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5 章

袁宁冲了进去。他去过李家坳不少回, 对这些废弃矿洞的情况还算了解, 见人已经找着了, 也不必再忍耐心底的焦急, 径直找到了章修严。

章修严显然是先被人打晕了, 后来雪下大了, 埋住了矿洞, 他们便被困在了这里头。好在时间应该不算太长,几个人都没有生命危险。随队的军医替章修严几人检查过后叫人抬来担架,齐心协力把人给抬出矿洞。

救援队装备充足, 遇到这种情况倒不至于手忙脚乱。然而在他们走出矿洞时,雪地上竟出现了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都是老式的猎枪, 前些年已经全面收缴, 只是在这山沟里每家每户藏个一两支怕也没人发现。

领队的人心头一惊,忙叫人退回矿洞之中, 暗啐一声:“真是反了天了!”他们是来救灾的, 却碰上这种糟心事!领队人吹了一声长哨, 另外两队人便不再躲藏, 麻利地把那些持枪的村民给制住。

袁宁面色沉沉, 紧握着章修严的手,从阴潮潮的矿洞往外看去, 只见外面白雪皑皑,天上地下都白茫茫一片。

吵杂声渐渐平息下来。

领队人叹了口气, 转头对袁宁说:“没被吓着吧?”

袁宁摇摇头。他从小遇到的大大小小的事不比任何人少, 不会因为这点场面就被吓着。

知道章修严没事之后他一颗心就落到了实处。

领队人边让人抬着因为冻伤而昏迷不醒的章修严几人踏上回程,边和袁宁说起这边的情况。他们这些驻军只管驻守和救灾,当地的事务向来是不插手的,这边的人生性凶横,偏又游手好闲,既不愿入城打工,又不愿意入伍当兵。有想做出政绩的人下来了,拨了钱想要帮他们修路、给他们搞发展,结果路没修成,钱都给底下的人贪昧了。

次数一多,也就没人愿意管这一块了。砸了那么多钱却一点水花都飘不起来,谁还愿意当冤大头?修路他们不要,建厂他们也不要,挖矿倒是积极,都上赶着把矿给卖了出去,拿现钱买媳妇。这几年家家户户都“娶了”媳妇,日子过得美滋滋,又自然而然地流行起赌博来。

当了大半辈子的赖汉,能指望他们得了比横钱就变成顶好顶好的汉子吗?

他们这些外来驻军隐约能知悉一些情况,可出了营地到了外头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插不了手。是以袁宁要过来找章修严,领队人立刻把附近的人都调集过来,生怕袁宁也和章修严一样遇险。

袁宁和章修严真要一起出了事的话,他们怕也要跟着出事!

袁宁沉默着听领队人说完,开口说:“回去以后请您再带人来一趟,把该救的人都就出来。”

领队人心中一凛,对上了袁宁坚定的眼睛。

袁宁再次说:“所有该救的人。”

领队人明白了袁宁的意思,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认真答应下来:“好!”

任谁听了那种事都无法容忍。哪个女孩儿不是家里宝贝着长大的?领队人家里也有个女儿,想想自己千宠万宠的女儿被人拐走,拐到这种穷山沟,给个讨不到老婆的老光棍当老婆、生孩子,不生下孩子不许下床,没日没夜地过着毫无希望、暗无天日的日子——真要是那样,那他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袁宁察觉自己语气太过冷硬,想要朝领队人笑一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章修严还昏迷着没醒来,那村子里还缠绕着那么多的黑色丝线,面对这样的情况他怎么可能再露出笑容。

袁宁跟着救援队回到县城。

下午雪停了,救援用的直升飞机飞了过来,把章修严几人接到省城的医院治疗。来回折腾了小半天,袁宁才得以安静地坐在病床前握住章修严宽厚的手掌。

从小到大都是章修严护着他。不管遇到什么事,章修严都能替他把危险挡开,永远不让他见识太多的险恶。

他从来没想过章修严也需要保护。

一直以来他都只是追随着章修严往前走,只想着尽快跟上章修严的脚步。即使军医和医生都说过章修严不会有事,袁宁还是一步都不愿意离开。他紧抓着章修严的手掌,把温热的额头抵在上面。

到了傍晚,黄昏淡淡的夕阳从窗外照了进来,袁宁才感觉手中握着的手掌动了动。他心脏猛跳两下,抬起头看向章修严。

章修严眼睫动了动,缓缓张开了眼睛。对上袁宁关切的视线,章修严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疼,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袁宁忙把医生叫来,自己则倒了杯温水坐到床边喂给章修严。医生过来给章修严复检,表示章修严没被冻伤得太厉害,接下来几天多休息一下就好。

袁宁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章修严注视着袁宁一会儿,看向旁边放着的随身物品,用目光示意袁宁把纸笔拿过来。

袁宁麻利地把纸笔拿给章修严。

章修严手上长了冻疮,其中几个指头有些红肿,醒来后还会发痒,写字比较慢。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忍下那股子钻心的痛和痒,写下一行字:“没有吃饭?”

袁宁瞪了章修严一眼。

章修严看着他。

对上章修严带着严厉的目光,袁宁瞬间弱了气势。他拜托护工先帮忙照看一下章修严,自己去食堂弄点饭菜。现在章修严身体有点虚弱,该吃点清淡的东西,袁宁本想随便拿点什么食物,想想又改了主意,和食堂师傅借了厨房,亲自做了几样吃的带回去。

袁宁回去时发现护工不在病房里,而章修严已经坐起来看起了公文。他搁下晚饭拉过凳子坐下,抢掉章修严手里的文件,绷着脸把它们都放得远远地。

章修严喝足了水,喉咙已经好多了。他说:“我已经好多了。”

袁宁说:“病倒了就要好好休息。”

章修严只能作罢。

袁宁还是生气:“不要让我知道刚才谁来给你送文件,不然我会好好揍他一顿。”

章修严往袁宁颊边亲了一口。

袁宁瞪他。

章修严知道袁宁是关心他,心中暖融融的,亲上袁宁的唇。

两人挨得近,温热的鼻息紧密交融。袁宁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乍然放松下来,他用力抱住了章修严,脑袋埋进章修严怀里,任由滚烫的眼泪不断地涌出来。他现在再怎么成熟、再怎么理智,也还是会害怕,害怕找不回章修严,害怕躺在矿洞里的章修严醒不过来,害怕会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

生命有多么脆弱,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父母的离世真切地感受过了。后来他永远都顺顺遂遂的,遇到很多很好很好的人、遇到很多很好很好的事,每一天都过得踏踏实实、快快活活。在知道章修严可能被那些村民困住的时候,他真的害怕极了,害怕命运的恶意会再一次落到他头上来。

看到袁宁哭了出来,章修严心里也一阵难受。如果易地而处,袁宁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也会和袁宁一样害怕。

章修严伸手回抱袁宁,把袁宁紧紧地搂入怀中,哑声道歉:“对不起,宁宁,我不知道会那样。”他亲吻着袁宁的发旋,“我以后会小心,你也一样。”

没有什么比两个人都平平安安更重要。他们两个人的生命早已紧紧连在一起,谁失去了对方都会痛苦至极。

袁宁安静地把脑袋埋在章修严怀里,过了许久才止住眼泪。

章修严督促他赶紧吃些东西。

袁宁把饭菜放到用餐的小桌上,和章修严一起解决遇险后的第一顿晚餐。

*

相比之下,这一夜是很多人的不眠夜。

张小秋是刚被拐卖到村子里的。她的人生还没真正开始,好像就注定要永远与黑暗作伴。她刚刚高中毕业,才十八岁,因为上大学的事和家里闹了矛盾,负气出来打工赚学费。没想到没离家几天就被人盯上了,被骗子骗到了乡下,卖给了一个满嘴黄牙的老男人。

那骗子不是一个人,是一对夫妻,女人能说善道,一听她口音就说出她是哪里人,说她们是老乡。她一个人出门在外,有些害怕,见了老乡心里踏实多了,什么话都往外掏,没多久就被对方套出了家里的所有情况。知道她家重男轻女,连她考上了大学都不想给她念,女人怜惜地拉着她的手叹气,说:“如果我的孩子像你这么有出息,砸锅卖铁我也供她念。”

当时张小秋就“哇”地哭了出来,觉得那女人是世上最懂自己的人,懵懵懂懂便信了对方说的“发财门路”。等她察觉自己被卖到了山窝里,一切都太迟了,她已经逃不出去了。

刚来时她一直在闹,闹得自己筋疲力尽,却一点用都没有。后来村里其他女人轮番过来劝她认命,说现在村里挺富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只要她生下了男娃,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这一熬就是半年多,她一直没怀上孩子,那老光棍天天对她拳打脚踢,说她是没用的饭桶,浪费了他的几千块钱,还得用米面养着她。

夜里张小秋总偷偷地哭。

到现在她都还不敢相信,她的人生居然被几千块钱毁掉了。

本来她会去念大学,毕业后赚到很多很多的几千块,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结婚生子,如果生的是女儿,她会挺起胸膛告诉孩子,男孩女孩都一样,都能有出息,都能有自己的美好未来。

可是现在全毁了。

白天救援队的人过来时张小秋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可惜那救援队来去匆匆,她又被锁在没有窗户的房子里,只能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

外面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张小秋的希望熄灭了。她蜷缩在墙角,想着半年之前的校园生活,想着整天板着脸、实际上却对她们很好的老师,想着门口每天卖力吆喝的摊贩老板。那种普普通通、简简单单地生活,过去那么让她厌倦,现在却让她一想起来就鼻头发酸。

谁会来救她呢?

谁都不会来救她的。

张小秋正绝望地想着,那从外面上了锁的门突然传来了阵阵撞击声。

很快地,几个身穿军装的军人把那厚实的门板撞开了。

张小秋猛地抬起头。

看到月光从门外照进来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倏然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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