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低头去看,心口仿佛生出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宋棠……是不是不会原谅他了?
裴昭想着,又一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说不出让她留下的话。
而即将走出侧间的宋棠,听见身后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待她回头去看,床榻上的人伏在床沿,不知是这些日子的第几次呕出一大口血。眼见裴昭昏迷过去,宋棠扬声让魏峰去请御医,奔回床榻旁,扶着裴昭躺好,定住心神,用帕子去擦裴昭嘴边血迹。
看着病中的裴昭,宋棠忍不住想。
如果趁机让裴昭得知真相,再受一次更大的打击,能不能送他去见沈清漪?
这么做……
会不会太过冒进?
第69章 大结局(上)  四月初四,皇帝驾崩。……
念头一起, 宋棠不由继续深想下去。
裴昭这次的病情来势汹汹,原就瞧着不知能否撑得过去,若没有撑下去呢?
在这种时候最怕出现的局面是朝局动荡。
朝局动荡则百姓不得安宁。
她们这些后宫妃嫔, 更说不得什么样的命运。
但若细细想来,那样的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其实极小。裴昭膝下无子,那么继承皇位的人选无外乎牵扯到藩王宗亲。在这其中,宁王裴璟便在邺京,他手握兵权, 在朝堂上有威望、在百姓中有声誉, 几乎是不二人选。
旁人哪怕有这个贼心也得掂量一下对上裴璟是否以卵击石。
因而, 可以说,有裴璟这个砥柱在, 不必担心裴昭死后会出现糟糕的局面。
如此便是可行的。
这个时机,不会是很差的时机。
冒险,但谈不上冒进。
不过只要得知真相的裴昭活不下来, 那一份冒险便也不存在了。
另一个问题, 则关乎到在裴昭死后, 她们这些没有子嗣的后宫妃嫔当如何自处的问题。按照本朝的惯例, 如她和贤妃这样的高位妃嫔, 追封一个太妃问题不大,而其他妃嫔多半会被送去皇家寺庙,从此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美名曰为大夏祈福。
新入宫的几个妃嫔小的才十七岁。
其他妃嫔中年纪最大的,也无非才二十出头。
然说到底, 规矩是死的,这一个个小娘子却都是活的。
此事仍有回旋的余地。
只终究是要等到裴昭去了再说了。
宋棠思及此,便也打定主意, 余下的,单单等一个足够合适的机会。
……
裴昭这一次昏迷又是数日不清醒。
后宫妃嫔们无人不知此事,可大多都有些茫然和慌张。
虽说此前裴昭也有身体抱恙的时候,但都不如这一次来得吓人。虽说她们不像淑贵妃那般受宠,但到底担心裴昭一去,自己往后的生活。现下尚且住在宫中,日后……尤其是骆闻颖、周岚珍和蒋露三个新入宫的妃嫔,私下里总忍不住哭。
眼见皇帝陛下如此,一帮人是什么争宠的心思也歇了。
毕竟一旦裴昭没有熬过去,便都是白费。
霍凝雪同样禁不住慌了神。
她见裴昭这般,虽知不该那样想,但无法控制想着万一陛下英年早逝,她这个膝下无子的瑾贵嫔极可能要出家做姑子。那样清苦的日子,她又如何熬得起?
然而此事并非她自己可以选择的。
想着可能变成那个样子,霍凝雪慌神中哭到宋棠的面前。
也不是指望宋棠能帮她出个主意抑或是什么。
单纯想哭一哭,发泄一下。
宋棠这些日子多是待在养心殿,与其他妃嫔见面极少。
今日是被郭太后劝着回来春禧殿休息,故而霍凝雪能跑来同她哭诉。
不是见到霍凝雪这幅模样,宋棠原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这与她想做的事倒无关,裴昭身体不好也不在这一日两日,是自去年春猎起便如此了,无非旁的妃嫔不像她了解得清楚罢了。
“娘娘,陛下会好起来吗?陛下会好起来,是不是?”
霍凝雪哭得一抽一噎,颠三倒四的问,“臣妾日夜会陛下祈祷,却仍旧心慌不已,不知如何是好……陛下何时才能好起来呢?”
宋棠听着霍凝雪这一番哭诉,没有说些“陛下不会有事”之类的话安抚。
她想一想,只问:“若你不曾入宫,你想去做什么?”
霍凝雪因宋棠这样的一个问题愣住。
突来的话甚至使得她忘记哭泣,眼泪依旧从眼角滑落,人却呆呆的。
宋棠见状,补上一句:“或者你会做什么也行。”
霍凝雪不明所以,但回答说:“臣妾不知,或许也不过是遵从父母之命,找个人嫁了,从此相夫教子。”
宋棠沉吟中继续问:“若不嫁人、不相夫教子,你想做什么?”
霍凝雪不明白宋棠为何会问这个问题,只拧眉说:“世间女子,但凡没有出家做姑子,有不嫁人的么?”
“有啊。”
宋棠看一眼霍凝雪,“芝春斋的掌柜的便不曾嫁人。”
“她年轻时有过一门亲事,未待成亲,她那与她感情甚笃的未婚夫便急病去了,她悲伤之下,再不愿议亲,至今不曾婚嫁,也膝下无儿无女。你这般喜欢芝春斋的糕点,倒连这些都不晓得?”
霍凝雪为难道:“芝春斋的糕点好吃臣妾自然爱吃。”
“可糕点好吃不好吃,与掌柜的是否婚嫁、是否有儿女到底没有关系,臣妾便不曾关心过……”
“但娘娘这么一说臣妾想起来了。”霍凝雪转而道,“臣妾小时候想过开一间点心铺子,雇上一些人干活,臣妾每天在铺子里负责收银子就行,还能吃得上刚出炉的热乎乎的点心。便是有什么新口味,也须得是臣妾头一个尝。”
“臣妾那会儿不懂事,和娘亲说起这些,被娘亲好一通笑话。”
“娘亲说,臣妾是高门贵女,高门贵女哪有去做这个的?被旁人晓得了,也都得笑话臣妾。臣妾不想被笑话,便打消念头,没有想过。”
“后来长大一些,更知那时的想法幼稚,亦未再想。”
“不是娘娘突然问臣妾这个问题,臣妾恐怕不知几时才能记得起这些。”
霍凝雪聊起这个话题反而忘记之前为何而哭。
宋棠认真听过她的话未说别的,只道:“御医正在尽力救治陛下,你在人前不可如此伤心哭泣,细究起来,能治你罪过。”
霍凝雪便低下头:“臣妾省得。”
“回去罢。”宋棠对她说,“这些日子,不可再来寻我。”
霍凝雪行礼告退。
迈出春禧殿,回想宋棠不明缘由的话,她变得更加迷糊:淑贵妃为何问她那么个问题?
想来想去,只能琢磨出为了转移她注意力的这种可能。
聊起那些之后,她确实没有那么慌神了。
然而回见善阁的时候,霍凝雪和来春禧殿时一样,垮着一张脸。
这一次,却是因为想到宋棠不会比自己更好过,而宋棠大约无人可哭诉。
霍凝雪想着,红着眼睛扁一扁嘴巴。
娘娘当真太不容易了。
……
送走霍凝雪之后,休息得一夜,宋棠准备回养心殿去。
临走前,她将一直都藏得很好的那个裴昭和沈清漪定情的玉镯子揣上了。
说得再多都不如这个镯子来得有力。
裴昭只消瞧见他和沈清漪这个定情玉镯,自然什么都明白。
她将这东西藏得这么久,不正是等着那样一日吗?
镯子收在袖中,宋棠整理好仪容,上得轿辇,心绪平静去往养心殿。
·
其后数日,裴昭始终没有太多清醒着的时刻。
御医们可谓想尽法子,却收效甚微,不拘是谁都猜到是何种情况了。
宋棠看着时时双眼紧闭的裴昭,怀疑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个机会。
这一年大多数时候都是王御医在替裴昭诊脉、开药方,他说裴昭这是勾起旧疾,实际上瞧着也是如此情形,偏偏,她总觉得,这病实在来得太凶。
然则世人多有急病匆匆去了的。
裴昭纵为帝王,亦一样是血肉之躯,逃不过生老病死。
宋棠便抛开这些念头,耐心等待着此事尘埃落定。
这一等又是许多日的光景。
三月春光悄然而逝。
不觉四月将至,接连两日都是细雨纷纷。
一天,宋棠清早醒来,和之前一样从偏殿过去看裴昭。如得侧间,正撞见床榻上躺着的他睁眼醒来,看着神智清明,没有之前醒来时那般浑浑噩噩的感觉。
宋棠微愣,疾步走上前:“陛下?”
她回头又扬声让人去请御医,心里却思量着,想裴昭今日多半是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