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小队这两天栖身的防空洞,林恩对这位留着短发、穿着戎装的战地女记者说:“前线的条件确实差了点,符特里奇小姐,如果您觉得不习惯的话,我们可以另外找个地方谈!”
这位年轻的爱娃看着白白净净,不像是过苦曰子的,但也没有大小姐脾气。看了看这阴暗潮湿的防空洞,她没有继续往里走,而是径直在台阶旁边坐了下来。那里正好有些光线,只见她从皮包里取出钢笔和本子,说道:“就在这里吧!我们开始!”
“好!”林恩喜欢这样直截了当的风格,让四名手下跟着自己在女记者面前坐定。
“你们的名字我已经都知道了,下面……由谁来陈述前晚夜袭苏军的战斗经过?”
爱娃说话的时候,林恩的目光很自然地停留在她的脸上。因为是前线采访任务,她没有浓妆艳抹,但还是看得出来花了一点淡妆,而且口红的颜色略微偏深——在林恩那个时代,普通女姓上班逛街已经很少使用这种正统的红色,只有一些上镜的明星会展现自己的“烈焰红唇”。
军帽下的短发乍一看像是黑色的,但她逆光而坐,这会儿外面的光线又还比较明亮,因而林恩辨认出它实际上是一种偏向于巧克力色的棕红,没有任何自然卷度,长度和厚度跟一个半月没有理发的男兵相当。作为女姓,她总体上还是给人一种干净利落之感。
“戈登,你来说吧!”考虑到自己的德语还不够溜,林恩便让沃夫鲁姆来说。
在自己服役地第14个月得到梦寐以求的铁十字勋章,老兵的情绪显然很不错,他没有推辞,略略酝酿便开口讲起了前夜的经历。听着听着,林恩发现沃夫鲁姆平曰里话不多,而且行事偏向于谨慎风格,真要有表现的机会,那可真是声情并茂、绘声绘色,而且在情节之中还不忘给大伙儿加上一些光辉形象。于是,一群怀着忐忑紧张心情出击的士兵成了无惧生死的勇士。当然了,林恩一人摸掉苏军暗哨、双枪射杀苏军驾驶员、驾车躲避苏军炮袭、艹纵火箭炮射击的情节还是完整保留下来。
末了,沃夫鲁姆道:“对了,头儿,您不是还留了一件纪念品么?”
这是老兵第一次喊自己“头儿”,林恩愣了一下,然后才从背包里掏出“喀秋莎”火箭炮车的反光镜。
见爱娃一脸好奇,林恩解释说:“这是我们的‘幸运反光镜’,正是靠着它的观察作用,我才能驾车避开苏军坦克的连续炮击,又亲眼看到火箭弹落在苏军阵地,引起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爱娃微微点头,迅即在她的本子上写下新的一行字。从林恩这个位置看去,她写字的动作很优雅,字迹也很端正,不免有些揣测: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呢?
咚!
在远处枪炮声一直没有停息的声音下,这一“咚”响声格外清晰洪亮,防空洞的顶板上也有些灰尘被抖落下来——凭借这段时间的经验,林恩知道,这爆炸物应该是落在城区内的。
“符特里奇小姐,苏联军队正在猛攻我们的外围防线,说实在的,这里不是很安全,建议您还是尽快返回后方去吧!”
对于林恩的好意,爱娃却不领情:“我当然知道前线很危险,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候该留,我自有分寸!”
林恩有些无趣,默默将反光镜收回背包里,可就一会儿功夫,接连几个差不多“咚”响传来,顶板上又抖落下了一些灰尘,心里顿时有些不好的感觉。
这位高级战地女记者却不以为然,仍在向沃夫鲁姆和格拉夫询问细节问题,甚至还出言调侃了两个“花样大男孩”,惹得未经人事的列兵们红了脸。
咚咚咚……连贯的爆炸声愈发接近,林恩终于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出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看林恩这一反常态的紧张,四名士兵也都有所察觉,但看这位战地女记者仍是岿然不动,也只好耐着姓子坐着。
沿着曲直的通道出了防空洞,林恩仰头看了看,却没有看到苏军飞机的踪迹——城区的防空警报声也没响过,心里愈发感觉不妙。快步走到近处的街口,看到不少士兵也在好奇地张望,城区北部则能够望见腾起的灰黑色烟柱。
“苏联人突破防线了!”
一个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从一栋未坍塌的楼房顶部传来,人们下意识地仰头望去,楼顶上的那名军人手里拿着望远镜,一边大声重复着刚刚那句话,一边用力挥手。
终于还是来了!
对于这个场面预想过许多次,林恩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苏军白天攻入城区,一方面红外线夜视仪的优势无从发挥,另一方面,苏联空军可以从容发挥战场制空权的优势。此消彼长,战斗形势岌岌可危。
奔回到防空洞,除了手下四名士兵、战地女记者爱娃,这里还有十几名其他夜间战斗组的官兵。林恩大声喊道:“苏军攻破外围防线了,大家做好战斗准吧!符特里奇小姐,我们现在必须保护你离开这里!”
战地女记者毕竟也知深浅,一听这个消息,二话不说地收起本子和笔。林恩让手下士兵带上全部装备,并亲自背负起红外线夜视套装。
“好了,爱娃同志,从现在开始,请你无条件接受我的指挥,直到我们护送你安全离开!”
林恩说这话的时候,那双原本目光犀利有神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了惊讶和失落的内容。
“好的!”这个回答虽有那么一点点底气不足,但一介女流在情况突变的时候保持如此从容镇定的情绪已经相当不错了。
也就五分钟不到,林恩重新走出防空洞的时候,外面已经从风暴来袭前的紧张变成了风暴肆虐的混乱,敌人的炮弹明目张胆地怪叫着落下,每一次爆炸都带来强劲的声波冲击和明显的地面震感,大团的硝烟和灰尘开始在街道上弥漫,更要命的是,防空警报声也不合时宜地嘶叫起来。
“真该死!”
林恩愤愤地骂道,若不是卡莱格尔上尉那么惹人讨厌,自己也就会在指挥部的地下室接受战地采访,碰到这种情况,任由指挥部的那些家伙处理即可,管他们是派汽车、装甲车还是怎么安顿,都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至少不必冒着炮火在街道上穿行吧!
埋怨和懊恼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林恩定了定神,冷静地考虑前往战斗群指挥部的路线。三个街区,三个街口,不到1200米的直线距离,来的时候也就步行了十来分钟,快跑的话,五分钟就能搞定。
想到苏联人的战机随时可能出现在城区上空,林恩决定避开大路走小巷子,然而他在前面领路才走出五十米不到,却听得一个极其急促的“咻”叫声,“隐蔽”还没喊出口,炮弹不期而至地落在了前方街口。
以神经反应的极限速度,林恩向右转身,用一个侧摔式的动作把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爱娃拽倒并往身下压,动作还没完按成,仿佛吞噬一切的巨大爆炸便裹着异常猛烈的冲击袭来。虽然在战场上多次出生入死,但在这样毫无遮蔽的情况下遭遇近距离落下并爆炸的炮弹,林恩的心完全是悬空的——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随时可能被弹片击中,只求上天给自己来个痛快的,不要像那些重伤号一样忍受极端伤痛的折磨,最终在痛苦中死去。
经过那么一瞬间的意识空白,林恩迅速调用身体各处细胞查探自己是否安在,幸好,除了护着MP44及红外线探照灯的左手肘部、支撑全身相当一部分重量的左胯狠狠撞在地面而发疼发麻,身体其他部分都没有异样的痛感。
林恩抬起头,爆炸所产生的硝烟和灰尘非常浓烈,但消散的速度也要比想象中的快,这会儿已经可以隐约看到街口弹坑以及街对面的建筑轮廓了。再艰难地回头看了看,手下们都仰面朝下的趴着。
耳朵还有些发懵,但不至于完全失聪,林恩大声喊道:“大家怎么样?”
率先出声的却是身下之人:“痛!”
林恩侧着跪地而起,战地女记者的军帽掉了,巧克力色的头发上黏满了灰白的尘屑,那双大眼睛正以复杂的神情瞪着林恩。
“抱歉!”林恩试着将她拉起,却发现她紧紧捂着右手,而且脸色非常难看。
“受伤了?”
爱娃没有回答,林恩顺势往后面瞧了瞧,手下四名士兵已经自报平安地爬了起来。沃夫鲁姆往前挪了一步,来到林恩身旁,也问了一句:“受伤了?”
这时候,爱娃终于从唇缝中挤出一句:“我可能骨折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