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在街道的阳光炽烈,铺成了几道浅金色的光痕。萧致低头看着手机,说:“我现在去接萧若放学。”
谌冰:“好。”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一直开着视频,初中五点多放学,还有一个多小时。萧致进旁边店里点了杯奶茶,拉开椅子,拿出了布置的试卷开始写。
奶茶店放在舒缓的音乐,谌冰想起来道:“数学最后一道选择题有些难度,你看看。”
“嗯。”
萧致应声,翻过试卷先看最后一道选择题。
一道立体几何,动点沿三角形的底部直线运动,与顶点连线,折叠作另一个三角形,使另一个定点在平面三角形的射影正好在底部直线上。四道选项都是判断正误题,考验空间想象能力和作辅助线的能力。
谌冰等着萧致解题,猜测他可能写不出来,没想到萧致画图算了会儿说:“c。”
谌冰:“会了?”
“会了。”
“不是蒙的?”
“我给你解释一下。”萧致推开草稿纸,低头说他的思路。
谌冰光听着,没看,但能分辨出他的思路没问题,说:“那你接着往下写。”
五点五十萧致收拾试卷进书包,出奶茶店,校门口刚放学,一群初中男生撒腿从门内狂奔,欢天喜地跑开了。
初中生放假了野得很,跑急了无头乱窜,撞得萧致往旁边让了两步,停在校门口的绿荫底下。
过了会,萧致说:“她出来了。”
往前走。
但不知道看到什么,他脚步突然顿住。
透过镜头,谌冰只能看见路边奔跑的初中生,和几辆停在路口的车。萧致目视前方,下颌线清晰骨感,声音很低:“有事,我先挂了,晚点找你。”
谌冰问:“什么事?”
“她妈来了。”
匆匆说完,视频挂断。
谌冰看着手机,有点儿走神。
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这段时间萧致似乎很忙。他偏头看着窗外,司机将车停在车库,谌冰说了上谢谢,拎着包准备书门时听到了隔壁的欢笑声。
许蓉过来的拎他的包:“哦,那栋别墅又卖了,现在搬进来新的主人。”
谌冰侧目多看了几眼。
不认识是谁,一对年轻的夫妻,在游泳池旁边撑着太阳伞开派对,以前谌冰跟萧致还蹲在那个地方洗脚玩水。
对谌冰来说,看着隔壁这栋楼卖过来卖过去,不能守护他跟萧致曾经的回忆,早就习以为常。
谌冰拎着包回楼上,打开手机看到了文伟的消息。他们本来打算去网吧,不过游戏打不下去,纷纷聊起萧致的事情。
伟子:[萧哥最近很瘟,你感觉到了吗?]
谌冰:[嗯?]
伟子:[就是萎靡不振,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谌冰心里稍微有些感觉。萧致对妹妹挺好的,从那段时间杨晚舟说过要带走她后,他陷入焦虑,慢慢变成这样并非无迹可寻。
不过萧致似乎不怎么肯说,偶尔问他,他就说我没事儿,然后接着写作业。
没有经历过相似的事情,谌冰秉性冷淡,所以很难共情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只不过很多次看见萧致也是写作业,写着写着,突然转头看着窗外疏枝间的云层,安静一会儿,指尖攥紧笔,继续低头写试卷。
也不知道这会儿的停顿在想什么。
如果萧致再歇斯底里一点儿,说不定谌冰就明白了。
但这个年龄,萧致好像很容易选择沉默。
文伟发来了新消息。
伟子;[算了,我去萧哥家里看看。]
谌冰回复:“好,等你的消息。”
他试着给萧致打了两个电话,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都没接。
从萧致说看见杨晚舟起谌冰就觉得没好事儿,到现在,这种预感更加强烈。
他等着文伟去萧致家里,等了半个多小时,文伟消息发过来了。
伟子:[我靠,萧哥家怎么有警察?]
谌冰:[?]
操。谌冰后背浮出层冷汗,说实话凭他对萧致的了解,这会儿心里脑补出了某些相当过激的行为,刚拉开门准备出去,文伟消息重新发了过来。
伟子:[是劝架的。]
伟子:[萧哥貌似跟他……妈?吵起来了。现在民警在疯狂劝架。]
谌冰还是感觉不对劲儿。
他抓起床上的外套,准备出门,刚走到楼梯拐角许蓉端着甲鱼汤上桌,一身旗袍,却围着相当生活气的围巾,看见他行色匆匆,问:“怎么了?”
谌冰喉头发卡:“我想出去一趟。”
许蓉脸上失落,询问:“是什么重要的事吗?”
谌冰决定实话实说:“萧致,跟他妈妈吵架,我过去看看。”
“……”
许蓉安静了一会儿。她也有些好奇,张了张嘴,说:“那你过去,路上注意安全。”
谌冰奔了过去。
到楼底下天色已经很晚了,九点多,街道边站着四五道少年的身影,在路灯下点着烟吞云吐雾。
文伟招手:“冰神,来了?”
“楼上怎么样?”谌冰问。
“不知道啊,萧哥让我们都走,但我们不太放心,就在下面等着。现在民警和他妈都没出来呢。”
谌冰呼吸出喘出热气,看了会儿黑漆漆的巷道,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几个男生继续闲聊。
“警察到底来干什么?”
“要监护权吧。之前我爸妈打架邻居报警,警察也来劝架了。估计萧哥情况差不多,他妈要带妹妹走,萧哥不肯,只能找警察了。”
“看不出来啊坤哥,你还懂监护权?”
“你爸妈离个婚你就懂了。”
“……”
安静了一会儿。
“你有妹妹吗?”
“我没有。”
“我也没有。”
对话陷入了沉默。
管坤将指间夹着的半截烟杵地上,留下弯弯曲曲的黑色痕迹:“虽然没有妹妹,但重要程度应该跟我妈差不多吧。谁要是欺负我妈,我肯定锤死他。”
这群感情比较淡漠的男生正在艰难地共情萧致的想法。
谌冰抬头重新看了看萧致住的楼层。
周围灯光黯淡,灯光从窗玻璃漏出来。
那束橙黄的光线,渺小又稀薄,在夏日的晚风中摇摇欲坠。
谌冰说:“我上去看看。”
走到楼层,谌冰刚准备敲门,门自己打开了。走出几位浅蓝色制服的民警,转头,语重心长地跟萧致叮嘱:“作为成年人、作为一个孩子的父亲,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孩子肯定跟着爸爸妈妈才能有更好的生活。你不要再犟了,让妹妹回家,对你是最好的决定。”
杨晚舟跟在他们身后,回头看了看萧致:“听见了吗?”
萧致垂着视线,眼下蒙了层漆黑的阴影,直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我们都明白你跟妹妹感情深,但是怎么说呢,你现在快高三了,应该以学习为重。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妹妹?”
“妹妹现在是成长的黄金阶段,她跟着妈妈有更好的条件,过更好的生活,你为什么不同意?你如果真的对她好,舍不得妹妹,更应该考虑她的前途。”
“……”
一群人当中,萧致孤零零站在门边,一言未发,听着他们说的话。
那些嘈杂的声音,响亮浑浊,甚至让人耳鸣到头晕,一句重复着一句听不清晰,全部都像锋利的刀刃,朝他直直地砍过去。
萧致手指攥紧着门把,被拉着手腕,慢慢往楼梯下面走。
谌冰远远看他,高高的身影垂落下来,摇摇欲坠,明明高挑又挺拔的身影,只显得苍白又破碎。
未成年人面对成年人的诘难和劝说、社会权力的压制,会感到压迫和不安吧?而萧致独自在房间内,被言之凿凿的利益关系劝说放弃最重要的人,成年人们据理力争。他毫无底气,只能承受所有的否定和指责。
他是什么心情呢?
会不会,无力,悲哀,自我怀疑?
会不会觉得被抛弃,被否定,自己与世为敌?
谌冰但凡想一秒,心口便开始刺痛。
那种孤独感是萧致离开他以后,他一直感受到的。
楼底下叔叔转过身,苦心劝告萧致:“你好好想想吧,再给你一段时间,我们还会再来的。”
人群陆陆续续散去。
晚风吹着手臂,泛起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