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后伸手扶他一把:“也没有什么不对的,是哀家自个钻牛角尖了。”
她叹道:“日后哀家对淑贵妃客气些便是。”
裴璟一笑说:“到底是母后心怀慈悲。”
郭太后想一想,招来大宫女吩咐道:“取一罐御医为哀家特制的活血化瘀的膏药给淑贵妃送去。”顿一顿,她说,“淑贵妃才病愈,便再捎上两支百年老参。”
大宫女领命而去。郭太后悠悠道:“全然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了。”
裴璟应声:“母后的心意,皇兄会明白的。”
……
从永寿宫正殿出来之后,裴昭径自横抱着宋棠上得御辇,一路沉默将她送回毓秀宫。
御辇停在春禧殿外。
这一回,宋棠本想自己走,却在下御辇时一个趔趄,差点跌跤。裴昭眼疾手快扶住她,亦再一次将她横抱起来,抱进春禧殿内。
进里间的时候,裴昭示意其他人不必跟进来。
他抱着宋棠入得里间,将宋棠轻轻放在罗汉床上坐好,便伸手去撩她裙摆。
宋棠似一惊,摁住裴昭的手:“陛下?”
裴昭手上动作一顿,看她一眼说:“让朕瞧一瞧你膝盖如何。”
“无碍的。”
宋棠愈发添上两分力气摁住裴昭的手,说,“臣妾哪儿那么娇弱?”
“如若无碍,方才下御辇,怎得差点摔跤?”
裴昭质问过一声,拂开宋棠的手,执意要看她膝盖的伤势。
宋棠没有再拦,垂着眼,任由裴昭动作。
她自己虽然没有可能提前确认过膝盖的情况,但心里并不是没有数。
如她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平日事事有宫人伺候着的,哪怕在永寿宫至多跪得一刻钟,依然会留下些痕迹。她自己也感觉得到膝盖传来的疼,否则下御辇时不会多此一举假装要摔跤。
恰似宋棠所想,在永寿宫跪过一场,她膝盖泛着一片红紫。
裴昭手指往那处略微摁一摁,膝盖的疼痛越发明显,也叫她“嘶”的一声,眼底漫上两分可怜。
“这也叫无碍?”
收回手,裴昭望向宋棠,语气里有责怪之意。
宋棠心虚移开眼,一边偷偷整理裙摆,一边说:“养得几天也就好了。”
裴昭道:“你先坐着,朕让魏峰去取活血化瘀的膏药来。”
“陛下……”
宋棠在裴昭起身之前反过来摁住他的手臂,摇摇头,“不着急的。”
“臣妾,有话想同陛下说。”她当下垂眉敛目,沉默过一瞬,像鼓起勇气,小声道,“在永寿宫,臣妾是有意去应太后娘娘的话的,才会叫太后娘娘不高兴。”
坦白或是需冒些风险,可宋棠认为,裴昭心里未必不清楚。
尤其裴昭仍对她那样维护,主动交待一份心思,反而可能对她更为有利。
裴昭听言,眸光微沉。
他没有问为什么,宋棠低着头,自觉交待:“因为臣妾不想太后娘娘继续说下去……所以想着,臣妾揽下那过错,虽则要惹太后娘娘不悦,但至多被罚一场,那些话,好歹不会到陛下面前去提。”
裴昭这会儿才问:“什么话不要在朕面前提?”
宋棠怔一怔,猛地摇头:“不说,陛下问得几遍也不说。”
裴昭却明白是关于子嗣的那些话。
他道:“你不说,朕也晓得,朕都听见了。”
宋棠刹那像目瞪口呆:“那些话陛下竟然都听见了?”
惊讶过后,她转而犯起愁,“那臣妾刚刚岂不是犯得一回蠢?”
“这倒是。”
裴昭附和宋棠的话,一颔首,“明知今日为母后寿辰,还做下这种事。”
宋棠撇撇嘴,小声嘀咕:“还不是陛下平日待臣妾太好,臣妾才想为陛下也做一点什么。”
裴昭觑她:“这又怪到朕的头上来了?”
“臣妾不怪陛下还能怪谁?”
宋棠哼哼唧唧,“若不然只能是怪臣妾自个愚笨不堪了。”
裴昭说:“无妨,左右朕也不嫌弃你。”
宋棠大胆的翻了个白眼:“陛下这话,真让臣妾高兴不起来。”
裴昭见她恢复那一副鲜活的模样,轻笑一声。
这时,魏峰的声音从外边传进来:“陛下,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来了。”
“是来送些活血化瘀的膏药给淑贵妃的。”
“另还有两支百年老参,也是给淑贵妃补补身子的。”
宋棠便露出错愕模样。
裴昭看她一眼,抬手轻拍了下她的脑袋,起身走到门边将膏药取来。
“用过午膳记得去永寿宫谢恩。”
说话间,裴昭重新撩起宋棠的裙摆,帮她往膝盖红紫的地方擦些膏药上去。
宋棠享受着裴昭的伺候,乖巧应声:“好。”
她心里不免感慨,裴昭的强势态度到底令郭太后低头让步。
既然让步,想必郭太后不会再随意插手后宫的事情。
这也叫沈清漪捡了个便宜。
不过今天裴昭会当着满殿妃嫔与郭太后的面将她横抱起来,又用御辇送她回春禧殿,宋棠现下想起来还是觉得莫名。同时裴昭的举动让她不得不考虑,这个人对她的态度是不是终于起了变化?
她如今不稀罕裴昭这种感情是真。
但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确在为一件事暗暗努力:让裴昭真正的意识到,“宋棠”和他心里的沈清漪一样,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会哭会笑,会害怕会不安,会为他考虑会为他犯傻。
这么做,不是指望裴昭幡然醒悟或如何。
她只是为着有一日,当裴昭晓得她并无真心时,能真正的痛上一回。
唯有他在意她,这事才有意义。
说来又着实讽刺可笑,但不这样,她当初受过的苦楚,裴昭要如何偿还?
第50章 墨菊  宋棠想,大概是因为好看吧。
裴昭从春禧殿出来时, 心情并不似在宋棠面前表现得轻松。
他眉眼沉沉,坐在御辇上回德政殿,心下想着的是与宋棠有关的事。
虽说宋棠入宫不过第二年, 但近来他回想她初初入宫时候的许多事,骤然发觉记忆十分模糊。印象里,单记得自己对她那般蛮横的性子颇感厌烦,连她时时流露的对他的喜欢都颇为不屑。
那时会做出那般决定的其中一个原因却恰是她的这份喜欢。
还有她蛮横霸道但不阴狠恶毒,心思流于表面, 没有那么多的城府。
这样的性子在后宫生事是难免的。
然而不至于对谁去下毒手, 不会像邓氏那样, 这一点自然很好。
兼之宋家在朝中同霍家、孟家一样有份量,若是她, 也压得住其他妃嫔。
是以,她可谓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只是裴昭自己也说不清楚。
从何时开始,他似乎越来越无法直视她对他的这份喜欢与依赖。
或许是近来一日较一日发现她与后宫其他人实在不同。
确实, 敢在他面前大胆放肆的只此一人。
她对待他有时会少了旁人那份敬畏。
这与他表现得对她宠爱不无关系, 她把他当作至亲之人, 也就少了顾忌。
不知是否是这般, 她对他的喜欢愈发□□, 对他的依赖也愈发明显。
到得如今,更将他当成她的天、她的地。
这样赤诚的感情的确叫人难以招架。以致今日瞧见她跪在永寿宫的正殿内,脑海闪过她会这样同自己不无关系的念头, 他心里便有两分难受。说到底她是个心思单纯之人,所以对他从不怀疑。
有一日晓得他的心思, 这份喜欢只怕都要化作怨恨了。
那倒也不是她的错。
事已至此。
裴昭闭一闭眼,事已至此,在那一日到来之前, 便这样罢。
……
裴昭回到德政殿时,宁王已从永寿宫过来提前候着他。
从御辇上下来,与裴璟一碰面,裴昭便开口问:“母后现下如何?”
裴璟道:“母后的情绪尚可,皇兄不必太担心。”
“只是难免记挂着皇兄,还是不安的。”
“母后便是操心太多。”裴昭一面往殿内走一面说,“朕知母后是为朕好,可有些时候也着实做得太过,故而盼着母后颐养天年,少操心些不必要的事。”
裴璟跟上裴昭身的脚步,含笑道:“皇兄虽是一国之君、万民所仰,但在母后眼里,只怕终究也是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