河,但是资源齐缺,经济落后,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地方,也比较封闭,很少有外来商贾到来。

同样的,这地方治安也比较差,穷山恶水出刁民,为了生存资源的争夺,乡村之间的争斗从未断绝过,每年都会因此发生械斗,产生伤亡,官府都难根治。

到如今,隰州官府,实则已处于一种放任自流的状态了,地方已经够穷了,还要以严刑厉法去约束百姓,当地官员觉得没有必要。

仓廪足而知礼节,对于隰州地方的官员们来说,百姓肚子都难以吃饱,就别提什么社会和谐、睦邻友好了,只要别闹得太大,高出什么大动静,都是可以接受的。

大汉如今的繁荣富强,永远只是一个整体水平,个别地区,像隰州这样的穷乡僻壤,普通黔首能苟且地活着,就已经不易了。

而穷困归穷困,至少还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没有战乱,每家每户还能守着那山那水,那田那土。

这些年,隰州的乡村里,大概最期待的,就是朝廷征召士卒的通知。如今的大汉,当兵的门槛也在不断提升之中,毕竟兵额是在逐年削减的,数量少了,对质量的要求也就高了。

而大汉征兵,除了那些富家良家,如今也越发钟意这些穷困地区的农民、山民了,毕竟更好养活,也更听话,更容易洗脑。至于刁顽之辈,在军中走一圈,什么毛病也都能清除,大汉军队,三十多年,始终没有太大变化的,就是军纪军法,而每年因为触犯军法而被执刑的官兵,数以百计。

就是发生在两年前的事情,平原公孙立的孙儿孙永贞与乐陵侯马仁瑀之侄马继元酒醉冲突,两个人都是禁军军官,回营之后,就领着下属官兵,相约斗殴。

参与的人不多,总共也才五十来人,但事情很严重,依照大汉军法,没有军令,擅自调动兵马,以谋反论处,何况还是在京城,还是为了私怨。

结果,参与斗殴的所有人官兵,全部被杀,包括当日值守的军官与卫士,直接牵连受罚的就达两百余人。至于马仁瑀,本身就是侍卫副帅,也因此去职,被刘皇帝贬到云南去了。

而涉及到自己的孙儿,已经十分年迈的平原公孙立,连求情的话都不敢说一句,只是能老泪纵横地看着自己孙子尸首分离。

对于隰州的山农子弟来说,军队实在一个难得改变人生的机遇,别的不提,至少能够吃饱穿暖,哪怕只是当团练兵,也比在山沟沟里刨食要好。

至于军纪约束,乃至出征作战什么的,与饥寒相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而每年隰州征召入伍士兵的名额,也成为了隰州官府协调乡村矛盾的一个筹码。谁要不服管教,那么这个待遇就将被剥夺,虽然征兵的事情主要由兵部负责,但是,地方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

不过,穷归穷,差归差,就隰州整体而言,还是比较安定的,虽然避免不了刁民生事,但这地方本就不够瞩目,就是直属的河东道也很少关注这地方,就更别提庙堂之高了。

这样的穷乡僻壤,自古都是如此,穷也穷习惯了,先人前辈们能活下来,如今的黔首同样可以。

而从隰州官府来看,布衣贫民生活困苦是一方面,但并不妨碍他们的享受,也不影响他们的威权,隰州的州衙就修得挺大气的。

穷也有穷的好处,竞争压力小,同时还方便向河东道、向朝廷求援助,要政策,讨恩泽,这其中最大的好处,自然还是落在这些官僚身上。

也正因如此,像隰州这样的地方,最容易出现土皇帝,也最容易出现贪腐,出现违法乱纪。朝廷搞吏治搞了几十年了,也出了不少成绩,总得来看,出现大案、弊案的地方,固然是那些富庶的地方,但论深沉、深刻、阴暗、残酷,还得是这些穷乡僻壤,越是穷困,情况就越严重。

隰州前任知州王印,就是被卢多逊给揪出来的,在六载任期内,被罗列出大小罪状五十三条,基本上一个“土皇帝”能犯的都犯了,没有列出来的,也只是早已够判死,节省功夫。

新任的隰州知州,名叫张玮,曾经在魏王府任过职,是魏王刘旻的授业师傅之一,隰州是他第二任实职。

但是,哪怕这样一个饱学多识、心怀黎民的士大夫,就职隰州,当地的情况,仍旧没有根本性的改变。

百姓仍旧受穷,天灾一至,仍旧免不了饥荒,只不过,靠这张知州的面子,能多求几分政策优待。

同时,因为文人式的软弱,好行教育,提倡德化,不愿刑罚苛待百姓,反而使得隰州的治安情况越发混乱。

州县城之内,尚能保持着和谐,是张知州所期望的德化育民,但城池之外的广大农村、山野,政权早已衰弱不堪,而官府,似乎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放弃了那些曾经撬动过的乡村治权。

何必呢,又麻烦,还辛苦,在州县城中,当自己的官老爷,不是挺好吗?

第98章 追捕

在这开宝二十年的夏中,闭塞落后的隰州,难得地迎来了一批“旅客”,这些外来者,也有些特殊。

人不多,一共五人,黑色的圆领服饰,上绣牛马花纹,腰系红色绸带,头顶轻纱幞头,这是大汉地方官差的装扮。

领头的是一名虬髯大汉,气质刚强,眼神锐利而坚定,沧桑的面上写满了故事。荒野小径之间,一片孤寂,周遭一片黄色,除了重叠的山岭、密布的沟壑,几乎见不到其他景物,这显然是人迹罕至处。

而这几名官差,显得很是狼狈,人人面露疲惫,身上沾满了尘埃。他们是来自相州的州城捕役,此番自安阳出发,跋涉八百余里,只为追捕两名逃犯。

这跨道州办案,总是麻烦了,这种千里追捕,则更为辛苦,他们这一路循迹而来,也是吃尽了苦头,尤其是在进入这晋西高原之后,更是步步凶险,出发时一共有八人,如今已然折损了三人,除了两人因受伤留于地方休养之外,还有一人被野兽袭击丢了性命。

夏阳肆意地释放着光芒,笼罩在晋西群山,所幸正处在山阴处,倒也少了些炎热。只是,放眼四周,荒山野岭,绝壁沟壑,是在让人有些丧气。

“休息,进食,补水!”见下属们实在疲惫不堪,领头的捕役停下脚步,吩咐道。

他这一张口,余下四人顿时大松一口气,也没说什么,在山石之间,或靠或立,取出干粮、水袋,就地休整。

“张头,来两口?”一名年轻的衙差看捕头仍旧在那里观察地形,研究山道间遗留的痕迹,不由走上前,递上一个水袋。

“多谢!”捕头冷硬地回了声,但一接过,鼻子稍稍抽动,眉头便是一皱:“这是酒?哪里搞来的?”

年轻捕快陪着笑:“路过临汾的时候,买了点,一直备着。买酒的店家说是地道的汾酒,也不知是否真的,不过,这里是河东,想来应该不会有假吧。张头是品酒的行家,您给品鉴品鉴……”

张捕头笑了笑,笑骂一句:“你小子,就是机灵。”

说着便接过尝了尝,轻舒一口气,看了看其他几名下属,拍拍其肩膀,吩咐道:“有好东西,也别藏着掖着,给弟兄们也尝尝!在这荒山野岭,能有一口酒喝,很是难得啊!”

“是!”

张捕头名叫张远,如今是相州州城的捕头,虽属不入流的职位,但在安阳当地的执法体系中,也是一个人物。

从其作风来看,显然是军旅出身,曾经在榆林道服役,在斥候营中担任低级军官,在全国大裁兵的过程中,也被退役了,回到家乡便进了官府,担任捕役。

由于嗅觉奇敏,处事干练,为知州看重,不过两年的时间,便成为了州城捕头之一。此番,由其亲率领,千里追踪,跨道办案,所涉案件,自然非同一般。

被追捕的逃犯,乃是安阳李氏子弟,前银州防御使李光俨之子李继迁。毫无疑问,这安阳李氏,便是党项拓跋李氏,当年定难军被瓦解后,为进一步削除李氏的影响,动摇定难军的根基,朝廷把李氏族人尽数东迁,置于相州安阳,如今,也快二十年了。

这么多年下来,身处大汉腹地,李氏也还算安分,如今李氏的族长李继捧也继承了永平侯的爵位,李氏也成为了安阳当地的一大族。

而李继迁,现年不满二十岁,是李氏家族中比较有为的年轻俊杰,在当地也闯出了些名气。之所以沦为逃犯,并被相州官府批捕,还在于犯了杀人重罪。

事实上,以李氏在安阳当地的影响力,哪怕杀了人,也有得是办法平息,何况遇害的也没有什么背景,只是贱如草芥的平民百姓。不过,李继迁闹得有些大,将人一家七口灭门了。

这样的重案、大案,想要隐瞒也有些困难,更何况,他们是党项人,这些异族少民在大汉犯罪,从来都不会轻饶。

于是,李继迁果断潜逃,而张远也受州衙之令,带人追捕。这一路追来,就是千山万水,带着人,翻越太行,如今已经快横穿河东了。

休息少顷,那名年轻捕快走到张远身边,摊直双腿坐下,嘴里不免抱怨:“张头,这可是越走越偏了,李继迁那贼子,也是太狡猾,把我们往这山沟里带,这漫山遍野,人迹罕至,怎么追?若不是张头你善于追踪,我们早就跟丢了!”

“怎么,受不了了?”听其言,张远瞥了他一眼。

捕快道:“不是属下抱怨,只是这样追下去,我们这些弟兄,还不知要折几个人,马涛可是连命都丢了!”

听其言,张远表情一板,说:“州衙的命令,知州亲自指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没个结果,空手而还,你让我如何向州衙交代?差事办砸了,我们都讨不了好!”

捕快愣了下,显然,最主要的是他张捕头难以交代。不过,这话却不好直言,捕快又道:“我气愤的是沿途河东官府,这一路西行,关卡重重,怎么就能让那李继迁轻松通过。州衙不是发了协捕文书吗?河东这边,是根本没尽力啊!”

提及此,张远沉默了下,脸上露出少许无奈:“这毕竟是河东,不是河北,更不是相州。相州的批捕令,在河东,可没那么好使。再者,你还能指望河东为了一个李继迁,就封关锁隘吗?

这一路走来,各地官府,还算配合,没有给我们使绊子,就已是难得了,何况还提供了不少帮助。再者,你也说了,那李继迁狡猾,想要拿住他,实在不容易。”

“只是想来郁闷,我们被那李继迁,牵着鼻子走,像条狗一般被带着在这山野间转悠……”捕快骂骂咧咧:“这李继迁,等抓住了他,我要亲手宰了他!”

见他说得硬气,张远不由笑了:“你小子,杀过人吗?”

有些尴尬,捕快道:“等找到那贼子,我就见见血……”

“好好休息吧,恢复体力,养足精神,这场追捕,还不知要持续多久!”张远叹了口气:“我知道弟兄们都辛苦了,等忙完差事,回了安阳,我请弟兄们痛饮一场!”

“那就提前多谢张头了!”

又是片刻的沉默,见张远拿着一张标记不怎么清楚的河东地图在那里研究,捕快又忍不住说了:“张头,这地图,都是些大路、驿道,此地僻处山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能看出什么来?”

听其言,张远认真地思吟了下,从怀里拿出一支炭笔在图上标记了下,嘴里说道:“至少能让我们判断出所处大致方位,不至迷失!”

说着指向前方:“听到了吗,前边应当就是蒲水,北面是昕水,再往西去是黄河,往北是大宁县……”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是往北,还是往西?”捕快来了点精神,问道:“要不要再寻个村落打听打听?”

犹豫了下,张远凝眉思索,下定决心一般,道:“不这么追下去了!”

捕快微喜:“回安阳?”

张远顿时斥骂道:“你小子,就想躲懒!”

沉吟少许,张远定定地道:“我们去榆林,先过河去延州,再去银州!”

捕快顿时两眼大睁,脸上写满了惊讶:“张头,此去银州,怕又要再走几百里吧,李继迁还能跑这么远?”

“你们不是不想这么漫无目的地被牵着鼻子走吗?那我就给你们找一个目标!”张远认真地说道:“不要忘记了,这李继迁是党项人,其父是曾经的银州防御使,那是他故乡。看他一路向西潜逃,猜他目的地是银夏,可以赌一把!说实话,别说你们,这样的追捕,我都厌烦了!”

听其分析,捕快反而放松了些,比起身体上的劳累,精神上的压力显然要更足些,就是因为漫无目的,疲于奔命。

“可是,倘若李继迁不去银州呢?”

“那我们也尽力了,如果还没有结果,那就回安阳复命请罪吧……”

第99章 全面对抗的两司

东京,武德司。

不知是否为错觉,还是本身如此,威严大气的衙门,总是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冷到夏日都无法驱散。

这里是武德司的权力中心,是全天下武德司吏的指挥中心,而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消息情报汇聚而来,集中整理、分析、处置。

衙堂之上,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面巨大的苍鹰逐野图,精致的影壁,透着一种厚重与大气,也给人一种历史的沉淀感。

高坐鹰身堂椅,埋头狗首铜案,武德使王寅武正进行着日常工作,审阅着浩繁的情报消息,当然,这些从下面收集上来的消息,都是经过初步整理分析,被情报分析人员鉴定有价值的,方才上报给王寅武。

王寅武需要做的,则是对这些仍显纷乱的消息,做进一步的分析筛选,再确定是否上报刘皇帝。

武德司发展了这么多年,也早已形成了一套成熟完整的管理体系,其重中之重,便是对情报消息的收集整理。

而这套分析制度,也是在王寅武就任后,方才进一步推动的。与李崇矩时代不同,王寅武时代的武德司,要显得积极些,也张扬些。

毕竟,李崇矩有些道德洁癖,只想着尽职尽责,不愿做打小报告的小人,再加上生性谨慎,唯恐犯忌,因此,李崇矩时代的武德司,整体是比较低调的,甚至处于一种自我封闭压抑的状态。

换了王寅武,情况就开始有所改变了,不只对内,对外一样,尤其面对皇城司时,也开始处处相争了,从京城一直延续到地方。

自从张德钧不甘于权势影响局限在京畿,开始向全国扩张,在诸道首府及重要城市设立据点、安插人手之后,两大情报组织之间的矛盾也就逐渐尖锐起来。

虽然都是情报组织,但职能各有不同,与武德司的全面相比,皇城司主要是监控京畿舆情以及对重要人物监视,主要对内,对京畿以内。

武德司则不然,不只对内,还要对外,并且立足天下,全国上下一盘棋,监控的也是整个天下。在武德司职事们看来,皇城司是野心勃勃,在侵犯他的权力与利益。

李崇矩时期,对于这种情况,是基本坐视,尽量避免两司之间的冲突,虽有龃龉,但还矛盾还不激烈,这也是李崇矩以自身的地位与威望压制着武德司的原因。

但即便如此,在其执掌武德司的后期,武德司内部,就已经有人对李崇矩感到不满了,尤其对他做事的风格,毕竟,一个强势,尤其对外强势,能维护自身利益的领导,是更容易获得支持的。

当年李崇矩主动请辞,也未必完全出于自保,避免刘皇帝的猜忌,来自内部无形的压力,也让他自觉不再适合居武德使之位。

情况的变化,出现在王寅武接任以后,与李崇矩不一样,王寅武没有那么多值得称赞的功劳,底蕴不足,脚下比较虚,直白点说,他是属于幸进之人,接替李崇矩,占了很大一部分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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